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正在一點點臨近,連這荒草都開始發青了,又一個年頭開始,算起來她跟在趙嘉身邊也快兩年了。女子站在枯敗的荒原中,她折起了一根狗尾,細細看過後才將其丟在了身下。記得三年前的春日,有一個人老喜歡叼著這樣的狗尾草和她說話。


    李西垣、趙玦、嬴政……三年來,這幾個人的名字她怎麽也忘不了,她忘不了這兩人是如何的欺騙玩弄於她,更忘不了自己是怎麽從秦宮逃出來的。再過些時候,默珩的祭日也快到了。


    “公主殿下。”後麵傳信之人單膝跪地的迴道:“辛眥的軍隊往中牟城來了,預計明天早上就會到三十裏開外的地方。”


    “好,通知姬將軍早些準備。”


    “是!”


    等那人退下後,女子才緊緊握住了手中的弓箭。如今的越姒薑不是那個輕信他人的小姑娘了,她雙目有神,更像是一個難得的戰士,一位真正身負家國運命的公主。


    “陸離,李西垣……”她開口深念著這兩個名字,“那就讓我們看看,到底是誰的王才配擁有這個天下。”


    一言過後,女子便轉身而去。


    如今王翦的八萬精兵正從東邊往沙海城而去,隻要他們再拿下這中牟城就可以對魏都大梁形成合圍,跟王翦大軍互為援助。但辛眥深知這中牟城城高池深的,城中還有一萬多精兵,雖然他們秦國兵力一倍於魏,但這攻城一事還是不可輕看的。


    自從商君之後,一百多年來秦國一直致力於兵械研發之法,大秦不僅所造武器獨絕於天下,這攻城掠地的器械更是精良。現在城下光是投石機就有五架,雖然擺於不同位置但都是直擊中牟城城門的。而且秦國箭矢經過特殊改良,不僅加大了射程還在箭頭中加入了生鐵,所以即便從下頭射上近十丈的城樓也能射穿魏軍的鎧甲,箭矢上麵的倒鉤一旦射入就會鉤住傷者的血肉讓其難以拔出。縱觀下來,魏國在如此一支裝備精良且訓練有素的秦軍麵前,即使據有地利也沒多少招架之力。


    “趙大人對此戰怎麽看?”


    “李大人看來呢?”


    “我?我可看不懂。”


    西垣和趙衍二人都未穿鎧甲,他站在不遠處的山頭上望著下麵的戰況。那城門上的闕樓已被巨石砸得不成樣子,看機時差不多了,辛眥果然一聲令下讓人換上了衝車撞向城門。城樓上箭雨齊下,秦軍這邊推著衝車的都是死士,雖然他們大多逃不過死數,但他們死後家人注可憑著這些軍功擺脫奴籍甚至加封爵位,所以這些死士個個都勇猛無比。那城門本就破損,這麽被衝車衝過幾輪一下就給撞碎了。城門既開,大軍自然如湖水般湧了進去。雲梯和弓弩紛紛搭上,大家開始爬上城樓上去占領高點。


    西垣瞟了身後的趙衍一眼,說:“趙大人可要下去嗎?”


    “我們是刺客,不是軍卒,何況陛下吩咐過,若到了魏國不許貿然參戰。”


    “趙大人可真是一心事主啊,不知陛下是給了你什麽天大的恩德?”


    他本以為趙衍不會迴答的,可沒想到那人卻認認真真的迴說:“趙衍此生隻為跟隨陛下一人,自然要為陛下所向之事盡力。就算陛下對我沒有半點恩德,趙衍此心也不會改變。”


    西垣不再搭話,而是靜靜的看著下麵的戰事,這人的心思倒和自己對扶蘇公子有些相似。說起扶蘇嘛,前天還吵著要上陣殺敵呢,可真到了攻城的時候他卻因為水土不服而倒在軍帳裏起不來了,真是個公子啊,也幸好,西垣還樂得自在了。


    “趙大人,李大人!”從下頭趕來了一名兵卒,他單膝跪地的說道:“卑職剛剛給公子送藥,可發現扶蘇公子不在帳中。”


    “什麽!不在帳中?”西垣一驚,他一個‘嘖’聲的皺起了眉,他怎麽沒想到扶蘇會來這一手。這人先是裝病消了自己和趙衍的戒心,現在肯定跑下去參戰了。可下頭這麽多人,敵軍和秦軍紛紛廝殺在一起,要找到扶蘇談何容易?西垣隻盼著他別出什麽事就好。


    “這位公子真是不聽勸。”


    “你還有時間說風涼話,還不跟我一起找去!”


    趙衍聞言跟了上來,算這人還有點心眼,沒有袖手旁觀。而等到西垣和趙衍趕到城下時,大部分秦軍都已經湧進了城門大破的中牟城中。


    “公主殿下,你看是不是時候了?”


    埋伏在東北角草場中的越姒薑聞言一揚手,說:“不,先等等。”


    “公主殿下,再等下去可……”


    “辛眥呢?”


    “他還在城外,這次他隻讓一小半秦軍進了城,看樣子他還在試探。”


    可惡!這一局是特意為辛眥準備的,他居然沒有上鉤!要是他不進去那姬手下的八千人不就要白白犧牲了?都說這殺敵三萬還不如損秦一將,這變故讓越姒薑意料不到,但她還是沉住氣的迴道:“再等等。”


    前來稟報的杜晉‘嗯’了一聲,說道:“那子房什麽時候到?”


    “怎麽,杜晉你不相信我?”


