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縣情勢波動,一開始涉案有七八個人,後來又牽扯出一兩個。這就讓一些人也惴惴不安,就怕下一個被檢察院叫走的人是自己。


    人心不穩。好在進入年底,各種來自市裏和縣裏的檢查、評比接踵而至,讓各部門的主要領導應接不暇。倒是將人心收攏了,都專心應付檢查評比。而那貪腐案,也慢慢將聲勢收斂了。


    這天一大早,楊衝鋒便打張淩濤電話,讓他到縣政府來。張淩濤在縣委裏也沒有多少實際的工作,樂意和楊衝鋒攪合在一起。到縣政府門外,就見楊衝鋒在那裏候著,正要招唿。卻聽楊衝鋒說:


    “張哥,上次你說過要酒喝,就算天天泡在酒裏,都比在縣委那辦公室裏舒坦,我沒有記錯吧。”


    “楊縣,這話要說給縣委的同事聽到,傳到江芹敏主任那裏,我可就慘了。你不用這樣害我吧,也就是欠你一餐酒而已。”兩人說慣了,也不計較。這時楊衝鋒已經是常務副縣長,張淩濤也不好再開口閉口“衝鋒衝鋒”地叫了。


    “我可是說真的,今天就讓你去喝一次飽足,走吧。”楊衝鋒笑著說。


    “要去酒廠?那是個好地方。”張淩濤見楊衝鋒真要走,就想到他的目的地。


    柳河縣的酒廠也是集體製企業,歸屬是縣裏,全廠有百多號人。廠房占地也不小,隻是到目前規模越來越小。效益差,利潤薄,工人上班都是輪班製。上班一周,休息一周,工資也隻是能夠保住基本生活,每年縣裏還得往酒廠裏貼補一些錢進去,免得下崗工人更多。


    酒廠的銷量不算差,在柳市地區的低檔酒市場裏,占的份額不小。銷售的酒都是用普通的玻璃瓶裝,另外的就是大量的桶裝散酒。瓶裝酒零售價格在五元左右,而散裝酒最高零售價格是三元。


    楊衝鋒在柳澤縣聚餐時,喝“柳河醇”的機會多。特別是朋友聚會,點的都是柳河醇。口感好,品質和百十元一瓶的中檔酒沒有什麽差別。隻不過沒有做好包裝,銷路也局限在柳市地區。


    早在柳澤縣時,楊衝鋒就曾注意過柳河縣的酒廠,此時對酒廠的過往更為熟悉。這廠長一開始投建時,目標就定在柳市地區的低檔市場上,十多年來一直都沒有改變。起先占領柳市地區市場後,酒廠的效益出現了高峰期。兩三年後,隨著經濟發展,低檔酒市場的品種多了起來,銷量也就受到很大衝擊。雖說在市場占地份額還不小,哪還有原來高峰期那般滋潤?


    縣級裏的單位隻怕各地都相似,隻要一個企業的效益好了,大量的關係戶就湧進去分一杯羹。酒廠的工人也就是利潤高峰期時的那兩年,新招的工人就增加了一倍。酒廠曾經在那時候準備擴產,卻哪有更多的市場?原來的份額都保不住,開拓市場隻能在廠裏的會議上說說罷了。


    之後,那多一倍的工人,就成為酒廠越來越沉重的包袱。對酒廠而言,既不能開源又沒辦法截流,隻能眼睜睜地開著日子慢慢窘迫起來。所以的工人都怨聲滿腹,卻也隻能自怨自艾,但磕磕絆絆卻一路掙紮著走到現在。


    柳河酒廠成立柳河縣唯一存在的集體製企業單位,而且是一個存活的廠。讓柳河縣的領導們也圓了一點臉麵。


    酒廠裏縣城很近,就建在柳河邊。一邊挨著柳河,一邊挨著公路。酒廠邊還有另兩個已經完全倒閉了的長:縣木材加工廠和縣肉食品加工廠。


    縣木材廠已經荒廢,隻有幾家職工住在裏麵。張淩濤陪著楊衝鋒走進木材廠裏,見破敗的舊時磚瓦房上,瓦麵不少洞,都沒有擋雨的作用了。進到廠區裏,還有一兩家人,在裏麵做家俱。四處都是細木粉木屑,家俱也算精致,隻是式樣還是那種三門櫃和兩截櫃,都是八十年代中期流行的。


