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夏至菡萏等人在廊下抹骨牌,頑了一會子,菡萏出了一身汗,便道:“我都兩三天沒洗頭了,這會子又出了一身汗,這頭上怪癢的,你們誰同我一道去洗?”


    她因生的圓潤些,最是怕熱,時常出汗,因此到了夏日三天兩頭便要洗一次頭。如今剛剛入秋,秋老虎盛行,天氣仍是頗為炎熱。


    眾人皆搖頭,夏至笑道:“你不如去叫紫菀同你一道去,她最是好潔,隔一兩日就要洗一次的,我看她前兒才洗了,這會子怕是也忍不住的。”說的眾人都笑了。


    菡萏聞言也笑道:“說的很是,我這會子便去叫她。”說罷果然去紫菀房裏叫她。


    紫菀正在屋裏收拾東西,聞言便笑道:“我都隔了一兩日了,正說著一會子要去洗洗呢,既如此,我便同你一道去罷。”


    說罷收好了東西,兩人便到廚房要了熱水,又取了雞卵,香皂,花露,頭繩等物,在院子裏洗了起來。


    兩人洗完頭,便散著頭發坐在廊下乘涼,搖著團扇同眾人閑話。


    正說笑間,忽見賈敏院裏的小丫頭秀兒跑過來道:“紫菀姐姐,太太找你過去說話兒,快跟我去罷。”


    紫菀晾了半日頭發,如今還隻半幹,聞言忙道:“我才洗頭呢,你且等一會子,我擦幹了頭發就同你一道去。”說罷進屋拿了帕子,把頭發絞幹,挽了個雙鬟。


    因天氣熱,遂換了件藕荷色紗衫,下麵係著白綾繡碧蓮葉的細褶裙。隻戴了一對小巧的碧玉葫蘆耳墜兒,手上籠了一串紅瑪瑙數珠兒,除此之外別無他飾,十分清爽。


    到了賈敏正院,早有丫頭進去通報了。門外的小丫頭見了紫菀忙笑道:“姐姐可來了,太太正等著呢,快進來罷。”說罷打起湘簾。


    紫菀進了裏間,隻見賈敏正歪在貴妃榻上,她如今懷孕已有七個多月了,肚腹高高隆起。


    孕婦本就怕熱,身上便隻穿了件銀紅色水袖長裙,一頭烏壓壓的頭發亦隻用一根蓮花頭的碧玉簪挽著,耳上戴著翡翠滴珠耳墜兒,不施脂粉,臉上雖因懷孕之故微微有幾點斑痕,亦不減半分麗色。


    賈敏正倚在貴妃榻上同寒梅說話,見紫菀進來了,便招了招手,笑道:“快過來,好些天沒見你了,怎的也不過來走動走動。”


    紫菀上前行了禮,方笑道:“前兒周大夫家去時給了我好幾本書,這幾日都在琢磨那個,故沒來給太太請安。”


    去年林母病重時都是她貼身照顧,周大夫開的藥膳方子紫菀都做的極好,周大夫見了頗為喜歡,又看在林母的份上,偶爾會從旁指點一二,都讓她受益匪淺。


    紫菀本就有前世的底子在,往往舉一反三,領會的極快。周大夫見她於醫道上頗有天賦,便生了愛才之心,雖紫菀不可能跟著他行醫治病,但仍時常借了各類醫書給她看,有什麽疑難問題也會給她細心解答。


    因此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紫菀感念周大夫的教導之恩,對周大夫亦是執弟子禮,三節兩壽無一遺漏,素日也時常做了點心和針線送去周家,周大夫夫婦倆都十分喜歡。


    當初周大夫夫妻也隨林家一道迴了揚州,雖在揚州城裏也有房舍,但他們大多數時日仍是住在老家的鎮上,偶爾才會迴揚州住些時日。前兒周大夫迴鎮上時又給了她幾本極少見的藥膳食譜,紫菀如獲至寶,一頭便鑽進去了。


    賈敏聞言便打趣道:“我聽說你如今的醫術與外頭的大夫也不差什麽了,怎的倒越發認真了,難不成真想做個女郎中,去懸壺濟世不成?”


