我和他本也沒那麽多話要說,而且分屬君臣,畢竟不宜久處。臨走的時候我送他到門口,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迴過身問我:“你這裏要人麽?”


    “嗯?”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往屋中望了望,說:“皇後娘娘要一個人照顧太子、二皇子和小公主,沒有人幫忙怎麽行。原本應該讓春雨過來幫忙的,但是她的身份,大概讓娘娘不舒服吧。”


    近日來的大事太多,小事太雜,他不提這茬,我都快忘記問了。如今他自己提起,我才把心底那份遲到的不適翻出來,口氣算不得和善,道:“侯爺麾下的人救了本宮,本宮很感激。春雨這個人本宮可以忘記,將來也再不會多嘴說些什麽。但是侯爺往宮禁安插自己人這種事,還望不要再發生一次了。”


    我銳利的目光劃過他的臉頰,他隻是微微一笑並不在意:“暄化城中盡是老百姓,現如今又兵荒馬亂,末將一時也想不到辦法給娘娘尋幾個侍女。倒是聽說竇將軍府中有幾個雜役,末將會請他們閑暇時來娘娘這裏灑掃一下。”


    我頷首,道了聲“多謝”,然後又道:“華兒還小,需要個乳娘。侯爺若是方便,就請替她留心。”


    他應了。


    魏瑾辦事向來很有效率,他走後一刻鍾,就有人把疆域圖送來了。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送疆域圖的人並非尋常將士,而是暄化城守備。


    “竇將軍,怎麽是你親自過來了?”我連忙請這位老將軍坐下。說來也挺奇怪,雖然同這個守備將軍隻見過一次,卻對他頗有好感。或許是他一把年紀還在兢兢業業駐守城池讓我敬服,或許是今早他辭卻不收我的打點讓我意外,總之對這老頭,我還是很客氣的。


    他笑著受了,將手中拿著的東西放下打開,用一塊磚頭壓住,說:“魏侯說娘娘對這個感興趣,老將這邊雜事也處理妥當,就自己給娘娘拿過來了,希望沒有唐突。”


    我自己斟了茶給他,道:“沒什麽唐突的,這裏不是皇宮,沒那麽多規矩。”


    守備謝了茶,隨手拿了一截枯枝指著疆域圖道:“這裏是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暄化,由魏侯統領虎賁軍三萬駐守。這裏是周將軍統領羽林軍紮營的地方,名叫涼河。周將軍和魏侯這樣壓陣,可以暫時遏製遼兵的進攻。而遼國的糧草供應向來是個大問題,皇上的意思,是等遼兵糧草供應短缺時,大舉進攻,擊潰遼敵。”


    我頷首,問:“皇上的聖裁倒是不錯,隻是這裏地處偏僻,遼兵的糧草難以為繼,我們又該以何為繼?”


    那守備道:“暄化雖然是小城,但是城中富戶經過動員,都願意開倉擁軍。末將和魏侯前去查驗過,我方糧草,堅守十月不成問題。”


    我指尖在疆域圖上一劃,碰觸到了一個地界,問那守備:“那麽周曄周將軍那邊呢?他率兵沿河紮營,恐怕無法攜帶那麽多糧草。等到糧草殆盡,難道要讓他們餓著肚子打仗嗎?”


    守備深深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我凝眉憂慮,順著唇齒隨便說著:“天色尚暖之時,哥哥還可以令士兵靠河吃河,打撈些魚米充饑。然而盛夏已過,漸漸入秋。這大西北天氣寒冷,想來過不了多久河裏就要結冰,到時候怎麽辦。皇上他到底想沒想過,還是他想過了,卻不打算理會……”


    家國至此,山河破碎。身為將士拚死於前線已經令人沉痛,可是蕭琰他卻隻顧著自己逃亡,根本不顧前方將士的死活。他安定軍心民意的方法,就是一味畫餅充饑,一味欺瞞臣屬。長此以往,本就飄搖的朝廷,當真還能穩得住麽?


    手指劍南,我心緒複雜的問道:“劍南離昨夜的大營,到底有多遠?”