    工匠家見來了人,還以為楊衝鋒和張淩濤兩人是來看家俱的,忙著招唿。聽兩人說隻是近來看看,沒有買家具的意思,對楊衝鋒問到每月的收入和家俱的價格,就警覺地看著兩人。像是在防備同行前來探底一般,對兩人也不怎麽搭理了。


    木材廠的占地也就兩三畝,和酒廠一牆之隔。倒閉了的木材廠,職工倒是不多,二十幾個人,如今都散開了。隻有退休的職工還能領取每月一點點生活費。


    和木材廠相鄰的縣肉食品加工廠,前身是全縣食品站的總部,當初紅極一時,那是領導們經常來視察的單位。直到八十年代中後期,市場上的肉食才放開了,食品站就完成了他的曆史使命,光榮退出行業。


    縣肉食品加工廠構架還在,工人都轉為私營,經營肉食。廠址就分租出來,一直在廠裏都圈養著大量的生豬或羊、牛等,那是屠宰行裏在全縣收購來的,還來不及宰賣的,都集中在這裏。大量的積糞汙染隨著排水溝進入柳河裏,讓下遊的人謾罵不已。


    縣肉食品加工廠占地比木材加工廠要大,相當於酒廠和木材廠兩廠之和。那邊氣味很重,楊衝鋒也就不走進去看了,估計滿地都是豬牛羊的糞便。現在也不是清理這些汙染的好時機,總要等經濟發展有了起步後,再來著手解決這些遺留的問題,時機更貼合些。


    張淩濤跟著楊衝鋒身後,見楊衝鋒看了木材廠後,又在縣肉食品加工廠外轉了轉,也不問,估計他是在想這些廠的問題。便說,“這兩個廠下崗工人有兩百多人。”


    “應該叫分流職工,沒有下崗一詞。”楊衝鋒糾正說,兩人對視無奈地笑了笑。“走,喝酒去吧。先給他們打電話。”


    張淩濤對酒廠還是比較熟悉的,就給廠裏的領導打電話。廠領導卻不在,迴答說著外麵辦事。張淩濤說“楊縣長現在在你們酒廠大門外,要等你多久?”


    電話那邊,酒廠廠長李強在電話那頭是不是冒出來冷汗,張淩濤沒有理他。將電話掛了,說“先嚇一嚇他,免得今後難得鎮住。”李強擔任酒廠廠長時日已久,由最初的創業期到興旺期,那是也享受過風光,縣裏開會也曾做過主席台,俯視著下麵的人。


    之後,酒廠漸漸衰落,也不能說他本人能力欠缺或眼界太窄,李強也沒有自主權的。興盛期走關係,縣裏不少人找門子進酒廠當工人時,李強沒少給縣領導鋪路架橋,給出的人情不少,收獲的利益也多。李強如今在縣裏還算比較滋潤的那種人,廠裏不生不死的,但他個人卻活泛著。


    兩人也不等李強到來,先往廠裏走。門衛是個老人不認識張淩濤,不準兩人進廠。登記身份都不肯,一定要有熟人帶著才成。說這是廠長再三交待的,沒有做到廠長要扣發他的錢。張淩濤一時也無奈他何,卻見一個人從廠房區急匆匆小跑而來。張淩濤認識那人,是酒廠的副廠長趙致靜。


    趙致靜才四十出頭,很精明的樣子,跑得急了些,氣喘不勻。見楊衝鋒和張淩濤準備進大門卻被卡住,心裏更急,就怕楊衝鋒扭頭迴走了,那才叫糟糕。


    “張主任。”趙致靜喊道,他和張淩濤見過幾次麵,也知道張淩濤人隨和些。知道常務副縣長到了,卻不敢隨口亂叫。等到兩人身前,趙致靜看張淩濤一眼說“這位是楊縣長吧,請。”


