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畫像這事會悄無聲息揭過去,卻不想豫妃沉寂一段時間後,反而把這事鬧大了。九月初九重陽節那天清晨,蕭琰在豫妃宮中用早膳,看似風平浪靜。然而到了晌午那會兒,蕭琰突然下旨,將豫妃送去驪山行宮待產。


    宮中一時嘩然,豫妃好端端的,為何送去驪山行宮。再說眼下她八個多月的身孕,怎能經得起車馬勞頓。我聽聞之後連忙去清陽宮麵聖,徐晉見我前來卻是慌忙攔住。


    “奴才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我匆匆點頭,就要跨入清陽宮,徐晉拂塵一揮,我不得不停住腳步。


    “怎麽了,有大臣在內商討國事麽?”我疑惑問道。


    徐晉麵色緊繃,僵硬地點點頭,道:“右相在裏麵,娘娘不方便進去。”


    我不由得幹著急,徐晉見我團團轉,出聲問我道:“娘娘此來行色匆匆,可是為了豫妃娘娘的事兒?”


    我猶豫一下,便點點頭,對他說到:“豫妃再過一個月臨盆,怎麽能送去驪山行宮。驪山行宮本是避暑之地,到了秋冬寒冷不已,再說禦醫仆從也比不上宮裏方便,皇上怎麽突然下這樣的旨意。”


    徐晉一歎,四下環顧瞧瞧,見無人方才敢靠近我兩步,壓低聲音道:“這事除了豫妃娘娘自己,誰都沒有辦法。當日畫像那事抖出來,也不見豫妃娘娘多說什麽,反而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婉。但近日早餐也不知道為了什麽,豫妃娘娘突然為了這事和皇上爭執起來。皇上那脾氣您是知道的,素來不肯低頭。奴才們當時就勸,讓豫妃娘娘給皇上賠個不是,必經肚子裏有孩子,皇上也不會太絕情。誰知道……”


    我已了然,輕輕接口:“誰知道,豫妃不願意。”


    徐晉點點頭,我把徐晉說的話在腦中過一遍,又問他:“皇上今早可否提起宣惠貴妃,若是提了,是怎麽說的?”


    徐晉迴憶片刻,道:“皇上說斯人已逝,讓豫妃娘娘不要饒了她亡魂的安寧。豫妃娘娘聽了這話氣得不行,說皇上在乎一個死人比活人更甚。後來也不必奴婢說了,豫妃娘娘這脾氣上來,真是駭人的緊。”


    我望了望清陽宮內,見書房房門緊閉,隱約能聽見人說話的聲音,想來論起朝政一時半刻也不會停,遂對徐晉說:“既然如此,多謝公公提醒,本宮就不進去討沒趣了。皇上那邊也不必說本宮來過,隻是不知豫妃具體何時遣送去驪山行宮?”


    徐晉聽我告謝忙說不敢,又聽我問他便道:“皇上的意思,是今日午後起行。”


    我愕然,手中絲帕一滑脫出手中:“這麽著急?”


    徐晉點點頭,柔嘉已將帕子撿起來送迴我手中,我也不做停留即刻離開。


    我本欲去驚鴻殿看看,走到半路又折了迴來。這個節骨眼兒上不知多少人盯著,還是不去的好,就隻吩咐柔嘉去打聽打聽,看豫妃近日是不是見過什麽人。


    午後隻是一乘青灰色馬車將懷有身孕的豫妃送了出去,沒有任何人送行,隻有一堆人看熱鬧。我用過午膳小憩了會兒,忖度著太後午睡已醒,便去太壽宮求見太後。誰知太後稱病根本不見,還讓李姑姑告訴我若是為了豫妃的事就不必勞心,一切都聽皇上的意思。


    無奈之下,我隻好迴了未央宮。柔嘉已得到消息,說豫妃五日前見過陳昭儀,三日前見過程美人,餘者除了我便再沒見過誰。


    “娘娘,這兩位都是接觸過宣惠貴妃的人,您說會不會是她們說了什麽……”柔嘉匯報完之後,摸著自己腰間金鑲玉的玉佩揣測道。


    我想想,道:“陳昭儀與豫妃關係不怎麽好,那天是我讓她去驚鴻殿瞧瞧的,應該不是。至於程美人,”我眉心驟擰,“若是她那當真心眼兒太壞,留不得了。”


    柔嘉道:“陳昭儀和程美人都是幾日前見的豫妃,娘娘昨日見她時,可曾察覺什麽異樣?”


