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載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春叢莫輕薄,彼此有行藏。


    ——節選自《菊》羅隱(唐)


    今日早朝,顏真卿奉旨接見外國使節,晚來半個時辰。在門口正好聽見白複之言,他趕忙入殿,陳述自己主張。


    顏真卿道:“迴稟陛下,臣以為光弼將軍更適合統領唐軍主力,在都畿道與史思明對峙。


    郭令公可以英武軍為主力,同時征召朔方、鄜坊、邠寧涇原等戰區騎兵,組成蕃漢混合兵團,從朔方出發,繞過長城,從塞外迂迴至範陽,直搗叛軍老巢。


    一旦收複範陽,大軍班師途中,可順勢掃平河北(黃河以北)叛亂。”


    “顏愛卿,請上前一步,細細闡述,朕願聞其詳。”肅宗問道。


    顏真卿道:“臣之所以如此建議,是根據郭、李兩位將軍的治軍、戰術風格而製定。


    郭令公治軍,恩義相結,與每位將領交情都甚好。他可以把膽怯者變成勇敢者。在戰鬥中,他身先士卒,對士兵十分寬厚。在行軍過程中,找到了食物和水源後,士兵們沒有全部喝完,他滴水不沾,士兵們沒有全部填飽肚子,他也是一口不嚐。


    郭令公治軍,不是以嚴苛的軍規軍紀要求士兵,而是以自己的魅力來感染周圍的將士,將其忠勇、尚武的精神傳遞給戰士們。


    戍邊的胡、漢將士都以投在郭令公麾下為榮。


    郭令公所率領的軍隊,人人奮勇爭先,能以一當十。常能以少製眾,反敗為勝。


    郭令公的領軍風格,最適合統率各戰區蕃漢軍隊,特別是率領善於野戰的精銳騎兵,千裏奔襲,奇襲叛軍範陽老巢。


    對比而言,如果說,郭令公是一支銳利的長矛,擅攻,那麽光弼將軍就是一支堅固的盾牌,擅守。


    光弼將軍治軍有方,軍紀嚴明,生平幾乎未嚐敗績。


    軍隊出戰時,人不解甲、馬不卸鞍,高度戒備。


    凡率軍作戰,大軍前方一定有斥候偵查,左右一定有騎兵掩護,營隊相互唿應,相互支援,行軍速度雖然較慢,但很難被敵襲擾。


    安營紮寨章法嚴謹,軍營紮下,堅實穩固,任憑數倍之敵衝鋒,巋然不動。


    史思明為首的叛軍主力,武器精良,騎兵剽悍,來去如風。光弼將軍紮硬寨,打呆仗,穩紮穩打的戰術風格正是草原鐵騎的克星。


    天地萬物相生相克,將領與將領亦是如此。李光弼是史思明命中注定的天敵,也是他的夢魔。


    當年河北戰場,饒陽、常山、九門之戰,李光弼打的史思明滿地找牙。尤其是嘉山會戰,史思明大軍被斬首四萬餘級,被俘千餘,全軍覆沒。


    史思明坐騎被射死,頭盔被打掉,赤腳落荒而逃。


    史思明複叛以來,李光弼駐守河陽,屢次讓史思明無功而返,被譽為史思明的克星,絕非虛言。


    陝州以西,便是潼關。一旦潼關被攻破,長安危矣。臣以為,都畿道的戰役,事關全局,不容有失。寧可錯過戰機,也不可輕鋒冒進。


    兩軍長期對峙,僵持不下,彼此都在消耗。我們耗不起,史思明更耗不起。大唐地大物博,兵員眾多,隻要堅持下去,叛軍久攻不下,必生內亂。


    由光弼將軍率領唐軍主力,在都畿道拖住叛軍主力,阻止叛軍西進,就是勝利。


    故,臣以為,如此排兵布陣、合理使用郭、李兩帥,乃是平叛的最佳戰略。”


    顏真卿奏報完畢,滿朝文武頻頻點頭,深以為然。對於郭、李兩位將軍的使用,朝堂很快達成共識。


    白複望向前排的顏真卿,顏大人雖須發皆白、腰背句僂,但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如風中蒼鬆勁柏。


    反觀自己的明哲保身,白複不禁汗顏、慚愧。


    現在看來,朝堂之上不是沒能臣幹吏,而是沒有像顏大人這樣的大唐脊梁!


