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秋風裏,何鄉一病翁。


    力微須杖起,心在與誰同。


    ——節選自《病起》陳師道〔宋代〕


    ……


    這日,白複來到左千牛衛營所當值。說是當值,其實也無所事事。左千牛衛的日常事務,將士們都隻向另一位左千牛衛中郎將楚國公李伣匯報。


    白複絲毫不以為意,他將皇城和宮城的地圖鋪在桌案上,津津有味地研究著。


    “不知地形者,不足以言兵。”忠嗣師父的諄諄教誨,猶言在耳。


    就在白複聚精會神之際,隻聽屋外一陣喧嘩。


    一員小將風風火火地闖進屋來。此人唇紅齒白,容貌英俊,頭戴荷葉盔,一身鎖子甲,往廳中一站,儀表堂堂。


    白複暗讚一聲:“好一員虎將。”


    小將入得屋中,一施軍禮,自我介紹道:“在下李像,乃是右千牛衛郎將。參見白將軍。”


    “李將軍請坐。”白複示意李像就坐,命人端上解暑的涼茶。


    李像也不客氣,將涼茶一飲而盡,目光炯炯,盯著白複問道:“實不相瞞,我對白將軍甚為失望?”


    “哦,此話怎講?”白複呷了口茶,神情不改。


    “我聽說白將軍在陝州練兵,僅用數月的時間,便將過萬鄉勇訓練成唐軍精銳。


    我以為白將軍執掌左千牛衛,會將千牛衛訓練成南衙十六衛中的絕對精銳。即便是單挑北衙六軍,也不落下風,重現千牛衛的輝煌。”李像怨道。


    “哦,李將軍為何會有如此不合適宜的預期?”白複微微一笑。


    李像傲然道:“因為千牛衛從建軍之初,目標就是成為精銳中的精銳,南北衙禁衛軍中的翹楚!


    千牛衛的將士大都自幼得名師指點,進入禁軍後,層層篩選,才能被挑入千牛衛。莫說百裏挑一,就是千裏挑一,也不為過。


    聽白將軍口氣,似乎看不上我們千牛衛?”


    白複將茶盞放下,目光毫不退讓,道:“李將軍,我且問你,同樣是猛虎,你說是戲班跳火圈的馴養之虎厲害,還是虎嘯山林的叢林之虎厲害?”


    李像頓覺受到侮辱,他跳了起來,像一隻乍毛的刺蝟。他對白複揮拳嘶吼道:“我們雖然家境優渥,但並不代表我們是一群繡花枕頭?你竟敢如此辱我們?要是我將你這番言語傳出去,你可知後果?”


    白複嘴角微微上翹,反問道:“不信?李將軍可願比試一下?”


    “比就比,怎麽比法?”李像怒道。


    白複一指身邊端茶遞水的十來歲親兵,道:“這就是我在陝州招募的鄉勇,敢不敢較量一下?”


    李像還以為是要和白複比試呢,沒想到是跟白複的親兵動手。他怒不可遏,道:“比就比,給我換兩把木劍,省的本將軍誤傷了這位小娃娃!”


    “不必換劍,若李將軍能傷得了我,隻怪末將學藝不精!”白複親兵躬身一抱拳。


    白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好狂妄的小子!”


    李像大怒,騰騰騰三個大步走入院中,一拔佩劍,喝道:“請!”


    白複親兵正是陝州山坳裏招募的鄉勇——嶽虎竹之子、彈弓少年嶽隨弓。


    嶽隨弓長劍一挽,亮出起手式,道:“李將軍請!”


    李像騰空而起,長劍舞出數朵劍花,出劍行雲流水,動作瀟灑優美、風流倜儻。


    嶽隨弓人如其名,身形如弓,以靜製動,劍尖輕微顫動,尋找著李像的破綻。


    “小心啦!”


    李像如大鳥般飛身而掠,寶劍直刺嶽隨弓麵門,劍尖兒距離其鼻尖不到三尺。


    嶽隨弓右腿橫掃,足尖鏟起一片沙土,直撲李像眼簾。


    李像被沙塵迷了眼,眼瞼不由自主閉上。張嘴吐舌,啐掉落入口中的沙土。


    就這一瞬間,嶽隨弓動若脫兔,終於出劍,動作簡潔利落,就一個字“快!”


    李像還未睜眼,隻覺劍光一閃,對手的長劍刺中自己胸口,破開兩層衣甲。


    李像大駭!


    對手隻用一招便破去自己的成名劍招“落日流霞”。


    要知道,流雲劍法乃是終南山藏劍山莊的不傳之秘。僅憑這招“落日流霞”,李像在左千牛軍中就戰敗過十數名高手。


    李像不服,斥道:“這是什麽無賴招式?”


    白複冷笑一聲,道:“沙場上,招式無高貴、卑賤之分,能殺人的劍法就是好劍法。”


    李像氣鼓鼓道:“末將不服,要求再戰!”


    “好,隨弓,你再陪李將軍過兩招。”白複淡淡道。


    “諾!”嶽隨弓捧劍迴應道。


    兩人再次麵對麵站立,距離十步對峙。


    這次李像沒有輕舉妄動,他蓄勢待發,等到氣勢凝聚到至高點時,才“叩下弩機。”


    李像疾衝五步,象一直離弦之箭。身隨劍走,劍隨意發,化作一道長虹,斜斬嶽隨弓脖頸。


    嶽隨弓不為所動,雙手持劍,眼神死死鎖住李像要害。上身不動,右腳突然一個墊步,形如虎撲。還是同樣一招,隻是這次借助腰腹之力,出劍更快。


    李像隻覺寒光一閃,勁風襲麵,心道:“吾命休矣!”