    守備怔了一下,看樣子本不想迴答。但礙於我探究的眼神,他終究還是如實說了:“大約三百裏。”


    我冷冷一笑,西北山路環多,這裏三百裏的路程,抵得過平常五百裏之多。昨夜遼兵半夜發起攻擊,蕭琰若是那時才從大營倉皇逃出,勢必難以今日逃到劍南,更遑論遣人送信至相距甚遠的暄化。更何況,哥哥的羽林軍在外圍保護,就算有突發狀況,也很難在短時間抽調出五千輕騎護送蕭琰離開,這必是早早安排好的。


    想起昨夜魏瑾欲言又止的樣子,我這才後知後覺。算算時間,若是他昨天傍晚得知謝氏死訊之後,就立即隨輕騎離開,方能將將合得上。


    枉我聽說他吐了血,還以為他對謝氏的死有所愧疚。可是他前腳剛剛聽說謝氏身亡,後腳就可以飛速地隨著羽林軍離開。好個薄情的皇帝,我從前竟然不知道,他還有這麽幹脆果決的一麵。


    “娘娘……”守備見我冷笑不止,忍不住開口探尋。


    我迴視於他,問:“竇將軍同魏侯商議軍情,有些事勢必了解。本宮有些疑問,希望將軍如實稟報。”


    他表情僵直,想來是明白我要問什麽。但我直視無礙,半分也不肯退縮。半晌之後,他還是拗不過我,道:“皇後娘娘請問,末將必定知無不言。”


    “皇上昨日,是何時離開大營隨羽林軍前往劍南的?”


    “昨夜傍晚時分。”


    “羽林軍抽調五千輕騎護送皇上離開,是否早就知道遼兵即將襲營的消息?”


    “是。”


    “那麽周將軍為何不狙擊遼兵,反而送走皇上漠視遼兵攻擊大營。”


    “周將軍奉皇命行事而已,他雖然統兵,卻並非是決策者。”


    “昨夜遼兵襲營,可有什麽戰果?”


    “戰果就是,大齊帝都一路跟隨皇帝的數十萬百姓或被殺,或被傷,或者流離。遼兵俘虜大營皇族親眷數百,朝廷官員及家眷數千,滿載而歸。”


    我虛弱地跌坐在地上,氣地渾身戰栗。守備不忍,猶豫了片刻,還是想要伸手扶起我,卻被我一手打開。


    “娘娘……”


    他的神情亦是悲憤,但是蕭琰還是他的君主,他不敢指責。我終於明白方才魏瑾為何那樣按捺不住,告訴靖兒他父皇錯了。不是因為魏瑾不懂得謹言慎行,也不是因為與我意見不合,而是因為蕭琰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他一早知道遼兵要來,恐懼之下選擇逃亡。可是如果所有人一起轉移,目標太大行動也遲緩,早晚還是會被遼兵追擊。所以他選擇一個人逃走,丟下文武百官,丟下他的百姓,隻留下一個空營誘導遼兵去襲擊。因為這樣,他可以就不用擔心遼兵追擊,可以高枕無憂地逃離。


    可是他逃就逃,為何不在大營中預設伏兵。隻要安排妥當,遼兵此來必定是有來無迴。一旦首戰告捷,將士就會信心倍增,熱情高漲。破敵的勝算,就會又多幾分。


    他難道連反擊遼兵的膽量,都沒有了麽?因為懼怕遼兵,所以連動手過招地勇氣都沒有,連知道他們要來攻擊,都不敢設支伏兵?


    “娘娘,您別傷心。可能是情急之下,皇上忘了娘娘。”守備溫和地寬慰我道。


    我茫然迴首:“什麽?”


    守備一愣,然後搖了搖頭:“沒什麽。”


    他這番樣子,更讓我心底起疑。我猛地站起身來,神情嚴肅地看著守備,問道:“你方才到底想說什麽?”


    守備淡淡道:“末將隻是想安慰娘娘,娘娘畢竟是女子,軍國大事,就不要操心了吧。”


    我嗤的一笑,後宮待了這麽多年,我若分不清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就是傻子了。


    神思輾轉一會兒,我問他:“皇貴妃和六皇子呢?還有太後,他們不至於都被遼兵擄走了吧。”


    守備這下再也無法隱瞞,垂下頭顱默然不語。


    我想了想,然後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告訴這個將軍:“看這情形,大概皇上逃亡之際,還不算良知盡泯,知道帶上自己的老母妻子。”我偏頭看向那個守備,隻見他眼中閃爍著不忍和憐惜,不覺失笑,“將軍不必擔心本宮會因為皇上遺忘而傷心,莫說如今天下大亂,就是風平浪靜,他也記不得我了。更何況,就算他要帶我一起走,我也比不肯走。因為棄臣民於水深火熱,隻顧自己奔走逃命的事,我周暄還做不出。”


    話如此說,心底還是留有半分悵然。對於蕭琰我早已死心,他不在乎我的死活我也好不在意。但是靖兒、易兒、平兒和華兒,都是他的親生骨肉。難道大難臨頭之時,他半分也想不起他們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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