    見顏真卿的意見獲準,呂湮拱手道:“顏大人真知灼見,令人佩服。


    河陽之戰,兩軍對峙良久,唐軍消耗甚多。這幾日,李光弼將軍接二連三發來軍報,希望能調撥一批弓弩箭失、軍輜軍需保障前方將士。


    如今財政吃緊,戶部撥款不足以滿足這份清單。為今之計,隻能是從清單上挑揀出最不可或缺的武器、軍輜,優先供給。


    臣雖為兵部侍郎,負責唐軍裝備供給。但臣從未領兵打過仗,對軍輜軍需了解不足。白大人久經沙場,實戰經驗豐富。臣鬥膽肯請白大人協助微臣,保障這批軍需的供應。”


    言情


    肅宗道:“準奏。白愛卿,從即日起,由你兼任兵部侍郎,負責朔方軍的軍輜供給,務必保障好大軍供應。”


    白複領旨。


    侍中苗晉卿道:“陛下,白大人身為左金吾衛大將軍,拱衛京畿責任重大。若再兼任兵部侍郎,負責軍輜供給,臣恐怕白大人兩者不能兼顧,屆時得不償失啊!”


    肅宗點點頭,道:“苗相言之有理。如今京城治安井然有序,還需將精力放在都畿道一帶的戰事上。


    這樣吧,白愛卿,你遙領左金吾衛大將軍頭銜即可。左金吾衛暫且由高邑王李僝執掌。待你處理完軍輜供應,再迴左金吾衛杖院。”


    白複心道:“呂和苗兩位宰相一唱一和,繞來繞去,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一旦我交出左金吾衛軍權,誰是最大受益者呢?


    獒衛!


    哼,我倒要查查,看呂和苗這兩位宰相,是否跟李輔國私下勾結、暗通款曲。”


    肅宗話音剛落,白複正要上前領旨。眾朝臣對望一眼,紛紛出列奏請道:“陛下,萬萬不可!


    雖然京師治安初見成效,但吐蕃和叛軍的奸細仍躲藏在暗處。此時走馬換將,臣等恐大好局麵,功虧一簣啊!”


    “殿上這些朝臣,有一大半素昧平生,關鍵時刻怎麽會替我說話?”白複略一思考,便找到症結所在,不禁啞然失笑。


    答桉就是獒衛!


    獒衛刺探文武百官各種隱私,橫行無忌,一旦不遂心意,立刻將官員緝拿下獄。


    在獒衛無所不在的淫威之下,三省六部的官吏人人自危,對李輔國和獒衛唯命是從,不管李輔國發出什麽指令,沒有朝臣敢說半個不字。


    自獒衛成立以來,唯一敢違逆李輔國心意,打壓獒衛囂張氣焰的,就是白複執掌的左金吾衛。


    隻要白複執掌左金吾衛,獒衛就會收斂爪牙,噤若寒蟬。倘若白複離開,獒衛有了喘息之機,定將再度死灰複燃。


    前任宰輔張鎬的例子活生生就在眼前。要不是白複及時出現,棒殺獒衛,張府全家上下數百口,沒有幾人能從詔獄中活著出來。


    呂湮和苗晉卿一步一步挖坑,誤導肅宗下旨調離白複,不少朝臣都猜出呂和苗背後的主使是誰。


    但眾朝臣寧可開罪這位煊赫之人,也要借白複的煞氣,將獒衛死死鎮住,不讓獒衛翻身。


    白複本想讓熊八鬥找個獒衛的把柄,率領金吾衛和京兆府的不良人,將獒衛一舉鏟除。


    沒成想,獒衛餘孽無意中竟然成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助力,脅迫百官站到自己這一隊。


    光明與黑暗、正義與邪惡,還真是太極圖上的黑白魚,相偎相依。


    想通這一點,白複終於明白養寇自重的道理。對於權力的博弈和平衡,白複又有了新的理解。


    這就是權力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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