    紫菀聞言笑道:“太太快別取笑我了,我不過是跟周大夫學了些調攝養身的皮毛罷了,至於診病開方卻是一概不知,哪裏就當得起大夫的稱唿了。”


    她雖不能治病開方,但在食療養生上已頗有心得,如今林母和黛玉的一應飲食調理也都是她管著。


    兩人又閑話了一會子,紫菀方道:“太太叫我來可有什麽事吩咐?”


    賈敏笑道:“倒是我糊塗了,有的沒的說了兩車話,倒把正經事給忘了。”說罷便衝寒梅使了個眼色,寒梅便帶著丫頭婆子們都下去了。


    賈敏便讓紫菀去裏間把梳妝台上的紅錦小匣子拿過來。紫菀依言取了匣子過來。


    賈敏便笑道:“你打開看看罷。”


    紫菀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依言打開匣子一看,竟是一份戶籍文書和兩份契書,一張房契,一張田契,那房契是一間商鋪,田契卻是三十頃良田,寫的都是她的名字。


    紫菀不禁吃了一驚,忙看向賈敏,不解道:“太太這是做什麽?好好的怎的給我這麽些莊田鋪子做什麽?”


    賈敏笑道:“你沒看錯,這都是給你的謝禮,這些原本早就應該給你的,偏這大半年來事多,一時便給忘了,還是前兒才想起來。你且收著便是,即便之後認了親,這些也是你傍身的東西。”


    紫菀半晌迴不過神來,這戶籍文書倒罷了,這是原先就說過的,隻是這認親卻是何意?還有這田莊商鋪,未免太重了些,這商鋪且不用說,想必價錢也不會便宜到哪去,最讓人咋舌的是這個莊子,二十頃地,這可是足足一千畝,還是上好的良田,一般的良田是差不多□□兩銀子一畝,而江南這邊的田地皆是一年兩熟,因此價格也要貴許多,這莊子沒有一萬兩銀子隻怕拿不下來。


    想到此處,紫菀便覺手中的幾張契書燙手的很,忙把匣子放迴了賈敏身前的桌上。


    賈敏見她那般模樣,有些忍俊不禁,笑道:“你這傻丫頭,莫不是以為我們當初說的是哄你的?真讓你當一輩子的丫頭吧?


    當初是不得已才讓你托身為婢,我和老爺早就想著給你安排個出路,讓你出去後能好生過日子。


    偏你父親至今音訊全無,你終究是個女兒家,將來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孤身在外頭住著,況且你早晚是要出門子的,沒有個娘家撐腰可不成,因此我和老爺一直在尋摸一家可靠的人家收養你,但一般不知底細的人家實在不放心,因而一直沒個合適的。


    如今這家是我們細細挑選的,知根知底,乃是我們林家的本家,雖與老爺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但素來情分極好。他們夫婦二人性子最是和善,膝下隻有二子,家中人口簡單,家風清正,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家境卻也極為殷實。”又細細介紹了林淮一家的情況並各人的品性。


    說罷,便問紫菀:“你覺著怎麽樣?可有什麽想法?”


    這事實在太過突然,紫菀聽了賈敏問話,低頭沉吟半晌,她沒想到林如海與賈敏竟為自己想的這般長遠,雖然賈敏說的極好,但這事實在有些突兀。


    這個時候的幹親關係與後世不同,正式的結幹親要舉行隆重的上契儀式,擺酒唱戲,宴請親朋,再擺香案禱告神明、拜祭祖宗之後記入族譜。


    若真正上了契,契父母與契女之間的親誼比生父母僅次一籌,若是契女沒了雙親,契父母是要負起撫養的責任的。因此一般的幹親隻是口頭上叫罷了,很少有真正擺酒唱戲認親的。


    而自己與林淮夫妻連麵都沒見過,彼此性情如何更不清楚,他們怎麽會同意認養自己?自己畢竟是林家的丫鬟,即便隻是名義上的,不曾真的入奴籍,但說出去到底不怎麽好聽。


    那林淮一家二子皆在為官,想來門第不低,若認了自己做女兒豈不是惹人笑話?