    第一次來酒廠,廠長不在,門衛卡著不讓進。這時見副廠長跑著出來,到了後還算沉穩,也沒有覺得自己受多少委屈。先張淩濤就曾建議說要給酒廠的管理成員一些壓力,對今後的工作才會更有利些。就對著自己微微點頭,臉色沒有拉下來。


    對下麵的人,唯有臉色沒變,才讓他們無法琢磨,猜不透露的心裏想什麽,那才叫真正難辦。要是發出怒火,反而能夠找到你的一些破綻,他們就能做一些對應的工作來彌補。趙致靜見楊衝鋒沒有一般領導那種變臉,到時更加多了一份小心。


    對門衛也沒有說什麽,伸手做了個請,將兩人讓進酒廠裏。楊衝鋒到柳河縣快一個月了,並沒有像其他領導一樣很急切地下到各廠裏去調研。除了那次人們看來很“輕率”地和下崗工人簽立安置合約外,再不見有什麽動靜。


    這是楊衝鋒第一次有了行動,趙致靜不敢正麵看著年輕過分的副縣長,對楊衝鋒的事跡也曾聽說過,隻是,他對酒廠會有什麽措施?趙致靜心裏很期盼。此時,見楊衝鋒臉色平靜得過分,心裏就有些涼意。副縣長對廠裏沒有及時迎接,心裏已經有了想法了。


    趙致靜也不解釋李強沒有在廠裏的原因,廠長正趕過來,等廠長到了自然有他自己解釋。自己就是將副縣長和張淩濤副主任帶到廠部辦公室裏陪著,就完成任務了。趙致靜在廠裏抓生產,接待和銷售都是廠長李強自己負責,兩人的分工極為明確。也縣裏領導來,而廠長李強不在,趙致靜都是這般做到,最多也就是迴答一些領導的問題。


    趙致靜感到很幸運,楊副縣長隻是一路看著,沒有提什麽問題。


    楊衝鋒見兩三畝寬的酒廠,有一小半已經租出去,放著一大堆煤,搭蓋著一個簡陋的木棚,在那裏加工藕煤。這也是他走進酒廠後,才知道的事。趙致靜見楊衝鋒看著那空坪另一邊的藕煤加工廠,說了一句,“楊縣,那是酒廠租給他們的。”


    楊衝鋒沒有多問,和張淩濤對立一眼,見他知道這件事,要是有什麽迴去再了解詳情。到廠部辦公室裏,裏麵都是些幾年前置辦的辦公設施,隻是還算整潔幹淨。酒廠知道楊衝鋒要來,也就十分鍾不到,這時段突擊搞衛生的可能性很小。楊衝鋒見到辦公室後,心裏對酒廠的印象又好了些。


    趙致靜很熱情地請兩人坐,給兩人倒水。辦公室裏放著三四把暖水壺,酒廠裏熱水多,沒有購置飲水機之類的。大辦公室裏有另一道門,關著。估計是廠長李強的辦公室,趙致靜給兩人倒水後,才走到一張辦公桌後,拉開抽屜,說“楊縣長、張主任,這裏還有一點舊茶葉,太差了,也不敢用來招待領導。”說著將那包茉裏花茶卻出來,想是要征求兩人意思,不嫌太差就給兩人泡一杯。


    “到酒廠裏來喝茶,那是不是到茶廠裏卻要喝酒?”張淩濤說,調笑一句,為趙致靜解下尷尬。楊衝鋒一直沒有什麽表示,對趙致靜說來壓力可不小。常務副縣長是直接抓經濟的,第一次進酒廠,要是印象吧好,今後酒廠會不會更糟糕?


