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樟木頭,我先去醫院看了看,黃永貴正在恢複期,但床邊守夜人卻不是幹姐,而是一個身材精瘦的漢子,躺在活動椅上唿唿大睡,我叫了兩聲才叫醒,揉著惺忪睡眼,問我什麽事。


    問過才知,他是黃老爺子請的護工。


    想起前些天幹姐沒日沒夜的守護,黃老爺子也沒見說什麽,眼下黃永貴一脫離危險,立馬換了護工,典型的過河拆橋。


    第二日大早,我提了許多補品,去醫院看黃永貴,心說那黃永貴是爛人,餘淼又心術不正,兩個人聯手欺騙幹姐一個,肯定會對她造成巨大創傷,必須提前給她透透風,讓她做好準備。


    去到醫院時候黃永貴正在吃飯,卻不是幹姐喂,而是黃家老夫人親自動手,幹姐站在後麵,很是尷尬。


    老婆子手腕抖抖,一滴湯灑落下來,燙了黃永貴的下巴,老婆子趕緊用勺子刮,朝黃永貴嘴裏刮,但畢竟是年齡大了,手一抖,碗中粥灑了黃永貴脖子衣領都有。


    幹姐看的著急,上前道:“阿媽,我來吧。”說著伸手去要碗,老婆子胳膊一橫將幹姐擋住,表情不耐地道:“無事無事,你去歇著,我自己管。”


    如此,幹姐更尷尬了。


    我上前笑著打招唿,將那些補品全部放在地上,熱情地跟老婆子和黃永貴打招唿。


    見我來,黃永貴嘴角一絲笑意,嘴巴張了兩張,想說話卻說不出,我明白他的意思,連連點頭,“我懂得,你安心養病。”


    黃家老婆子看我提了許多禮品,有些羞愧,一語雙關地道:“小弟啊,我家阿貴不成器,整天東搞西搞,不知道搞些什麽東西,落到這步田地,是他活該。”


    我道:“不要這樣講阿姨,貴哥人其實不錯的。”


    老婆子又道:“呐,你是阿燕的弟弟,你勸勸她,她在醫院好多天,人都累垮了還不肯休息,再這樣下去怕是她家人都來找我們麻煩,你勸勸她,讓她迴去休息。”


    幹姐聞言笑笑,道:“不礙事的,你年齡大了,應該是你休息。”


    老婆子固執地搖頭,“我不會走的,我要守在這裏。”


    如此幹姐就沒了辦法,隻能站在後麵歎息。


    我見狀對她道:“阿姐,你出來,我有話講。”


    她遲疑了下,跟我出來。


    一直走到醫院門口,我都不停,她就有些急躁,在後麵問:“喂,你到底有什麽事,在這裏不能說?”


    我笑笑,直接拉著她的手,拉去外麵路虎,讓她上車。


    我道:“你好累了,該休息了。”


    說完就發車,開上大路,漫無目的地走。


    幹姐摸不著頭腦,語氣開始著急,“到底什麽事,說出來我聽。”


    我道:“是關於黃永貴的,我說了你要挺住。”


    幹姐聽完著急變泄氣,“他還有什麽醜事?是不是在外麵玩女人有了孩子?”


    我聞言一怔,“幹姐你都知道了?”


    幹姐白我一眼,搖頭歎息,“他得性病我都挺過來了,還有什麽打擊比這個更嚴重?不就剩下小老婆有孩子咯。”


    我看她表情,並沒有什麽悲傷著急,反而有幾分輕鬆,忽然想到,幹姐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脆弱,她很堅強。


    就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沒什麽好說,其實黃永貴本來就配不上你,他又胖又醜……”


    正說著我趕緊住口,因為幹姐的表情忽然不對,直勾勾地盯著我,“你說什麽啊?你不是跟我開玩笑?”


    我搖頭,小聲道:“沒有啊,我沒跟你開玩笑。”


    瞬間,這個女人的表情精彩了,遲疑,懷疑,疑惑,確定,震驚,悲傷,痛苦,不敢相信,歇斯底裏。


    我把車子開到觀音山植物保護區,哪裏樹木環繞風景秀麗,環境幽雅,很適合男女約會情侶車震。


    也很適合女人發泄情緒。


    幹姐已經哭成淚人,說什麽都沒用,索性不管她,讓她趴在哪裏哭個夠。


    男女感情就是這迴事,或許在她心裏認為,她嫁給黃永貴是下嫁。結果卻被拋棄了,小三成功上位。


    男人婚姻失敗,還有其他事業可以做,總是能迅速堅強。


    女人婚姻失敗,就代表著人生徹底失敗。


    盡管這種情況在男人看來不可理喻,但事實就是如此。


    婚姻才是女人一輩子最偉大的事業,一個連婚姻都經營不好的女人,就是失敗者。


    幹姐說,她就是不明白,她那樣不好,身材,相貌,學術,人品,那樣差?怎麽就輸給一個北姑呢?


