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海瀾開口講:“小姐,麻煩你讓一讓。”。


    江湖站著沒動,海瀾又喚了一聲:“那位小姐,後麵有人要過來。”。


    江湖方恍然迴神,原來身後有坐輪椅的病人要借路。。


    她半迴過身,很窘,說:“真不好意思。”。


    病人同海瀾一同對她說:“沒關係。”那位病人似同海瀾相熟,問海瀾:“今天又看到你的學生來看你,沒有想到大明星這麽念舊。”。


    江湖知道她們談論的是誰,又聽到海瀾講:“小齊是個很有心的女孩。”


    隊伍很快就輪到了海瀾,她被護士推了進去,門闔上時,江湖忽逃也似地速速離去。


    時時刻刻心心念念記牢的一切,在別人的世界裏,也不過是一場過眼雲煙。她帶去的傷痛和不堪,是可以被統統遺忘的,她是無足輕重的,卻經常貿然地自以為是地打攪別人的人生。


    有電話進來,打攪到她,是徐斯,問她:“今天忙不忙?晚上一起吃飯?”


    江湖把驟然侵襲的失落稍一整理,她現在已經習慣和徐斯約會,所以用一個算愉悅的聲音答他:“今天又去哪一家餐館?”。


    徐斯的聲音也很愉悅,說:“在哪兒呢?我來接你。”。


    徐斯是打定主意正兒八經地同江湖把這場戀愛談了起來,他調整了自己的時間,也逼迫著江湖調整了時間,來共赴這場遲遲才正式揭幕的戀愛。。


    江湖在徐斯不動聲色的安排下,不得不把每日晚飯時間留出來,同他一塊把浦東區內各大小風味餐館吃了個遍,不拘由誰來結款買單,江湖若要搶著付,徐斯也隨她的便。晚飯後,他們或聽音樂會或去酒吧放鬆,也是不拘的。。


    這是酣暢而隨意的約會安排,江湖很樂意接受。


    他也再沒有往她的辦公室內送花,隻是請了一位鍾點工為江家老房每周定期做打掃,清潔完畢,再為江家養上幾盆海棠,放在陽台的和客廳的角落和江湖房內的窗台上,讓偌大的房間不再寂寞。


    江湖頭一迴看到鍾點工搬上搬下覺著有趣,故問:“都是什麽花?”。


    鍾點工指點道:“竹節海棠,就是我們常說的‘秋海棠’,不是什麽稀罕的花,就是花朵漂亮,看著好像蝴蝶,熱鬧的很。”。


    江湖臉上一燙。又是蝴蝶,又是熱鬧,都是屬於她的凡間溫情,太能讓人動心了,她怎麽體會不出他的意思?


    她望向父親的相片,父親對著她微笑。


    徐斯會在周末擇一日到江家,從cee叫一份大餐送過來,兩人份剛剛好的。同江湖盤腿坐在地毯上,像野餐一樣鋪開報紙,擺開盤盞,還把投影儀和家庭影院打開,翻出原聲香港片的影碟來看。


    早年的香港片不是槍戰片就是喜劇片,總能讓人單純地緊張或快樂。江湖常常因為周星馳式的誇張幽默笑的前俯後仰。


    她對他說:“以前我爸不在家,我一個人無聊就不停看他的片子,看好多遍總也不會看厭。”


    他有相同的經曆,不免戚戚焉:“我小時候看壞了三台錄像機。”。


    “於是接著就養花了?”。


    “我外公愛好養花,又喜歡教育我們愛護綠化。”。


    “這麽怡情養性?難怪難怪——”。


    徐斯慢悠悠喝著啤酒,眼裏看著江湖滿臉的促狹勁兒,想著,她時而的簡單正好配她洋娃娃一般的單純眉眼。。


    江湖隨手撈過徐斯喝空了放一邊的啤酒瓶。她是近來才發現他挑嘴得很。譬如這啤酒,他隻選一種產於盧森堡,用地底兩千米深泉釀造的,口味比一般啤酒更苦澀清冽。


    徐斯正咕嘟喝了一口啤酒,趁她不注意捉住了她吻了一下。在口齒交纏之間,她體味到那啤酒特殊的清香,不禁舔了舔唇。徐斯就為她也倒了啤酒,有一口沒一口地敬她,最後江湖微微熏醉,歪在沙發上小酣。。


