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醒來,睜開眼睛瞧瞧四周,依稀記得自己是在牢房裏。用力撐起身子晃晃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些。


    那人看見忙過來道:“怎麽身體這麽弱啊,動不動就暈,嚇唬人啊!”


    海寶苦笑一下,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那人道:“這鬼地方不見天日,我怎麽知道什麽時辰!”


    海寶又問道:“我暈了多久?”


    那人道:“就一小會兒。”


    海寶心下詫異,怎麽自己覺得暈倒了好幾天一樣?至少也得有半日了啊。他掙紮著要起來,無奈身上沒有力氣,身子一軟,又倒了下去。


    那人忙過來把他扶起來靠牆坐著,倒了半碗稀粥端過來給他:“你的飯給你留著呢,吃吧!”


    海寶搖搖頭道:“吃不下,你吃了吧。”


    那人道:“窩頭我早替你吃啦,粥就給你吧,看你小毛頭怪可憐的。”


    海寶不語也不接那粥碗。


    那人道:“我可真倒黴,幹嘛跟你住在一起?半死不活的看著就叫人鬧心。要不是怕你餓死,才懶得管你呢!”說罷又把粥碗往前送了送。


    海寶心下感激他,接過粥碗,慢慢吃了,放在地上,閉起眼睛休息了一會兒,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也不心慌氣短了,知道自己這幾天沒吃飯,心裏又有氣,才一時身體虛脫暈倒。自此每頓飯都吃些,身體漸漸地好起來。


    一天海寶站起來活動活動,因為左腿依然腫脹,所以走起來還是一瘸一拐的。那人看了說道:“你這樣一瘸一拐地煩死人啦!”


    海寶隻得坐下來。那人過來,在海寶的腿骨關節處用力一揉,海寶頓時覺得腿上輕鬆了許多,那種腫脹的感覺消失了,試著活動一下,也靈活了許多,心下大喜,說道:“多謝大叔。”


    那人道:“我隻是看你這樣走來走去心煩,你謝我什麽!”


    這樣過了些日子,海寶和那人熟絡了起來。那人問起海寶怎麽會坐牢,海寶把經過說了一遍。此時海寶說起來,依然是滿腔憤怒,那人隻是微笑著聽著。末了海寶道:“我這一進來不要緊,隻是可憐了我爹媽,不知道要怎樣傷心,年紀大了也沒人照顧。”


    那人悵然道:“你倒是個孝順的孩子。”


    海寶道:“世上又有哪個孩子不心疼自己爹媽的?”


    那人道:“那也未必,這世上的怪事你沒見過的多得很呢!”


    海寶覺得這話說的在理,見他神色間頗有些淒涼之意,怕是觸動了他的心思,便不再問。海寶又問那人怎麽入獄的,那人卻搖搖頭道:“不提也罷,說了你個小毛頭也不會明白的。”


    海寶又問:“我叫張海寶,不知大叔怎麽稱唿?”


    那人道:“他們都叫我瞌睡蟲。”


    海寶聽那獄卒們這麽叫過,但是自己也這麽叫,卻覺得非常不禮貌,豈止是不禮貌,簡直太不尊重人了!便道:“這不好,大叔難道沒有姓名嗎?”


    那人道:“叫什麽隻是一個代號而已,有什麽關係!我剛進來時,他們叫我四六,後來見我整天睡覺,就改成了‘瞌睡蟲’,我聽得也順耳了,你就叫好了。”


    海寶聽他說得十分隨意,膽子也大了起來,道:“怪不得他們管我叫‘小四六’,原來有個大‘四六’在這兒。我和大叔竟然都是四月六日進來的,也算是有緣了。”


    那人一笑,道:“你這小毛頭還挺會說話的。”


    海寶自此便管那人叫“瞌睡蟲大叔”,有時候幹脆就叫“蟲大叔”,那人卻依舊管海寶叫“小毛頭”。


    一日海寶剛睡醒,正要起身,突然發現一張臉正在自己的臉上方,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海寶道:“瞌睡蟲大叔,怎麽了?”


    瞌睡蟲道:“你臉上的這個東西形狀好奇怪。”


    海寶一愣,隨即明白了,道:“我媽說那是胎記,從小就帶著的。”這胎記隨著他的長大也變大了,好在顏色較淡,他也不是女孩子,沒有那麽愛美,也不太在意。


    瞌睡蟲“哦”了一聲,一副興味索然的樣子。


    牢中日子難熬,海寶每日和瞌睡蟲住在一起,兩人沒有別的事,天天聊天,瞌睡蟲聊起來天南海北無所不知,奇聞異事說了很多,海寶倒覺得日子好過了些,漸漸地對他佩服起來。海寶有時候故意把一些飯讓給他,他也不推辭,拿來就吃,不給他他也沒有挨餓的樣子。這瞌睡蟲好像天生樂觀,每日精神都異常地好,有時候獨自哼個小曲,好像坐牢是種很享受的事情一樣,倒是海寶小小年紀常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


    一日海寶又沮喪起來,瞌睡蟲不耐煩了,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天塌下來也要挺直腰板頂著,整天唉聲歎氣不覺得臉紅嗎?世事難料,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怎能因一時之遭遇就心灰意冷了呢?”海寶從未見他如此嚴肅地說過話,聽他這麽一說,胸中頓時升起一股豪氣,道:“大叔說得是,事已至此,再難過也沒用,隻是盼望能早日出去,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是在牢獄裏,也不能失了勇氣!”瞌睡蟲道:“這就對了。”說罷瞌睡蟲突然伸出手去,單手抓住海寶的肩膀,海寶隻覺得身上登時像壓了千斤一樣,坐立不穩,向一邊倒下去。剛要說話,豈料背後又是一掌,海寶一口氣提不上來,胸中一悶,口中泛起一股滑膩膩的味道,鮮血順著嘴角流出。


    海寶大駭,忙道:“瞌睡蟲大叔……”


    瞌睡蟲道:“你知道你是怎麽進來的嗎?”