    李像還沒來得及躲閃,一柄長劍的劍尖兒已經抵在自己脖頸之上,銳利的劍鋒刺破皮膚,刺下一滴血痕。


    反觀李像手中的寶劍,距離嶽隨弓的脖頸還有三寸。


    就這短短三寸的距離,已經決定生死。


    倘若這是實戰,還沒等李像的劍砍中嶽隨弓,嶽隨弓的長劍便已經挑破李像喉嚨,一擊斃命。


    一招製敵!


    李像驚魂未定,心有餘悸問道:“你這是何劍法?”


    嶽隨弓後撤一步,收劍歸鞘,淡然道:“劍三”。


    李像茫然,繼續追問。


    嶽隨弓道:“這是白將軍自創的劍法,共七招,這是第三招。”


    “才七招?”李像驚訝問道。


    白複淡淡一笑,道:“殺人的劍法,貴精不貴多。”


    李像若有所思。他已經明白馴養之虎和叢林之虎的區別了。


    不過,李像仍不甘心。停頓片刻,他反駁道:“這隻能說明我學藝不精,不代表千牛衛總體水準。一支優秀的軍隊,並不完全取決於將士武功的高低。”


    白複點頭,道:“我同意。那你認為什麽樣的軍隊才是一支優秀的軍隊?”


    李像傲然道:“一支優秀的軍隊,應該作戰勇猛,從士卒到將軍,人人皆不畏死;


    一支優秀的軍隊,將領應有較高的戰術素養,指揮千軍萬馬,如臂使指;


    一支優秀的軍隊,應該軍紀嚴明,所到之處,能讓百姓熱烈擁護,簞食壺漿……”


    好不容易等李像羅列完畢,白複望向嶽隨弓,道:“你說說看,什麽才是優秀的軍隊?”


    嶽隨弓平靜迴答:“能擊敗強敵,持續打勝仗的軍隊,才算是優秀的軍隊。”


    李像被這句話噎在嗓子眼裏,感覺剛才的自己像一個白癡。


    白複沒有評價兩人誰說的更有道理。


    他對李像道:“李將軍剛才說到軍紀,倒是可以皆此驗證一下千牛衛?”


    李像道:“願聞其詳?”


    白複神情如常,語氣深寒,道:“若現下是在安西軍大帳,就憑你咆哮主將這一條,我就可以將你拖下去斬首!


    而在這裏,我身為左千牛衛中郎將,卻還要和你口頭辯論,哪一支軍隊是南北衙禁衛軍中排名第一的精銳。


    一支沒有軍規軍紀的隊伍,充其量就是雄踞山林的綠林豪強,怎能媲美血染沙場的百戰之師。”


    李像虎軀一震,單膝跪下,誠懇認錯,道:“在下立功心切,冒犯將軍虎威,還請將軍恕罪。”


    “李將軍快起,有話慢慢講。”白複臉色轉緩,猿臂一伸,將李像輕輕托起。


    李像打開話匣子,將自己來此的目的,一一道來。


    原來,這李像也是李唐宗室,乃是榮王李琬第七子


    天寶十四年(755年),安祿山叛亂,玄宗任命榮王李琬為征討元帥,名將高仙芝為副元帥,征討叛軍,不久,李琬薨逝,贈靖恭太子。


    李琬素有雅稱,風格秀整,當時文武百官對李琬平定叛軍抱有極大的希望,李琬忽然殂謝,令朝野上下都很失望。


    若李琬不死,高仙芝也不會含冤而死。以高仙芝和封常清的領兵能力,將叛軍堵在潼關,應該是易如反掌。


    李像本就文武雙全,其父去世後,毅然決然,投筆從戎。


    然而,由於其身份顯赫,兵部也不敢將其送入前線交戰,隻能將其留在千牛衛中給陛下當護衛。


    數年下來,除了甲胄光鮮外,未建尺寸之功。


    類似李像這樣渴望建功立業的名門子弟,在禁衛軍中大有人在。


    白複神話般的戰績,已成為軍界的傳奇。禁衛軍中,不少年輕將領對白複頂禮膜拜。


    聽說白複調入左千牛衛為將,李像等人大喜,皆願追隨白複,從禁衛軍轉型為邊軍,效仿先祖,立下赫赫戰功。


    然而,白複到來以後,沒有任何雷厲風行的治軍動作,令李像等年輕將領大為失望。


    在一眾年輕將領的推舉下,李像作為代表,當麵鑼、對麵鼓向白複請命。


    ……


    李像道:“白將軍,千牛衛中有我這樣想法的年輕將領不在少數。跟門閥士族不同,我們都是宗室子弟,與大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今大唐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我們空有報國之誌,卻無人帶領。如將軍不棄,我們願追隨將軍,為大唐赴湯蹈火,捐軀報國!”


    ------題外話------


    今日秋風裏,何鄉一病翁。


    力微須杖起,心在與誰同。


    災疾資千悟,冤親並一空。


    百年先得老,三敗未為窮。


    ——《病起》陳師道〔宋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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