    徐斯坐在沙發另一頭看她,她在家裏一向素麵朝天,眉眼具是清清淡淡,此時因小醉而雙頰酡紅,像撲了層胭脂。


    沙發旁的茶幾上就放著一盆海棠,花姿婷婷,如蝶展翅欲飛。


    徐斯望了一會兒江湖,又望了一會兒海棠,終於明白什麽叫“淡極始知花更豔”。他找來一條毛毯替她蓋好,獨自一人把片子看完,把啤酒喝光。


    江湖醒來時,徐斯不知何時也小睡過去,就枕在她的腳邊,手邊還放著瓶啤酒。她把毯子蓋到他身上,傾在他的身前。


    毯子很柔軟也很溫暖,這是江湖自父親去世後,頭一迴感覺出家裏重又有了暖暖的人氣。


    她托腮坐在徐斯跟前望牢他發呆,他不知怎地就醒了,慢慢睜開眼睛直起身子。


    他們離得很近。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鼻尖和嘴唇幾近摩擦,而她沒有往後退,定定地望進他的眼底。


    他在想什麽?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欲望如何紓解?可她竟然已不再厭惡他的觸碰和他的懷抱。


    這是在她的家裏,他就如她的家一樣,她有一種莫名的安全的寧馨之感。盡管她仍不能準確地從他的眼底看透他。


    徐斯伸出手,拂過她的發,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


    欲念隨時可能爆發。


    她正在想什麽?她已不再逃脫和應付,但,是否真的就此坦陳?不再計算得失?徐斯掀開了毯子,深深幾次唿吸,很是懊惱。


    怎麽說呢?情感之間計算得失,他一向認為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給予和獲取本該成正比,他以前都是以此作為支付感情遊戲情場的標準。


    然而——徐斯摸不清自己毫無邏輯地想什麽,隻好往江湖的臉頰上親了親。她的臉蛋暖烘烘的,似燒熟的剝殼雞蛋,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吮上一吮,但是又不能保證吮一吮之後會發生什麽。幸虧江湖懂得及時用手隔開了他。


    她找來個話題,說:“我們下個星期就要去日本了。”。


    徐斯搔搔她的發尾:“要不要我這當家屬的跟了去?”


    江湖臉上一紅,撅起嘴,每迴她被他的肉麻情話堵得害羞而無詞以對,就用這個表情過渡。他親到她的嘴唇上,隻一下,接著在她耳邊說:“把頭發留長了,梳成洋娃娃那樣的波浪卷。”


    “那已經不合適我了,我都已經老了,徐老板。”。


    “你這不是拐著彎罵我?”他板著她的指節,放到唇邊,頗加了些力道地咬了一口。


    江湖吃痛,收了迴來,他不讓,又輕輕吻到她的手指上。


    chapter 10 情迷迪士尼


    夢境是溫暖的,


    有成片的花海。


    她徜徉其間,


    看到花海那一頭的人,


    就立定在那邊,


    身披萬丈陽光,


    向她伸出雙手……


    在去東京之前,徐斯沒有再約會江湖,他們都能體諒和配合對方的忙碌。


    臨去東京那夜,徐斯同江湖通電話:“祝賀馬到功成。”


    江湖答:“承老板貴言。”。


    他們又聊了些公事聊了些私事。江湖一邊聊一邊想,又要去日本了,她不意外地想起他們在日本曾發生過的荒唐事。那夜之後的經過和發展,出乎了自己的預料,顛覆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全部生活。她在得失之間感慨,在感情上頭計算。


    他在那頭說:“我會想你。”


    情話脫口而出如此自然,江湖有一瞬而生的不好意思,不知如何迴答。


    徐斯在電話這頭無奈地想,到底是女孩,會害羞,也幸虧還會害羞。她再如何在商場在人生場上步步為營,也還是個嬌慣的女孩,在情感上頭並不善於遊刃有餘地步步為營。


    然而,為此顛顛倒倒的卻是從來都能步步為營的自己。徐斯掛上電話,又在想,是真的掛上電話後就開始想念她。


    不知江湖是否同此心?


    這樣的想法讓他心中一悸,連忙收斂心神,不讓自己再有心慌。


    江湖不知道徐斯這些顛顛倒倒的思想,將東京的展覽做到最好的念頭在第二天就侵占了她的滿心滿意。


    下了飛機,入住酒店,一切工作按部就班開始執行。展台搭建需要兩天,江湖接來翻譯,親自督場指揮,幫忙搬運貨品,囑腿腳不靈便的張盛組織演員的排練。


    忙碌的搭建工作之餘,她撥空同場內的幾間國內外同行交換了名片。


    開幕那天的清晨九點半,天氣晴朗,文化會館掛出祝賀的條幅,迎風獵獵,各國媒體濟濟一堂。江湖準備就緒了。


    日本革靴工業同業聯合會的代表做了開幕詞,翻譯對江湖說:“他們說歡迎來自中國的貴賓參觀。”