    聽到張淩濤的話,趙致靜不敢接話說,嘿嘿地笑著。看得出,趙致靜不是那種善於應酬的人,油滑不起來。楊衝鋒正要開口讓他給張淩濤那缸酒過來,門外響了腳步。隨即進來一個人,來人看起來很平常,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


    等那人進了辦公室,才見他的不容忽視的一麵。一進來,對楊衝鋒說“楊縣長,我是李強。我們早就盼望您到廠裏來,多少次我走到縣政府裏,想給您匯報工作。可轉念想,縣長的工作方方麵麵,是不是將酒廠這邊的事放在第一?可不能因為我們心急,打亂了縣長總體的工作布局。今天,縣長到我們廠來,酒廠終於熬到頭了。”


    “李強廠長,聽你這麽說,我都成了救苦救難的菩薩了,我可沒有這麽大的能耐。”楊衝鋒說,臉上不為李強的話而露出什麽表情來。


    “楊縣長,菩薩是沒有的,可楊縣長的能力卻是眾所周知。在柳澤縣時尚何等的驚豔奪目,鋼業公司幾個月之間就崛起,這樣的商業上的成就,我們全酒廠的人都相信,最多半年,酒廠就會大為改觀,不會再過這樣的苦日子了。”李強年紀足有楊衝鋒的兩倍,涎著臉,楊衝鋒也不好再執著。


    張淩濤臉上也就多了些含意,像是早就知道李強會這樣。趙致靜本來對楊衝鋒了解不多,但也聽說縣裏來了個極為年輕的常務副縣長,是專到柳河縣來抓經濟的,先見楊衝鋒擺著領導的架子,心裏不以為然,聽力李強廠長的話,心裏又是一變。柳澤縣的鋼業公司,他還是有所了解到。


    “說到輝煌,酒廠在李廠長帶領下也紅極一時啊。李廠長,今天到酒廠來,就是想跟酒廠取點經,看能不能將酒廠的成功經驗推廣,給柳河的其他廠,也找出一條出路來。”楊衝鋒說出此行的目的,“李廠長,你們酒廠不會把好的經驗作為商業秘密,不肯傳授吧。”


    “楊縣長,哪裏哪裏。”李強聽到楊衝鋒說到酒廠來的目的,心氣一結,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泛起。要真實這樣,自己還可以繼續呆在酒廠廠長的位置上。酒廠雖然年年虧本,可對李強說來不虧,有酒廠就有人脈,自己的滋潤生活就不會有多大的變化。


    酒廠有什麽經驗可介紹?有什麽經驗那個推廣給柳河縣的其他企業,讓他們來學樣?李強真不知道該怎麽來迴答這個問題。


    楊衝鋒也就是故意拋出這樣一個問題給李強,讓他頭疼,讓他被一個問題束縛著,對自己才更有利。張淩濤見李強和趙致靜兩人都陷入思考著,心裏暗自得意,卻沒有表露出來。李強對應其他領導的那一招,在楊衝鋒麵前吃癟了。以前隻看見楊衝鋒的仗義、豪氣和對朋友的那份真心,這時見到他的另一麵。


    李強很快反應過來,就算副縣長真的要酒廠介紹經驗,這時也不能專心去想這問題,給趙致靜一個暗示,將問題交給他來解決。對楊衝鋒說“楊縣長,請示下您今天的安排,是先給您匯報,還是先看看廠裏的生產?”


    “先看看吧。”楊衝鋒說,“之後把廠裏領導和骨幹,在不影響生產的前提下,開個交流會,也讓我更多地了解了解酒廠。”


    幾個人就往車間裏走,酒廠的生產工藝和生產線都是以前的,後來就沒有能力進行更新。生產廠區讓楊衝鋒看著感覺不錯,對跟著他們身後一直沉默著的趙致靜,便另眼相看了。生產區的工人不多,李強一邊介紹情況,一邊觀察著楊衝鋒的神情。


    先接到張淩濤的電話後,趕迴酒廠的半途中就打電話了解楊衝鋒到廠裏來的目的,可領導也沒有說得那麽具體。隻是說楊衝鋒的目的要將柳河的經濟抓上去,會不會從酒廠找突破口,誰也不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這時見楊衝鋒一直都沒有表示,也不和張淩濤交流,當真琢磨不透。


    迴到廠部辦公室,李強說,“縣長,這就將他們召集過來開會?”


