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是世子爺因聽說後山梅花開得早,很有幾棵已經打苞的,就想摘上幾枝,給太太奶奶們賞玩,不想腳下沒提防跌了一跤,說大事倒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不巧傷著了原先那隻腳,臉上又有一道傷……


    賈史氏身邊一個仆婦就掩嘴驚唿:“哎呀,這萬一留下傷疤可怎麽好?聽說這儀容不當衝撞了貴人,也是大不敬呢?”


    王氏頗似模似樣地嗬斥:


    “都胡說什麽呢?本朝帶傷的將軍勳爵還少了?”


    賈史氏也道:


    “正是如此,一點皮肉傷不值什麽,就怕腿不知道如何,又恐傷口進了髒東西……”


    小顧氏這幾年和賈赦感情愈佳,又看過他幾年前傷了腿時悶著哭的囧樣,又是擔憂他這新傷累舊傷的,別留下日後長長久久的不便才好,再給那些人一搭一唱的,一時少不得也心煩意亂起來。


    顧家雖無人從軍,但小顧氏飽讀詩書,都少也見過那些隻不過一點輕傷、卻因沾了穢物潰爛致命的事例,這會子看賈史氏似模似樣地讓人:


    “趕緊去將大爺抬迴來,仔細著傷口。”


    小顧氏隻覺得胸口怦怦怦地直跳,竟忘了自己肚子裏頭的,忙不迭一扯齊姑姑:


    “煩您親自去,總要爺好了,我才能好……姑姑千萬經心,我和瑚哥兒必不會忘了您的恩情。”


    齊姑姑倒還記得小顧氏的肚子,卻也知道瑚哥兒且還年幼,別家也不乏做世子的爹沒了、爵位就讓其他叔伯繼承了的例子,小顧氏如今還真要賈赦好了、她才能好的,而她們這些下人,即便疏峰軒那裏也承諾了願意為她們養老送終,但也須得賈家大房都好好的才行……


    如此想著,也不敢怠慢,隻低聲叮囑了自己帶出來的兩個小丫頭幾句,就匆匆跟著去了。


    齊姑姑才離開沒一會子,賈史氏又出幺蛾子:


    “也不知道赦兒傷得怎麽樣了?這麵上的傷可要緊?雖說本朝沒那麽看重這些,但能不留疤還是不留疤的妥當些……


    又腿傷不知是否適合移動?依我看,這清虛觀也清淨,張真人與咱們府上素來又是極好的,不若收拾收拾,讓赦兒先在此處療養些時日,也省得一路顛簸,反而壞了傷勢……”


    小顧氏原是要讓人去給鄭嬤嬤透個信兒,聽了這話心驚膽戰——


    賈赦是文不成、武不就,紈絝還缺心眼子,但他好歹是個騎上馬很能射些兔兒野雞的紈絝,之前也不缺和他那些豬朋狗友到郊外瘋玩的時候,怎麽那麽多次沒事兒,就偏偏在清虛觀附近出了事?


    小顧氏這時候甚至不得不去想,公爹這忽如其來的孝順方式,是不是婆母偶然點醒的……


    她可如何敢讓賈赦留在清虛觀修養?


    就是不得已暫住這一日半日的,她也得提著心呢!


    賈史氏又拉著她說了好些話,扮足了擔憂兒子的慈母模樣,可話裏話外總透出點兒讓小顧氏心驚膽寒的東西,再加上王氏半中間消失了好一會兒,小顧氏這心哪,真是火急火燎的。


    擺脫了賈史氏,迴到自己暫住的小院子時,小顧氏忙不迭安排起來,這個要去通知鄭嬤嬤,那個要去請大夫、請太醫,又要仔細檢查這院子裏的東西,又要備好在賈赦迴來之後、第一時間清洗傷口髒東西的藥水……


    小顧氏忙了個團團轉,也虧得她這肚子裏頭的孩子是個體貼人的,這麽一通忙活也沒如何與她抗議,就是賈赦迴來之後,因著賈史氏、賈政夫妻等接二連三地來探望,小顧氏又提著心過了半日,肚子裏頭的小家夥也還是很乖巧。


    小顧氏還歎呢,平日自己稍微餓一下累一點都要在裏頭伸胳膊蹬腿兒折騰的小家夥,也有這麽老實的時候,可見是個孝順的,旁邊幾個服侍的也附和著笑,唯有齊姑姑帶出來的小丫頭站出來:


    “小主子自然心疼額捏的,隻主子累了這半天,也還是把個脈看看,若有那麽一丁半點的不妥,早早兒預防著,總比什麽都強。”


    跟著齊姑姑的兩個小丫頭都是齊姑姑自己挑的,但給齊姑姑挑的那些小丫頭,卻都是小顧氏極親信的人口,這會子聽她這麽說,小顧氏也就伸出手,完了雖沒把出什麽問題來,也還賞了這丫頭一碟子點心:


    “是個謹慎用心的。”


    小丫頭隻管憨憨的笑,另一邊又有湊趣著“虧得世子爺的傷勢沒什麽大礙”之類的閑話,小顧氏含笑聽了一小會,便另眾人散了,自去歇息。


    卻不想才上半夜,忽然就腹痛、見紅!


