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派去的援軍果然截住了百目逆賊,並且將之打敗。


    皇帝心情大好。


    三皇子的事情,皇帝便不想再大動幹戈,隻讓他名義上依舊以郡王爵下葬。


    至於三皇子的外祖家和姨母家,他的外祖義安候有太後護佑,平時又沒什麽上躥下跳的動作,雖然他娶了一個妖,還將他那妖怪女兒送進了宮,但畢竟也為皇帝誕下一子,皇帝隻尋了個小錯,下旨申飭一番便罷;而三皇子姨母家,也就是蘇秀霜家,就沒有這樣幸運了,蘇父這許多年汲汲營營,不知做下多少能夠抓到把柄的事,平日也常會為三皇子“分憂”,皇帝自不會輕饒他。


    蘇父便和那些一夜間沒落的官員一樣,漸漸銷聲匿跡了。


    太後保住了自己的親大哥,當然再不會去管一個不喜歡的侄女,蘇家的事就如此塵埃落定了。


    現在皇帝隻琢磨著他剩下的兩個可堪一用的兒子——既然靈道在西南,便讓老二去到北邊,若他有所建樹,也算是為翯兒添些助力,若無能,放他在那兒吃些苦,迴來也能老實些。


    過了一時,樂靈道帶著一身寒意,從外麵進來。


    皇帝笑道:“迴來了?”


    樂靈道一笑:“翯兒去換衣服了,大概一會兒就會來。”


    皇帝臉色一沉,想到了那個已經沒在的乳母,怕樂翯又會哭鬧,不過轉念,他想到樂翯終究要懂得這些,便道:“淵兒有說什麽嗎?”


    樂靈道:“皇兄給了兒臣三個奇人異士。”


    皇帝問道:“是什麽人?”


    樂靈道笑道:“其中兩個是很年輕的女孩,還是對雙胞胎。另有一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子。”他將外公和閻雲閻彩輕輕鬆鬆過了名路。


    ——隻要曲應知不被曲含舞看到,別人誰會知道,他就是神門曾經的門主呢?


    皇帝皺眉,沉聲道:“靈道可不許對她們輕慢以待,定要恭謹有禮。”


    樂靈道忙稱是。


    ——他當然不會慢待自己的外公了。


    皇帝又道:“但也不要事事都聽她們的,你也要有自己的主意。”


    樂靈道看著皇帝,帶著一點點孩子氣:“兒臣會每日寫信給父皇的。”


    皇帝沉吟半晌,終是點頭,道:“朕也會指點你一二,但去了邊關,遇事還是要你自己多多思索。朕總有一天會不在的。”


    樂靈道一瞬間想問他,既然你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不在,為何不能安心讓太淵繼承皇位呢?


    但他終究沒有問。


    已經沒有可能的,過去了的事情,再問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樂翯見到皇帝,似乎依舊是那個軟軟嫩嫩、天真不知愁的樣子,但他卻一點沒有提那個李氏乳母的事。


    皇帝不知他心裏是如何想的,卻終究沒有忍心問他。


    等樂翯和樂靈道都離開,皇帝忍不住輕歎一聲。


    ——若太淵離開宮中的時候,他是現在的年紀,也許他就不會和自己的兒子心生隔閡。


    也許是那時他還沒有現在的蒼老,他不允許也不能理解,太淵為何要出宮。


    難道在太淵眼裏,自己這個父親是個擺設,或者是洪水猛獸?一國太子,卻急急忙忙地逃出宮,當自己這做父親的看不出?


    他怎麽敢!


    什麽心病神傷,全是騙他這個父親的!


    那麽多年的養育,他們之間,卻全沒一點信任。唯一能讓他安慰的是,太淵竟以血為他調養身體。也因這個,他始終沒有挑明那些事,這個兒子,既然願意呆在外麵,那就呆著吧。


    他讓他如願!


    可是現在,皇帝卻有些後悔,也許當初他該問個清楚,也許,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樣呢?也許,是樂重深對淵兒有什麽吩咐呢?如果是樂重深那樣的人,淵兒怎麽敢拒絕。


    淵兒也不會去拒絕,畢竟,那可是將整個天下傳給太/祖的人!隻是,如今一切都遲了,生出的隔閡,再不能彌補。


    樂靈道和二皇子很快離開京城,分別奔赴西南和北邊的邊疆。


    北疆多風沙,冬季裏氣候寒冷,初初到得此地的二皇子,一時間無異於是陷在了冰天雪地裏。無論他有什麽驚天手段,也要先扛過去在北疆的第一場風寒,才能再做計較。


    而樂靈道卻是如魚得水,很快,他治軍嚴謹的名聲就傳了出去。


    這天,他誌得意滿地練軍歸來,迴到住處,剛打開房門,便一下竄進去立刻合上門,把跟著他的侍衛擠在了外麵——因為屋裏有人!


    他皺眉小聲問:“你怎麽來了?”