    “這個……”見越姒薑直唿自己的名姓,杜晉也不再多言:“公子殿下都對您深信不疑,在下又怎敢呢?”


    “讓大家準備好,留意風向。”


    “是!”


    這城中亂紛紛的,況且大家都穿著相差無己的鎧甲,他們真是很難從其中找到扶蘇。最可惡的是西垣不能大喊扶蘇的名字,要不秦國公子在軍中的消息就會傳開,那扶蘇很快也會成為魏人爭殺的目標。


    “不對,這城裏有些奇怪。”


    一心記掛扶蘇的西垣問道:“進了城就是這樣,有什麽好奇怪的?”


    “我聽說這中牟城是魏國重地,城中還有一萬餘精兵,但這樣一看根本就是我軍成壓倒之勢,魏國的軍力何在?”


    “行軍打戰都是靠吹噓的,就算他中牟城裏隻有兩千人也能在敵人耳中吹成二萬呢!”


    “不對,不是這樣。”趙衍目光銳利的掃視頭上周邊屋舍,“我軍三天之前就開始圍城,為什麽到現在也不見城裏的一個百姓呢?難道,他們能在我秦軍的包圍中走得無生無息?”


    對了!被趙衍這麽一說,西垣也注意到了城中的異樣。他們一路而來所遇到的抵抗薄弱根本不值一提,難道中牟城的兵力真是這麽稀少?


    “你的意思是,這隻是一座空城?”


    “沒錯。”


    如今身在城中,趙衍才猜測著這城中的百姓在秦軍到來之前就已全部撤離,而現在留在城裏和他們相戰的不過是誘餌,就是說魏在有意引他們來中牟城中。


    “辛將軍讓多少人進城來了?”


    西垣想了想,“還有三分之二的兵力留守在外麵。”


    “看來辛將軍也有所懷疑,我們要盡快找到公子出城去!”


    “好。”


    然而說完這一句,趙衍的猜測就變為了現實。他們身邊為數不多的魏軍突然衝進了周邊的房屋中,不多時後那一間間屋子裏立馬生出了熊熊火光,原來他們早就在屋子裏備好了大量的柴草,就等著秦軍入城來一起同歸於燼了。


    “魏人竟然想出了這麽魚死網破的一招?”


    魏國之地已淪陷殆盡,想要阻止秦軍已是不可能了,但這守城的姬勝將軍想著既然魏國成了敗局,他也不能讓秦國贏得這麽容易,至少也要拉下辛眥的這支秦軍來陪葬!如果能將這三萬秦人連同辛眥一起燒死在中謀城中,那將士們也算死得其所了。但辛眥是一個小心之人,他本就懷疑這中牟城不過是誘餌,恐怕還有更大的埋伏在城內。現在等辛眥終於確認時,城門處早就被突起的火勢阻斷。


    原來,魏軍在城門口的車架還有草木處放置了硝石,隻要一點燃它們,頃刻間這城門口就會化作一團火海,讓裏麵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也進不去。辛眥看著心下一涼,這都怪他入魏地以來常勝生驕,小看了魏人的能耐,這下竟秦國的五千餘精銳都葬送在這中牟城中了!若是被陛下知道,他已不敢再想……對了,剛剛據副將迴報,大公子扶蘇還有城中呢!丟了五千兵卒事小,可要是扶蘇沒了性命嬴政一定不會放過他。


    “來人!”辛眥立馬喊道:“快去查看其他三個城門看看火勢!”


    城中情況危急,這時刮的又是東北風,辛看這漫天的火勢趙衍猜想著如果敵人還有埋伏,那他們一定會在城外順著風向點燃周圍的草木,那這大火就可以一路而下的連著中牟城一直燒到城外了,如果不趕緊撤退,恐怕連城外的秦軍也要被大火牽連。


    趙衍想著對西垣說道:“快叫扶蘇公子的名諱,一定要大聲叫。”


    “什……什麽?”西垣沒反應過來,這時候叫扶蘇的名字豈不是要會引起魏軍注意,好把那人當活靶子嗎,“你什麽意思?”


    “快叫我扶蘇,大聲一些,要讓周圍的將士和魏人都聽到。”


    “趙衍你什麽,你讓我叫你……什麽?”


    西垣一下明白了這人的意思,看來他是要給扶蘇當替死鬼了?現在扶蘇身陷城中,他們根本找不到他。但如果這時候有人大喊扶蘇之名必會在兩軍中引起大動,這樣一鬧,那真正的扶蘇或許能跟著動靜找到西垣和趙衍呢。可這人為什麽要豁出性命來救扶蘇呢?當下來不及多想,西垣開口就大喊道:“扶蘇公子,屬下終於找到您了,扶蘇公子——”


    果然,西垣一出聲周圍的秦軍就有了動靜,這城中的軍士都沒見過扶蘇的真容,他們更不信堂堂大秦長公子也會跟自己一起身先士卒,所以這喊聲一出來,大家都跟著西垣一起將目光投到了趙衍身上。


    “那是公子殿下?他是扶蘇公子?”


    “我聽說公子殿下的確來了軍中督戰,可沒想到他居然不聲不響的跟我們一起殺進了城?”


    “如果是我們大秦男兒,從不貪生怕死!”


    “好!既然連我們的公子都如此勇猛,那我們還怕什麽?大不了就是被燒死在這裏,但大家一定要保護公子出去。”


    “對,我們一定要保護好公子!”


    中牟城中,秦人的大唿‘扶蘇公子’的喊聲一陣高過一陣,果然讓身在其中的扶蘇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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