    我道:“就廣東而言,輸給北姑的女人不止你一個,成千上萬。”


    幹姐就衝我咆哮,“那是黃臉婆啊,我是什麽?我還正年輕,正年輕啊,我還是個姑娘啊。”


    不但她想不通,我也想不通。


    或許,她到現在還是個姑娘,才是她最失敗的地方。


    女人對這種事很敏感的,起先她不信,但是結合我的話,再聯想這幾日來公公婆婆的表現,她不得不信。


    哭的那叫一個昏天暗地。


    哭到後麵喘不過氣,開始抽,帶著肩膀都開始抖,我車上的紙巾都快被她用光,這樣下去可不行,就拍著她肩膀給她安慰。


    我說:“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根蔥!不,黃永貴他連根蔥都不算,他就是一堆屎,而且是最沒營養的那種屎,狗都不吃的那種,嘿as舍特!”(he is shit.)


    她還是哭。


    我又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何必為了一棵狗尾巴草而放棄整個森林,外麵男人千千萬,你說一聲征婚前來應征的男人能編成一個加強連,不,一個加強團。”


    她還是哭。


    我咬咬牙,放狠話,“一個加強團都擋不住,那必須是一個集團軍,一個集團軍的男人啊阿姐,排著隊的任你選,環肥燕瘦隨便你選啊阿姐。”


    最終還是止住了哭,抽噎著對我道:“我就是氣,我好氣啊,我哪裏不好?我自認我每一分都做到了,他居然為了個北姑,不要我?”


    這就是幹姐心底根深蒂固的排外心理作祟,她覺得自己敗的冤,她敗給一個本地姑娘恐怕都沒這麽難受,但她敗給一個外地女人她就心裏不平衡了。


    這是她的個性,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很軸,也就是所謂的死板,固執,封建思想嚴重。


    這點從她對身體的守護上就能看出來,不到結婚那天就是不能碰,說什麽都不行。


    結婚了那怕丈夫染花柳,也咬碎牙往肚裏咽,自己扛下來,遵循夫綱。都是出過洋的,居然還認為離過婚的女人是二手貨,是次品。


    這就是軸,是好事,也是壞事。


    等她哭好了,哭夠了,我才細聲安慰,“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失去你是他的損失,是你的慶幸,你應該高興啊,終於擺脫了一個人渣。”


    幹姐眼眶紅腫,弱弱地道:“其實阿貴對人我很好的。”


    你看,她就是這麽軸,人家都要跟她離婚了,還在念他的好。


    我又道:“你不明白嗎?他不要你了,不想要你了,你看看阿婆,她連飯都不想讓你給她兒子喂。”


    幹姐又道:“婆婆其實對我也很好的。”


    我就無語了,隻能用語言刺激她,“好又怎麽樣?她不要你了,他全家都不要你了。”


    她就再次放聲哭,一邊哭,一邊把手上的翠玉鐲子扯下來,又把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摘下來,耳朵上的鑽釘,手指上的鑽戒,翡翠戒,另一隻手的黃金鐲子,女士名表,然後伸手去腳上,那是代表月老拉的紅線,一把扯斷,上麵還掛著三個小玉佩,一股腦地堆在車上,哭著對我道:“這些東西,都拿迴去,是他的,我一個都不留。”


    說完就捂臉痛哭。


    我看了看上麵擺的那些物件,一陣恍惚,我想,若我換了是阿姐現在的位置,恐怕也得大哭一場。


    想想當日大婚那場景,一百多桌啊,禮金用六個密碼箱運啊,那是何等的威風?


    就說眼前擺的這些東西,拿去市麵上,怎麽也得四十多萬吧?或許不止,光是那個翠玉鐲子,我怕都不止二十萬,還有那塊表,雖然不知道什麽牌子,價值十萬以上肯定的。


    恍惚間,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幫阿姐,把黃永貴給奪迴來,那廝是黃家唯一獨苗,家產不少呢。


    正琢磨間,幹姐手機響,拿來看,是阿勇打來的,她就用手抹眼淚,吸鼻子,換了正常的語調說話,最後道,“阿貴一切都好,你就別來醫院了,你晚上聯係一下阿發,就是上次我告訴你的那件事,盡快幫他解決。”


    打完電話,幹姐恢複了正常,對我道,“你能幫我找個住處嗎?我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明天就想搬出來。”


    我立時正色迴答:“沒問題。”


    ……


    梁驍勇是晚上十點才給我打的電話,事實上我已經等了好幾個小時,多次都想鼓起勇氣自己聯係他,又拉不下麵子。


    這剛準備迴東城,他的電話就來了,讓我去粵香樓見麵。


    我跟阿妹請了假,直奔粵香樓,經過前台時還特意喊來阿財,叮囑他,給我的佛跳牆裏麵千萬不能放罌粟。


    上去二樓,果然隻有梁驍勇一個人在,看那表情,是準備跟我徹夜長談。


    一過去,我就把臉調成菊花狀,老遠就熱情地招唿,“勇哥,好久不見。”


    梁驍勇隻是淡淡地應了聲,而後目光落在我左臂,輕描淡寫地問:“傷口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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