    屋裏的人抱著一隻小貓,坐在主位上,含笑看著他。那小貓輕蔑地掃視他一眼,便懶得搭理他。


    樂靈道收斂了臉上的得意,別別扭扭輕聲問:“皇兄,您怎麽來了?”


    屋裏的人——太淵淡淡道:“來看你。”


    小貓——邢列缺從眼角裏掃出一道眼風,衝著他刮去。


    樂靈道一屁股坐在太淵旁邊的椅子上,把頭盔摘下來,往桌子上一放,瞅了一眼門板,低聲道:“我做什麽了?值得你來這兒?”


    邢列缺跳到他的頭盔上,穩穩地站住,道:“別人都聽不到看不到,你放心大膽地說話,沒事。”


    樂靈道頓時挺直了背,收了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


    太淵示意他看桌上的一枚青花瓷小瓶。


    樂靈道拿起來,打量道:“挺漂亮的,有什麽用啊?”


    太淵站起身,長臂一撈,將小貓攬到懷裏,道:“這瓶中的藥,是我托青雲道長煉製而成。這藥能使你的聲音變粗,讓你身上某些地方不再發育。吃了它,會影響你以後的生育,不過你可以用男子的身份站在朝堂上,順利地完成你想要去做的事情。”


    樂靈道握緊手裏的小瓷瓶,臉色蒼白,有冷汗從鬢角滑落。半晌,他開口道:“你果然知道了。”


    他自嘲一笑,道:“我從生下來,她……我娘就把我當做男孩來養活,因為她總是做夢有一天能當上一國之母。總算她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皇帝沒把她當迴事,她要憑借一個兒子來實現這個白日夢。”


    她放下瓷瓶,搖頭道:“可我自己也是願意做男子的,因為……”


    ——因為在這世間,當男子實在是太美妙了,她甚至能去將那個皇位光明正大地取來。


    樂靈道迴想著一些事——曲應知從來不同意這樣,他總會給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她的外公也總說,女孩子同樣可以做許多事。


    ——可是,怎麽會一樣呢?


    男子明明比女子得了諸多的好處,何況她也並不喜歡穿那些裙子,她喜歡便利的男子衣袍,也喜歡像男子一樣,毫無約束地行走天下。


    太淵看著她,眼神中分辨不出是什麽情緒,他輕聲道:“你若選擇吃它,等日後後悔,可到書院中找青雲,他會幫你解開藥性。”


    樂靈道笑道:“對啊,我已經十六歲了,可能再過一二年,我就再也掩蓋不住自己的聲音和某些特征了。”


    ——不過,現如今,她是男是女卻沒什麽大不了了。


    ——因為她的外公還活著。


    ——隻要外公活著,她便是做一世善事,也會心甘情願。


    樂靈道長長地舒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外公的事我永遠記得。以後……隻要樂翯不碰到我的底線,我就會做一世忠臣,盡我所能地輔佐他,幫助他。”


    她看了一眼那誘惑人心的小瓶子,搖頭道:“我還是不想去吃它。”


    ——即便前路艱難,她也選擇當她自己。


    ——若有一天,樂翯能夠接受她以女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那將是她真正忠於他的時候。


    樂靈道站起身,看著太淵,笑道:“如今,且先這麽著吧。等到有人發現後,我再操心這個。也許別人永遠都發現不了呢,畢竟我的聲音到如今還是這麽粗。”


    太淵一笑,微微點了點頭,身形便從她的房間中消失了。


    樂靈道這才覺得身上有些脫力,她緩緩坐下,歎了一口氣。


    房間門被人輕輕推開,曲應知走進來,問道:“你想好了?”


    樂靈道點點頭,道:“充作男人是會比較順遂,不過我還是想試試。我覺得皇帝可能接受不了,但樂翯應該能可以吧。畢竟我都下定決心這麽維護他了,他總不能因為我是個女的,就來喊打喊殺吧?”


    曲應知笑道:“別看我,我是再不會去算命了。不過就以前我算出的來看,小皇孫確實良善。但是滿朝文武恐怕就不會服氣了。”


    樂靈道冷哼道:“隻要樂翯沒意見,誰管他們呢。”


    太淵抱著邢列缺,站在西南那被天雷劈開的深淵裏,抬頭,看著高高的天際。


    ——也許命運早已逆轉,梟雄或可成為英雄。


    邢列缺用尾巴輕輕掃過他的臉頰,喵喵叫了兩聲,道:“看我,看我,明明是我比較好看嘛。”


    太淵笑看他睜大了一雙貓眼,眼瞳裏清晰地倒映著自己的影子,將他舉到眼前,晃了晃貓兒,道:“九天再叫一聲,讓我仔細聽聽。”


    邢列缺立刻又喵喵喵了幾聲,昂著頭等誇獎。


    太淵一手托著他,顛倒身形,慢慢向上飛掠,風吹動著邢列缺的細毛,天地在這一瞬間倒懸。


    邢列缺笑道:“我也倒著看。”


    手掌中的小貓靈活地一翻身,肚皮朝天,看著頭頂的朵朵白雲,舒服地歎息道:“真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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