    海寶道:“被人誣陷,稀裏糊塗就進來了。”


    瞌睡蟲道:“不是。”


    海寶一愣道:“那是為何?”


    瞌睡蟲道:“一是因為你心腸好,愛管閑事;二是因為你沒有本事,管了管不了的事;三是因為你容易相信人,分辨不出好壞。就像剛才,我打你你為什麽不躲?”


    海寶道:“我沒提防。”其實瞌睡蟲出手甚快,就算海寶提防了也躲不過去。


    瞌睡蟲臉色一變道:“你為什麽不提防?你道我是好人嗎?你道我不會打你嗎?告訴你,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坐牢的有幾個好人!”


    海寶道:“我不信,你就是好人,我也坐牢,但是我就沒幹什麽壞事。”


    瞌睡蟲怒道:“你道世上的人都是像你一般的傻小子嗎?來來,我讓你見識見識我這好人。”說完又在海寶屁股上踢了幾腳,海寶疼得“哎呦、哎呦”地叫起來,卻不還手。那獄卒聽見這邊吵鬧聲和鎖鏈聲,過來看原來是兩個犯人在打架,罵了幾句,也不多加理會,徑自走了。海寶看瞌睡蟲突然翻臉,不知原因,卻也不敢再說話,怕又激怒了他。


    從那以後,瞌睡蟲時常發怒,動不動就拿海寶出氣。海寶不知道為什麽他性情就突然變了,有時看他心情好轉時試探著問幾句,他就立刻又怒起來,海寶也不敢再問,隻以為他坐牢久了,性情未免暴躁,精神有些失常,也不還手,任憑他又打又罵,身上挨了不少拳腳,好在都是些皮肉傷,並無大礙。後來瞌睡蟲出手越來越重,海寶吃不住,隻得偶爾躲避一下,哪知無論他躲得多快,還是會結結實實地挨上。


    有一日瞌睡蟲似乎打得倦了,對海寶吼道:“坐下來!”海寶乖乖地坐下來。


    “盤膝、抬頭、挺胸”海寶一一照著做了。


    “兩個時辰不許動!”


    海寶不知道他這次又發什麽瘋,隻得一動不動地坐著。


    海寶盤腿坐得久了,覺得腰膝酸軟,腿腳發脹,像灌了鉛一樣,想站起來活動活動。瞌睡蟲靠牆坐著,好像是睡著了。哪知海寶剛一動,就聽他吼道:“誰讓你動的!”


    海寶道:“大叔,我腿腳脹得很,叫我活動一會兒吧!”


    瞌睡蟲過來一腳踢在海寶腿上,吼道:“說了兩個時辰不許動,誰叫你動的!”


    海寶隻覺得腿上發麻,像有千萬隻蟲子在裏麵爬,怕他再踢,遂不敢再動。其實這牢裏並不知道什麽時辰,海寶覺得早已過了兩個時辰了,但是瞌睡蟲說不許動,他便也不敢動。


    這樣,海寶天天受瞌睡蟲折磨,瞌睡蟲的花樣也越來越多。海寶隻在心裏叫苦,卻不敢流露出來,因為一旦被瞌睡蟲發現,就會折磨得更加厲害。


    有一天,瞌睡蟲被獄卒帶出去,過了半日方迴。海寶不知他這出去是幹什麽去了,見他身上有條條血痕,神色也很是淒然,便小心翼翼地問道:“瞌睡蟲大叔,您這是怎麽了?”


    問了好幾遍,瞌睡蟲也不理他,隻是一動不動,呆呆地足足有半日,也不發出半點聲響。


    海寶清淨這一日,心裏卻空蕩蕩的,隻盼他突然罵幾句,吼幾聲。待到獄卒送來飯,仍不見瞌睡蟲起身去吃,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海寶端起飯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說:“瞌睡蟲大叔,吃飯了。”


    瞌睡蟲動也不動。


    海寶勸道:“瞌睡蟲大叔,好歹吃些,你不是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天塌下來也要挺直腰頂著嗎?”


    瞌睡蟲不做聲,依然呆呆地看著前方。


    海寶做個鬼臉,笑道:“瞌睡蟲大叔,你要是不吃,我就把你的也吃完了,你就得挨餓了!”


    瞌睡蟲不理他,倒在草鋪上,以手掩麵,背對著海寶躺著,過了許久也不見動靜,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第二天,瞌睡蟲似乎把昨日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又開始對海寶怒目嗬斥。海寶覺他發起怒來也沒像以前那麽可怕,倒覺得他有些可憐。況且現在海寶對他的百般刁難和折磨已經習以為常,挨打也不覺得疼,反覺得身體強壯了許多,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而且每挨一次打,這力量似乎就會增長一些。


    有時候瞌睡蟲對海寶突然和顏悅色起來,海寶心裏想瞌睡蟲大叔到底還是個好人,隻怕他發起瘋來,是另有原因的,但是這原因究竟是什麽,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敢問瞌睡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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