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裏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贈別二首·其一》杜牧


    ……


    浮橋之戰結束,白複因陣前違令,被喚至軍中大帳,聽候發落。


    李光弼直視著白複的眼睛,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沒有說話,一臉的高深莫測。


    李光弼越是沉默,帳內諸將越是惴惴不安,帳內氣壓陡然升高。


    諸將本想替白複求情,但在這樣肅穆的氛圍下,誰也不敢開口,斂聲屏息,怕觸怒大帥的虎威。


    在李光弼如炬目光的注視下,白複沒有畏懼,目光堅定,直視著虎皮座上的主帥。


    良久,李光弼一拍虎膽,厲聲喝道:“白複,你可知違反軍令,便要軍法從事?後果嚴重者,推出轅門問斬?!”


    此言一出,諸將悚然一驚,心道:“大帥雖然一貫刁難白複,但也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吧?


    白複可是一員難得的虎將。倘若真要如此重罰,我等還需出麵勸阻才是。”


    就在眾將暗自思量之時,白複施以軍禮,舉止從容迴道:“迴稟大帥,誠如您經常訓誡三軍之言: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應因地製宜,因敵而動。


    根據朔方軍軍規第二十三條,折衝府旅帥以上將領在臨陣指揮時,若發現戰場形勢發生變化,原應敵之策已不適用,可根據戰場變化,便宜從事。


    浮橋之戰,落水的叛軍士卒已無抵抗之力,不會對我軍將士構成威脅。倘若全部殺戮,固然能增加我軍威懾,但易地再戰,叛軍就知我軍絕不赦俘,一旦被包圍,定會冒死突圍。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叛軍前身乃是大唐範陽軍,深受國恩多年,不排除其中有心係大唐的將士。這些人有可能隻是因某種原因被裹挾,而不得不加入叛軍。


    倘若我們能好好利用此戰,或許能收複不少叛軍人心,為日後的戰役留下一線轉機。”


    朔方軍軍規第二十三條的設立,就是將臨陣殺敵的指揮權和決策權交給下級軍官,保證戰術策略在實施過程中,能夠靈活運用,不至於過於僵化。


    白複言之戳戳,眾將頻頻點頭。


    白複用餘光瞥見眾將表情,更堅定了自己的信心。白複繼續道:“


    據末將所知,當年朔方軍擊敗史思明,攻克趙郡。部分朔方軍士兵劫掠財物,正是李帥您,親自坐鎮城門,把士兵搶劫的財物悉數發還給百姓。


    克複趙郡時,朔方軍俘虜了四千名燕軍將士,郭帥下令全部釋放,隻斬殺了安祿山任命的偽太守郭獻璆。


    您和郭帥體恤百姓,愛惜生靈的寬仁之舉,與史思明動不動就屠城的殘暴手段涇渭分明,瞬間贏得了河北道的民心。


    您常說,戰爭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殺戮,而是為了止殺。


    末將深意為然。


    吾以為,大唐軍人不應成為嗜血的屠夫,不應成為殺戮的機器。一名真正優秀的軍人,不僅要有衝鋒陷陣的勇氣,還應有一顆仁愛悲憫之心……”


    白複慷慨陳詞,不吐不快,聽得營中眾將熱血沸騰,豪情萬丈。


    “啪、啪、啪”


    大帳內響起一個孤零零的掌聲。李光弼不冷不熱地鼓著掌。


    他冷笑一聲,冷不丁問道:“白將軍果然名不虛傳,好一個伶牙俐齒!


    白複,我且問你,你可知軍中糧草不足十日,若留著這些俘虜,大家就會食不果腹。”


    白複不慌不忙道:“若願意報效唐軍的,可自願留下。若不願投靠的,可遣返釋放。”


    李光弼陰騖一笑,反詰道:“倘若俘虜重迴叛軍怎麽辦?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到頭來還多了數千敵軍?”


    白複對此早有對策,抱拳一禮,迴道:“史思明殘忍好殺,陰狠多疑,一貫提防我方在其軍中暗布密諜,收買人心,策反將領。


    這些俘虜一旦返迴燕軍,保不齊有性命之憂。即使能夠保住性命,一時半會兒,也不會重用。


    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這批降唐的種子就算播下去了,時機一到,就會驚蟄萌芽,破土而出。”


    “哈哈哈”


    李光弼一捋虎須,放聲大笑。


    眾將見主帥神色放緩,長舒一口氣,這才敢交頭接耳,小聲議論。


    不料李光弼笑聲一收,麵色一沉,虎膽一拍,叱責道:“好你個白複,花言巧語,就想蒙混過關?


    清河北庫之戰,本帥念你策劃有功,將你提拔至神弩營旅帥。本打算此戰結束,將你官複原職。


    沒想到你恃寵生驕,膽敢違抗將令!


    若軍中每名將士都象你這般自以為是,耍弄伎倆,我朔方軍何以治軍?要軍紀何用?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來呀,將白複押下去,杖責二十,禁閉十日!將其軍銜拿掉,重新編迴斥候營。


    倘若再有下次,定斬不饒!”


    李光弼一揮衣袖,離席而去。


    眾將嘩然,噤若寒蟬。


    仆固懷恩意味深長地看了白複一眼,若有所思。


    ……


    一個時辰後,白複施刑完畢,被軍中執法官押入牢房。


    這裏潮濕陰冷,四麵都是用花崗岩壘成的牢壁,遍布黃綠色的苔蘚。


    距地麵一丈多處,有一個一尺見方的通氣窗,窗戶用三根手臂粗細的鐵欄分隔,防止牢犯逃脫。


    白複趴在地上,墊在身下的稻草鬆軟幹燥。


    行刑官的軍棍打的頗有講究,看似鮮血淋漓,慘不忍睹,實際上都是些皮外傷,沒有傷筋動骨。


    白複內息運轉一周天,傷勢已經痊愈大半。


    起身徘徊,從窗戶到門是七步,從門到窗戶也是七步。


    觸摸牢壁,仰望鐵窗,白複一時恍惚,仿佛迴到了離恨天的歲月。


    斯人已逝,時光不再。


    迴想這幾年的生涯,既有深牢大獄的黯然神傷、至暗時刻,也有丹鳳樓大閱兵的威風凜凜、雄姿英發。


    所謂的光輝歲月,不是你春風得意的高光時刻,而是你麵對苦難的堅韌,不屈不撓的倔強……


    撲棱之聲傳來,一隻紅嘴綠鸚哥扇動翅膀,從鐵窗飛進牢房,支棱著嘴,人模人樣道:“小白龍,不要發愁,我來陪你解悶。”


    正是鷹眼的愛物。


    白複莞爾一笑,從鸚鵡腳上拆下一個銅環,扭開後,薄如蟬翼的絹紙上寫著今日軍報。


    白複將鸚鵡捧在掌心,對鸚鵡笑道:“我很好,兄弟們勿憂。”


    鸚鵡點點頭,聲音洪亮道:“我很好,兄弟們勿憂。嗬嗬”


    白複哈哈大笑,將鸚鵡輕輕一拋,鸚鵡雙翼一展,從鐵窗竄出,振翅高飛。幾個起落,消失在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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