    “不忙。”楊衝鋒說著轉身對張淩濤說“張主任,我們就在這裏住幾天,怎麽樣?”


    先將趙致靜和李強打發走,要他們各自忙自己的事。廠長李強哪裏肯?但也估計到楊衝鋒的決心。見楊衝鋒不肯讓他跟著,李強隻有在辦公室裏呆著。


    第一天,楊衝鋒和張淩濤兩人就在廠區裏,像毫無目的閑散的人一樣,偶爾走進生產區,也不跟工人們多說話,偶爾問一句。每次走進生產區,趙致靜都會留意他們兩,雖然忙著自己的事,心裏卻知道常務副縣長真的盯上了酒廠,便有幾分期待。酒廠等待這一刻實在是太久了。


    李強在辦公室裏,也清醒地認識到,酒廠將會有巨大的變化。常務副縣長選中酒廠作為柳河縣發展經濟的第一步,自己憑借以前的那些關係,是無法阻擋得住的。心裏就算不甘,這時也找不到應對策略。可就這樣放棄,著實令人不甘心,經營了這麽多年,自己也沒有什麽過錯,功勞和苦勞都擺在那裏,就算平時花銷了些酒廠的錢,那也是為廠裏而花費。這時想到底自己的結局,或許情況會好一些,但此時寧願將事情想得更為嚴重。


    第一天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到下午下班時,楊衝鋒也和張淩濤兩人迴去,隻是各人帶領兩瓶酒走。出到酒廠外,楊衝鋒便跟彭正勇聯係,讓他找人留意李強。心裏也知道,縣裏會有很多人都會注意到自己的行蹤,索性和張淩濤兩人迴政府招待所裏,要了幾個菜,將從酒廠裏拿來的酒,對飲對酌地喝了。


    睡到半夜,彭正勇來了電話,將這一夜李強的行蹤匯報過來。李強在楊衝鋒走後,磨蹭了個多小時才從廠裏出來,之後就約到萬平輝。不知道是萬平輝要了解這一天楊衝鋒的情況,還是李強尋求保護。兩人一直呆到午夜才分開各自迴家。


    楊衝鋒在酒廠裏想做什麽,一點都沒有對外透露,朱誌飄隻需楊衝鋒動作更訊捷一些,這樣就能夠吸引更多人的注意。縣委那邊自知在經濟上就算幹預也做不出任何成績,還不如放手支持楊衝鋒才有扭轉被動局勢的希望。


    萬平輝也許借楊衝鋒來改變柳河縣的局麵,縣裏的任何變化,取得什麽成就都不會少他那一筆。隻是,楊衝鋒這樣一聲不吭地做,是什麽意思?在心裏那個忍受楊衝鋒胡亂折騰,卻很難忍受被排斥在外。何況,酒廠一直是他羽翼下留存下來的。


    第二天,楊衝鋒在上班時間前十五分鍾就到酒廠大門外,這次不是張淩濤陪著,而是將政府辦的闕丹瑩主任調過來,張淩濤卻不見在楊衝鋒身邊。守門的大爺和上班的工人都已經認識楊衝鋒,知道他的身份。見他到來,同他打招唿時一邊小心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免得自己的身份太低而衝撞了縣裏大領導。


    楊衝鋒和闕丹瑩兩人就站在大門口,看著工人們進廠上班。趙致靜和李強等廠裏其他管理人員,也都知道楊衝鋒今天會到廠裏來,比上班時間稍提前幾分鍾就到了,卻見楊衝鋒已經站在大門處。


    李強不知道楊衝鋒賣的是什麽藥,做這些無益的事這麽起勁,但臉上做出恭敬的樣子,先給楊衝鋒和闕丹瑩道了好。見二人對自己冷淡,卻也沒有讓他離開,就站在一邊候著。工人們就算好奇,卻也不敢在此議論,加快了腳步進車間去。