    語畢,中國的貴賓陸續出來。江湖一眼就望見人群中的方墨劍,這位長輩還不是領隊,他畢恭畢敬陪同著一位著深色西服的領導,讓現場媒體把鎂光燈閃個沒完。


    江湖吩咐張盛:“等一下不要緊張。”


    張盛問:“一早就練習了好幾遍,不會緊張。”


    半個小時後,有中國的展商用舞獅開場,騰躍的展台卻悄悄辟了一處透明的手工作坊。張盛穿著藏青色的工作服,戴好眼鏡,坐在裏頭用簡單的易攜設備做鞋麵。軍綠色的鞋麵被裁剪好,他聚精會神開始在鞋麵側邊繡一個“工”字。整個人連同鞋子都特別樸實。


    方墨劍陪同領導走到這裏,停駐下來,一直看著張盛把“工”字繡好,問方墨劍:“這是解放鞋?”


    方墨劍招手讓江湖過來。江湖隨手拿了一雙軍綠色工字解放鞋成品送到領導跟前。


    領導細細鑒別了一遍:“嗯,做過改良了?”


    江湖答:“用了防水的麵料,加了除臭除汗劑,膠底的形狀也改變過,可以修飾腳型。這樣就很時尚了,限量版加了手繪和手工繡字。”


    領導點點頭,笑著對方墨劍講:“他們工廠我還記得,當年把鞋子送到抗美援朝前線去過,現在換這麽年輕的孩子來管理了。”他說著掏出錢包,“我要買那位師傅手裏做的一雙留作紀念。”


    張盛戰戰兢兢走出透明工作間和領導握手致謝,鎂光燈又閃成一片。


    一切都在原定方案內進行。


    莫向晚喜不自禁:“剛才拍照攝影的記者裏tv,說不定可以上七點新聞檔。”


    江湖說:“這是最理想的。” 她始終笑得很矜持,但在心內大唿萬歲無數遍,很想握住方墨劍的手好好感謝,又想掏出手機立刻給徐斯打個電話。她笑自己癡傻。


    第一天展會結束時,幾乎人人累癱,但是成果很圓滿,已有日本的經銷商打探情況,表示出簽約代理商的意向。


    第二天仍是準時抵達現場,先來一場精神抖擻的武術表演。穿老款騰躍鞋的學生們英姿颯爽地打詠春拳,引來烏壓壓一片海外人士和日本人的圍觀,時不時喝兩聲彩,又拔了會場的頭籌。


    莫向晚正為學生們準備茶水,又為即將上台的女模特們吹發化妝,忙得不亦樂乎,完全頂下保姆和化妝師的人力。江湖想感激徐斯為她介紹了這樣的人才。


    有戴眼鏡的斯文男士悄悄走到莫向晚身後,她一轉身,就被他抱牢。她的臉上的驚喜落進江湖的眼內,男士抱著莫向晚差點不舍得放開,放開以後就忙著幫她一塊兒準備茶水。


    江湖眼內一熱,但願人人家庭美滿,並且充滿了愛情的芳香。


    這天夜裏,和江湖同屋的莫向晚沒有迴來過夜,她一個人寂寞地坐在窗前,用手機打祖瑪。一邊打一邊想,徐斯會不會像那位莫先生一樣突然出現?他是花花腸子,一切皆有可能。


    江湖逼著自己趕緊睡覺,不要想他。


    最有一天的展覽,眾人更加不會鬆懈,對騰躍鞋有興趣的海外經銷商代理商們正式來接洽。江湖和莫向晚輪流拿著資料在會館外的咖啡館裏接待,連廁所都來不及上。


    等午飯時間過了,江湖裝了一肚子咖啡,正想去廁所,不巧被一位從新加坡趕來的客戶纏住。對方問得殷勤,又是男士,她實在不好意思打斷人家,不得不掐著自己的虎口,企盼會談快快結束。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用英文講:“對不起,有什麽具體細節可以問我,這位小姐還有個會。”


    這一刻的江湖沒有驚喜,那是騙自己的,她笑意盈盈迴轉過頭來。


    徐斯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趕緊撤。


    從廁所迴來時,新加坡客戶已經走了,徐斯坐在原位等著她。


    江湖趨前,學日本人躬身:“歡迎老板視察工作。”


    徐斯執起手裏的資料做一個要抽她的姿勢,可哪裏舍得?


    瞧她這一副模樣,同所有工作人員一樣穿騰躍自產的中國紅係的運動服和膠底鞋,把劉海捋到頭頂,用一枚銀色發卡別住,留出光潔的額頭,更加顯得眉尾飛揚,眼波流俏,雙頰映輝。


    人,是精神煥發的人,春風得意得毫不謙虛。同上一迴在此國相遇的她已經判若兩人。


    她簡直像脫胎換骨了一般。


    徐斯想擁抱她,但此地是公共場所,真刹風景。他問江湖:“帶了禮服嗎?”