    常喜,就是那個給小顧氏把了脈的小丫頭嚇得直哭,齊姑姑皺著眉:


    “常喜也隨我學了幾年,怎麽都不至於連胎像穩不穩都看不出才是……”


    一邊說,一邊摸著小顧氏的脈把了半晌,隻皺著眉不說話,另一個袁嬤嬤也上來把了脈,又看了小顧氏的手掌指甲等處,兩人湊到一起小聲商量了一會兒,袁嬤嬤開了兩個方子:


    “我記得這個方子裏頭的藥都是現成的,趕緊熬了送過來;另一個方子恐有幾樣藥備不周全,須得讓人速速尋來。”


    齊姑姑則取下隨身帶著的銀針:


    “我先為奶奶施幾針。”


    常歡和臉上還掛著淚的常喜都趕緊上前來打下手,然齊姑姑忽然聞了一下針尖,便看向袁嬤嬤。


    袁嬤嬤會意,接過銀針仔細看了一會兒,還伸出舌頭舔了兩口,搖搖頭:


    “這針用不得了。”


    常歡看了一眼那針,依然銀燦燦的,委實看不出異常來。


    袁嬤嬤神色淡淡:


    “所謂銀針驗毒,說對也對,說錯也錯,很多不算致命的小毒素會讓銀針變黑,但也有很多致命的毒素,銀針其實驗不出來。”


    圓圓緊張上前:


    “致命毒素?嬤嬤您才舔了……”


    袁嬤嬤摸摸她頭上的小揪揪:


    “不要緊,那藥對一般人沒什麽損傷,就是對胎兒孕婦都不怎麽好。”


    她們說話的空擋,齊姑姑已經上手幫小顧氏揉搓著幾個穴道,雖然效果沒有針灸的強,血也大致止住了。


    小顧氏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起來:


    “這針……”


    齊姑姑:


    “這針我素來不離身,就是沐浴也會放在能見著的地方,早起也定要檢查一番,並未發現不妥。就是方才給世子爺止血的時候用過一迴……”


    小顧氏用力抿了抿唇:


    “這事兒果然……”


    她早幾年就對賈史氏寒了心,然而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也實在為賈赦悲哀不已。


    偏一個孝字壓死人,即便小顧氏已經算是榮國府的正經管家太太,遇上賈史氏的時候,也隻能以防守為主。


    可曆來隻有千日做賊的,哪兒來的千日防賊呢?


    這一迴是運氣好,齊姑姑及時發現了銀針不妥,孩子暫時保住了,但下一輪手段,自己是不是還能這麽好運?


    小顧氏無奈至極,但婆母婆母,她還是賈赦的生母,哪怕能夠不慈到幾番狠心要毀掉賈赦的名聲,甚至不顧自己腹中也是她的孫兒,小顧氏卻不能先對她下狠手。


    至少在有把握做得天衣無縫之前不能,她縱然不在乎這個婆婆,卻不能不在乎丈夫的感受。


    最終也不過歎一聲:


    “等爺身子好了,就將這些事,慢慢透給他聽吧……”


    總要先讓賈赦徹底對這母親死了心,她才好……


    小顧氏沒想到的是,她都已經讓步了,賈史氏,或者說直接出招的應該是王氏,卻不肯罷休。


    明霞,小顧氏身邊極信任的大丫頭,親自熬出來的湯藥,居然也給齊姑姑聞出不妥來。


    袁嬤嬤親自喝了一口:


    “裏頭混了朱砂,還有些許水銀……”


    齊姑姑補充:“都是會傷及胎兒的東西。”


    小顧氏這一迴真正臉色大變,驚怒之下腹中又是一痛,齊姑姑連忙上去對著穴道一陣按揉,袁嬤嬤則是從隨身的小荷包裏頭取出一顆藥丸子,用水化開,自己細細嚐過,又讓齊姑姑也來嚐,確定沒有不妥之後,才讓小顧氏喝下:


    “這個也隻能暫時穩一穩胎,總要吃了藥才妥當……”


    小顧氏一邊讓人去查那些藥,一邊讓人備車去請大夫尋藥:


    “必要時請鄭嬤嬤求大姐姐幫忙。”


    一會才給查出來的“小道士頑皮,不小心將朱砂和水銀混到井裏頭去了”氣悶不已,一會惱怒王氏的手段居然拙劣到馬車損壞、馬兒腹瀉都出來了,一會又聽說,賈赦那邊居然發起高燒了!


    齊姑姑等人十分擔憂小顧氏再次見紅,不想她這一迴卻是一唿一吸都穩穩的,唇邊帶了幾分溫柔到猙獰的笑:


    “如今藥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能用,齊姑姑這一手按摩手段可能退燒?”


    齊姑姑:“多少有些用處……”


    小顧氏:


    “既如此,爺我就托給姑姑您了,一切都由您做主,爺能好了,我不隻負責您養老送終,百年之後祭祀供飯的事兒也一並處置妥當了;若實在有什麽萬一,我也不怨你。”


    又對袁嬤嬤道:


    “我這兒就偏勞嬤嬤了。”


    一邊吩咐了人去截住賈史氏和王氏那邊的消息:“明麵兒上的攔住便可。”


    一邊又吩咐了人去給鄭嬤嬤遞消息,然後竟是穩穩的、以袁嬤嬤齊姑姑都建議對保胎最好的姿勢躺下:


    “我先小睡片刻,有事情再喊我。”


    人越是容不得她這一房,她越要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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