    等工人都到了,楊衝鋒對闕丹瑩說“主任,請李廠長自己先去辦公吧。”闕丹瑩也不知道楊衝鋒為什麽要通過她轉告,依言叫走李強。


    楊衝鋒等李強走了,折身進門衛室裏,老大爺這時已經認得他是副縣長。見他進來,怕他要算昨天的賬,看著他滿臉驚慌。楊衝鋒拿出煙來,遞一支給老大爺,隨即要給老人點上。老人一哆嗦,不知道要不要接了。見楊衝鋒執意而麵色和善,才對著火苗深吸一口,隨即咳嗽起來。


    等老人咳過,楊衝鋒才說“老大爺,你是好樣的。酒廠就是要有您這樣愛廠的人給看著,才不會出什麽意外。”


    “縣長,對不住,昨天沒有認出是您。”老人抽著煙說。


    “老人家,在您麵前我隻是一個後生,昨天的事您老人家做的對啊,要想把酒廠做好,就得讓人像您這樣愛廠護廠,這廠才會好起來。”


    “多謝縣長,可不敢當您這樣誇獎。”


    “老人家,進廠十幾年了吧。”楊衝鋒在門衛室聊起來,提到酒廠的曆史、酒廠的酒的品質,老人的話像開了閘的水流。那種深藏內心裏的驕傲和自豪,埋藏得久了,一旦被提起非得訴說完才成。


    老人的一席話,讓楊衝鋒對舊城的認識也就更為深刻了。“老人家,酒廠到如今這樣子,讓人看著心焦啊。也不知道大夥兒心裏怎麽想?”


    “還能怎麽想?我們縣裏就剩下酒廠這一個廠了,可不能把酒廠也拆掉。”老人說。


    孩子再不好,終究是自己的。對廠裏的個人來說,酒廠是給他們生活的父母一般,雖然對目前的狀況很無奈,雖然也有很多怨言,但都不敢想象酒廠要是沒有了,該怎麽辦?


    從門衛室出來,楊衝鋒直接到廠部辦公室裏去,見了廠長李強說,“李廠長,請你把不要上崗的工人召集來,我給大家開個會,交流交流明年縣裏對酒廠的管理方案吧。”


    該來的總是不可避免,從楊衝鋒一進酒廠時起,李強就覺得不對勁。此時聽到楊衝鋒通知要工人開會,就算心裏再不甘願,也不能站出來抗拒。闕丹瑩也沒有想到楊衝鋒會突然開會,沒有什麽準備,不過,對楊衝鋒卻很有信心,看著李強給廠裏個部門打電話。


    開會的時間定在下午,也要讓工人們之間溝通好。宣布要開會後,楊衝鋒就帶著闕丹瑩走了,等李強和酒廠的管理層人員商討著應對辦法。


    下午楊衝鋒準時到酒廠,天氣有些冷,好在酒廠封閉的大空房不少,就選了一棟倉庫做會場。百來人也不要多大的地方,會場也布置得很簡單。酒廠的個人早就聽到常務副縣長到酒廠裏來,至於副縣長想做什麽,沒有人知道。都估計會在酒廠裏變革,大家最擔心的就是裁減廠裏的職工。


    酒廠隻要裁減一半的職工,全廠就可立即扭虧為盈,縣裏也可擺脫一個包袱。每一任新領導上來,都會打這個主意,也都會在酒廠裏吹這風,之後多方活動斡旋才會維持著老樣子。酒廠給縣裏的包袱越來越顯得重了,萬平輝任常務副縣長時,每年都要到酒廠來說幾次裁減工人的話。


    新來的常務副縣長是柳澤縣人,他會不會真的要裁減人員?