    昨日麽?我揉著太陽穴細細迴想。她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子,我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所以昨日早上並沒見她。下午驚鴻殿的人來說豫妃身體不適,我便去看她。然她麵色紅潤,也不像是難受,甚至有力氣拉著我下棋,還絮絮叨叨聊了不少。直到晚上蕭琰來驚鴻殿,我方能脫開身迴宮。


    我此刻赫然清醒,雞皮疙瘩和汗毛都立起。難怪我覺得昨天相見不像是她不適我探望,原來是訣別。


    她當時說了句:“在宮裏待久了真沒意思,你算計我我算計你,費盡了心思到頭來其實什麽都沒有。想想我入宮這三年,當真空虛。”


    我彼時隻當她孕中情緒無常,看棋盤上一處破綻便點子下去,笑道:“在哪兒不都一樣麽,宮裏是這樣,小時候在家裏看亡母也是這樣。咱們這一輩子就是這麽無趣,習慣了就好。”


    她笑了笑,有幾分神秘。棋盤上她大勢已去,卻仍舊做困獸之鬥,盡力反擊。她說:“臣妾有時想,若是能去宮外多好。哪怕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但是身心都能自由些。”


    我心突突一跳,這樣的想法我不是沒有。但是一朝踏入皇宮,一輩子都走不出去。所以我敷衍笑道:“這些你想想就好,不要對別人說,當心叫人抓住把柄,惹皇上生氣。”


    她輕蔑一笑,搖搖頭道:“皇上生氣又如何,我早已不在乎。剛入宮那會兒對他還有些真心,但是日子一久越發明白他的薄情,對他的那些情分也早磨的幹幹淨淨了。”


    我愣了,她見狀輕輕一笑,道:“娘娘放心,周圍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我仍是謹慎的,對她說到:“皇上的感情我們都不好揣測,我們隻需要守住自己的心就夠了。”我頓頓,問她,“你近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還是因為當日畫像那事仍舊耿耿於懷?”


    她搖搖頭,道:“沒事,隻是懶得為了皇上去爭去費心,所以看著那些絞盡腦汁爭寵上位的人覺得好笑罷了。”


    我微微一笑,從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放到縱橫的棋盤上,道:“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會這樣想了。有時候哪怕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的將來打算。比如溫恪貴妃,她若不是要害我的孩子,我未必不能容人。”


    她靜了靜,道:“原來皇後娘娘現在在宮中的所作所為,都隻是為了自己的孩子,並非是為了皇上。”


    她問的太直接,太犀利,我不敢輕易迴答。我除掉孫儀藍是恨極了她數次害我,抑製瑾妃的恩寵也是不想她越我居上。所以我想了很久才慢慢說到:“其實本宮誰都不為,為的是自己。”


    固然是為了自己,但是好像也是為了孩子。若是我不在了,我的孩子又會落到哪般境地?已然走到這個地步,需要我的人太多,我能依靠的人卻越來越少,隻怕我最後會慢慢變成一個孤家寡人。


    然而再深究下去,又仿佛不是。我完全可以退出,做一個與世無爭的皇後,任由寵妃坐大,甚至任由她們搶走屬於我的鳳位,隻求平安活著到老。我的孩子也不要去爭,什麽家國天下,社稷江山,統統拋掉換取一世平安。若能看開,這樣其實也很好,


    眼下,我到底為何而活,為何而爭鬥,實則是迷茫的。看不到未來,看不到盡頭,也看不穿意義。我在宮中行屍走肉般的活著,習慣性的鏟除對我不利的人,實則根本正視皮肉底下真正的內心。我怕想透了,想明白了,就會瘋掉。


    驚鴻殿中長久的靜默,水漏滴滴答答低著清泉,清脆的幾乎要擊碎人的心肺。豫妃安靜的看著我,恍惚在等我一個答案。我勉力一笑,對她說到:“本宮已經有了兩個兒子,早就被很多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沒了退路。有時候本宮很想要兩個公主,縱然沒有那麽多榮耀,但是至少不用操心,靜靜養大嫁人就好。”


    她若有所思,低著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喃喃道:“是啊,若是個公主倒不用操心,若是個皇子……”


    我聽不清她說什麽,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公主皇子的?”


    她迴過神來一笑,道:“沒事,隻是在想臣妾這胎是男是女罷了。”說罷,她指尖中夾著的一枚棋子被輕輕丟迴了棋盒。她道:“娘娘方才下了一朝妙棋,這盤棋算是贏了,沒下的必要。”


    我當時其實也沒什麽興致,隨口約她改日再下。她卻推辭一笑,道:“昭儀娘娘的棋藝不錯,改日皇後娘娘還是向她討教吧。”又頓頓,她笑道,“娘娘若是盤盤棋都能得勝,這輩子也算是得意了。如若遇到連敗之時,大約就會生出與臣妾一樣的心思。”


    我猶不解,問她:“什麽心思?”


    她淡淡笑著:“娘娘,早晚一日,你也會懶得在宮中爭鬥,因為這都是不值得的。”


    思緒戛然而止,後麵不過議論議論哪種綢緞裁衣服好,哪種做帳子漂亮,沒什麽要緊的。她最後這句話當時我雖然聽著不對,但隻以為她是孕中多思,加上瑾妃複寵,所以一時消極厭世。我怎麽也想不到,她說想要離開皇宮並不是掛在口頭說說而已,而是來真的。


    我不言不語沉思良久,柔嘉十分不安,問我:“那眼下豫妃娘娘那裏怎麽辦,娘娘覺得還有接她迴來的可能麽?”


    失了豫妃,少了人分寵,瑾妃的恩寵恐會越來越多。再說人人知我與豫妃交好,豫妃又是宮中高位,她一旦離去,我有如失掉左膀右臂,由不得柔嘉不懸心。


    然而我想想,慢聲道:“等她生下孩子並非沒有可能,隻是本宮覺得,她大概不願意迴來了。”


    柔嘉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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