    江湖答:“帶著一兩套簡陋的小禮服。”


    她的精細在他的意料之內,笑說:“亂哭窮!今晚就請穿著你‘簡陋’的小禮服再辦趟公事。”


    江湖話頭醒尾:“大領導要宴請?”


    她的神態都透出聰明活潑勁兒,徐斯想即刻就親到她的腦門上:“大領導今晚要宴請在日的中資企業大老板們,想不想去軋一腳?”


    江湖孩子似地把聲音拖長:“想——”


    她穿得這樣孩子氣又這樣孩子氣地撒嬌,就如百隻貓爪在他的心尖上撓。徐斯瞅住她老半天沒迴過神來,很不想就此離開,可又不能忘記下午的重要會談。


    道別的時候,他握住她的手,吻在她的手背上,仿佛一把羽毛騷動了她的心,很癢,但是需要以矜持噤口。他還幫她在附近的料理店叫了一份定食,囑咐:“再忙也要吃午飯。”


    需不需要像父親似地這般提醒?江湖竟然感動,但不可形於色,暗壓入心底。然,才剛道別,就已開始盼著晚上的見麵。


    最後一天會館提前關門,三天來的迴報讓大夥士氣很高昂,結業鈴聲響起,大家高叫“烏拉”。


    莫向晚同張盛都催江湖快些迴去準備晚上的晚宴。


    江湖對現場外援勞力莫北笑道:“那隻能請外援莫先生代班了。”外援莫先生笑著應承,好好先生的樣子。


    莫向晚告訴她今晚同先生去伊豆泡溫泉,江湖當然放行。


    她火速迴到酒店,洗了澡換了裝,又去酒店附設的美容中心吹了頭發,讓劉海蓬蓬地偏向右邊,同發尾一色微微翹起來,頗顯俏皮。


    再迴到房內化妝,狠下了一番功夫,出來的效果把自己也驚豔到。


    江湖想,真是太久太久沒有這番出挑靚麗,拿出必得豔冠群芳的勢頭了。


    她翻了翻帶來的小禮服,真是巧合,有一條是當日在cee club見洪蝶的miumiu的白色小短裙,但現在整體一瞧,白色過素,怕在這樣背景的晚宴上反觸人目,便又翻找出一條黑色的john galliano 緊身v領長裙。


    徐斯在酒店大堂看著一襲長裙的江湖,差一點點窒息。


    他一直知道江湖盛裝的時有娃娃般的嬌憨美,有時加上她天生的任性和高傲,會有一番很逼人的囂張氣焰。但是,他從不知道她其實也可以在嬌憨中有逼人的性感。


    這條長裙裁減實在得體,v領邊緣緊貼胸線敞開,她的鎖骨她的胸溝恰到好處地露出來,但絕不暴露,腰部的褶皺收的很好,裙線流暢而下,緊貼臀線,自小腿處再散開去。分明的曲線,告訴別人她是如何曼妙。


    他的眼在她的身上流連好一會兒才抬起來看向她的臉,發固然風情萬種,修飾過的眉眼也當得起明豔照人的講法,唇色更加熱烈如火。


    徐斯不曉得該如何反應,這一隻嬌豔蝴蝶欲振翅而飛。


    但“蝴蝶”還有憂心,江湖走到徐斯跟前問:“這是前些年的舊款,會不會太過時了?”


    徐斯挽起她的手,真心說:“怎麽會?”她手指上帶著chanel的山茶花戒指,一點細節都沒有放過。他將她的手挽到自己的臂彎裏,想,帶到任何場合,她都會讓聚光燈照耀過來。


    事實上的確如此。


    徐斯攜江湖齊齊出席在麗思卡爾頓酒店宴會廳的晚宴,引起的矚目絕對在他的預料之內。


    他們一進場便有人竊語:“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老江的女兒氣勢不減當年。”


    也有人知曉些內幕的:“據說把個鞋廠搞得起死迴生了,算不算虎父無犬女?”


    當然也免不了閑言碎語:“還不是借到好風入青雲?徐家的青年才俊春風正得意。”


    江湖統統不放入耳內。


    觥籌交錯,衣香鬢影,是非黑白,羨妒敬貶是這一出出折子戲交際場永不落幕的戲碼。上場下場,有時是彈指一揮間的得失。其間冷暖隻有自己心中清楚。


    江湖的笑容得體,應酬得也得體,完全的寵辱不驚。這便是跟在江旗勝身邊浸淫了這麽多年的一麵,她始終沒有墮掉江旗勝千金的名頭。徐斯想。


    而她的目標明確,由他領著同方墨劍和大領導打了招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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