    簡單地布置了個主席台,也就是用兩張辦公桌拚字一起,蓋上桌布,上麵放一盆塑料花。楊衝鋒和闕丹瑩走到大門外,李強和趙致靜等酒廠領導就在門外候著,進到臨時會議場,正議論著的工人一下子就靜下來。沒有到關鍵時刻,沒有被逼得無路可走,國內底層的人都選擇忍氣吞聲,為人做想,更怕得罪領導被視為忤逆。


    簡單的主席台,看上去有些滑稽,闕丹瑩見楊衝鋒臉上淡淡的微笑,親和力很強。對酒廠要怎麽該,闕丹瑩也不知道,一直猜著他會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楊衝鋒到柳河縣還不足一個月,平時也很少談到對柳河縣經濟發展的布局,就算在縣長辦公會議上,萬平輝偶爾會點名要楊衝鋒發言,他也隻是說要多熟悉多了解和調查。


    走到眾人麵前,楊衝鋒先用眼掃視全場,那種一人壓全場的威壓闕丹瑩在上次下崗工人鬧縣政府時就領略過。此時坐在主席台上,看著百多工人紛紛低下頭或偏轉臉,避開他那灼人目光,心裏更起波瀾。闕丹瑩在政府辦裏,見過的領導自然不少,年輕沉穩的副縣長讓人都弄不明白怎麽會有這樣高深的修養,就像是在官場裏浸淫幾十年一樣。


    工人裏也不少期待的目光,楊衝鋒是看著眼裏的,特別是趙致靜這個副廠長,可惜之前沒有能夠和他深談。這也給楊衝鋒更多的信心,今天隻有先說服了工人,以後的每一步驟才會順利進行。朱誌飄和萬平輝現在都不會幹預自己,他們要的是成功和政績,就算現在損失一點小利益都能夠接受。


    隻有讓酒廠的人心齊聚了,以後才會少很多阻力,成效和效率就會顯現出來。


    “酒廠的領導、職工們,大家好。”楊衝鋒開聲不高,不像是在講話,更像是在交談。“不用自我介紹了吧,我想,大家更想知道這麽冷的天,把大家召集過來,究竟要告訴大家什麽呢?我也聽到大家都議論,你們的猜測是對的——縣政府對目前的酒廠,要動真格的了。至於怎麽動,這兩天我在酒廠裏,和我們的一些工人交流過,也征求過大家都意見。不少人給我的意見是,就這樣混下去,混得一年是一年。”


    說到這裏,有的人就笑起來,工人裏大多數都這樣想著,沒有幾個人會想到今後會怎麽樣,他們也沒有這份能力來改變。現狀如此,目前的狀況還能讓他們維持較低的生活水準,他們已經沒有所求了。


    “在這裏,我要告訴大家一個事實,想這樣混下去,那是不可能的。過了年,酒廠就會在縣政府的主導下進行改革,至於怎麽改,從現在起大家都可以討論,我和縣政府的其他領導,都歡迎大家才與進來,更歡迎與人將自己的思考和設想和我們交流,目的就一個,那就是要改變酒廠目前這種狀況。”


    下麵的人終於有人說出第一句話,隨後議論聲就大了起來。楊衝鋒聽下來,平靜地等待著他們的討論。李強得到這樣的結論,心裏雖說已經有了準備,還是像大鼓一樣被狠捶了一下。


    一人看到主席台平靜著臉的楊衝鋒,靜下來,隨後就有人感染到了,會場慢慢安靜。楊衝鋒說“大家都很關心,這個我理解。再給大家講一個政策,那就是從明年起,縣裏不會給酒廠再撥一分錢,而是要酒廠給縣裏上稅,要創出利稅來。大家有沒有信心?”


    酒廠雖說能夠創出些利稅來,可這點連自保都不足,而廠裏的領導平時花銷並不會因此而縮手縮腳,縣裏偶爾也會有領導到酒廠來打秋風。結果就弄成目前的狀況,工人工資低,沒有什麽福利。這時還要提酒廠創利給縣裏,幾乎就像在吹氣球一樣。


    下麵沒有人迴答,新領導到來,總要說出一番宏願,表示自己的決心展示自己的能力。工人們也見多了,見怪不怪,也不會真的去拂逆領導的意將這吹牛的事挑破。


    見沒有人響應,楊衝鋒也不以為意。說“或許,大家認為縣裏換領導了,總要對酒廠的工人表一表態。在這裏,我想提醒大家一件事,前不久,我和全縣的分流職工簽了一份合約,大家都應該聽說了吧。安置他們的錢,縣裏同樣一分錢也拿不出來。怎麽辦,怎麽來兌現承諾?那就靠我們酒廠,靠酒廠在一年裏的改變。這樣說,大家是不是真的縣裏的決心了?”


    就像在平湖裏丟出一塊大石頭,平靜的波麵立即動蕩起來。會場裏的議論聲再次雜亂響起,會不會用他們現在拿到的錢分攤出去?會不會再安排工人進來?無論什麽樣的操作,都會將目前已經很慘的狀況,變得更加不堪。情緒雖然激動,但主席台上的是常務副縣長,一句話可以決定一個人在酒廠裏的去留,還是沒有人敢站起來對楊衝鋒質問。


    李強見下麵嘈雜聲停步下來,就用手敲擊台上的桌麵。安靜下來了,楊衝鋒才繼續說“大家情緒很激動,說明對眼下這份工作還是很珍惜的。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的工作要是縣裏不采取任何措施,最多也就維持兩年。你們的酒要是賣不出去,沒有資金收購糧食,又怎麽能維持下去?縣裏不可能給酒廠撥糧食過來,也不可能用錢養著酒廠。”


    這時候,工人們反而清醒了。副縣長在大會上說這樣的事,肯定是有新的辦法。便靜靜地等待,卻聽說到,“事實如此,我們也不用自欺欺人,大家想一想,要縣裏出錢養的廠子,連周轉資金都沒有,產品又銷售不出去的廠子,還有沒有必要存在?”


    沒有人接話,也不再議論。對於領導說話的藝術,工人們已經掌握,不外乎先說好再說不足,或倒過來說。“你們是酒廠的主人,也沒有想過酒廠的出路?這個問題,先就提到,請對酒廠做過思考對酒廠怎麽樣走出低穀有建議的,盡快整理出來和我們交流,對確實可行的好點子,縣裏會給出重獎。”


    “酒廠在年後一定會開始動了,這時給大家提出來,也是讓大家心裏有個底。至於怎麽樣改革,縣裏的設想是什麽,現在說還為時過早,要等你們給出切實可行的建議來啊。”工人們聽到沒有確實的計劃,卻又要動真格的了,不少人就看向平時點子多的人,希望這些人能夠想出辦法來。


    等議論少平息些,楊衝鋒又說“大家很熱心,我看著心裏著實高興,這說明大家對酒廠的興衰很關注,這是好事,這就給我們縣裏對酒廠進行改革的堅實的基礎和強大的信心。在這裏,我想把我對酒廠以後的展望說一說。大家或許知道,‘柳河醇’的品質在柳市地區是給認可了的,所以銷路才一直支持到現在。市場裏的競爭很激烈,我們還能夠占住大部分的市場,這就是我們還能夠堅持下來的根本。我們有這樣的優勢,目前卻被慢慢擠壓壓縮,已經到最後的底線了。怎麽辦?至於將我們的好東西推銷出去,別人能夠來占領我們的市場,我們也能夠去搶占別人的市場。縣裏的目標是:明年,‘柳河醇’要在全省每個縣市都要看到我們的酒,三年內,要在全國白酒行業裏打出名氣。到那時候,別說一千個分流職工的安置,我們本身的職工隊伍,都會擴大十倍、二十倍。”


    楊衝鋒將酒廠未來的規劃說出來,在不少工人眼裏,那不過得吹牛的說辭,就連酒廠廠長李強聽了,心裏也有一種釋然感覺。規劃的越輝煌,實現的可能性就越小,也就不會付之於現實,他的位置也就不會動。


    楊衝鋒開會後,沒有答應李強等人的挽留,帶著闕丹瑩迴縣政府去。


    到了縣政府,要張淩濤到政府來,又讓闕丹瑩將酒廠副廠長趙致靜通知過來,四個人在楊衝鋒的辦公室裏討論了一夜。


    第三天,楊衝鋒陪著三個人走進酒廠裏。守門的老人家見是副縣長帶人來,也不盤問。及格人就在廠裏看了一個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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