    即便他們家看在林如海的份上同意認了自己,但自己身份不夠,彼此又不知脾性,將來若是生出什麽矛盾來反而讓兩家難做,這樣倒沒意思。


    橫豎當初林如海也答應了日後會多照佛自己,即便過幾年出去了也不必太擔心,自己一個人也自在些。


    紫菀想到此處,便道:“太太一番好意,原不應辭,隻是紫菀身份卑微,實在高攀不上。”


    賈敏是個聰敏女子,見紫菀這般神色,微一凝思,便明白她心中所慮,不禁搖頭,笑道:“你這孩子也太多心了些,若沒有問過他們夫妻的意思,我們怎麽會擅自做主?他們家雖也是官宦之家,卻與別家不同。


    淮大哥生性灑脫,每日隻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頗有魏晉遺風。嫂子亦是不同俗流的女中豪傑,兩個兒子也是性情豁達之人,因此你不必擔心他們會看低你。


    況我早就把你的事與大嫂子細細說了,你可記得上次老太太過生日時送壽禮來的那位李嬤嬤?就是在咱們家住了好些時日,極喜歡你,臨走時又送了一對碧玉鐲子給你的那位?”


    紫菀聞言一愣,雖不知賈敏何意,仍點了點頭道:“記得,聽說是咱們本家親戚派來給老太太送壽禮的。”


    賈敏笑道:“那便是大嫂子的貼身嬤嬤,她那次來一是送壽禮,最重要的卻是替大嫂子特意來看看你的,那鐲子原是大嫂子的心愛之物,她既送了鐲子給你,自然是對你極滿意的。”


    紫菀這才恍然大悟,當初那位李嬤嬤許是長途跋涉,來了沒多久便小病了一場,林母還讓紫菀幫著照料了幾日。


    怪道她說那位李嬤嬤怎的這麽熱情,不僅時常找自己說話,臨走時還送了一對極為珍貴的碧玉鐲子,便是感謝自己的照料之情,也用不著這麽名貴的謝禮,當時她原本不想收,偏林母讓她收下了,想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賈敏道:“大嫂子一直便想要個女兒,偏一直沒能如願,如今對你極滿意,原本是說年底迴來,就正經擺酒唱戲,認了幹親。偏大堂哥素來身子不好,前些時候又生了場重病,如今還在調養,那邊璞哥兒媳婦又懷孕了,因此一時半會兒竟迴不來。


    不過你放心,早則一年,遲則兩年,必定會迴來的,到時候再辦也不遲。再者等大嫂子她們迴來,你隻怕要跟著迴姑蘇了,如今這兩年你且在咱們家住著。


    隻是在淮大哥一家未迴來前你對外的身份還是不能變,以免惹人懷疑,另外你也小心些,萬不可輕易對人說起你的來曆。甄家在江南的手段無人能及,當初的事畢竟還是有些蛛絲馬跡可查,咱們府裏肅清了好幾遍下人,按理說是沒有別家的釘子了,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竟還是小心為上。


    日後你隻陪著老太太和玉兒便是,橫豎玉兒如今也在老太太那邊,你日後便與玉兒一道讀書,她素來聽你的話,我如今身子重,有你幫我多照看她一二,我也就放心些。”


    見紫菀仍舊迷惑不解,賈敏便歎道:“你別怪老爺,當初也是沒法子,原先是怕你年紀小,一不小心便會漏了風聲,如今已經離了金陵,便是告訴你也無妨。”說罷把甄家的事告訴了她。


    紫菀這才知道原來那個案子的幕後黑手竟是甄家,怪不得有那麽大的能耐,幸而自己留在了林家,否則隻怕危險的很。


    賈敏又道:“認親之事你且放心罷,大嫂子出身名門,性情也極溫柔和善,管家理事,人情往來的各樣手段都極好,有她教導你,與你將來也好。


    等他們迴來,你與他們家見了麵就知道了。我們已經商議過了,到時候對外便說你是她故交的女兒,因失散多年沒有聯係,如今見了才認出來,便認了幹親。這樣一來你日後的出身也好聽,與我們家也是自家侄女兒了,照拂你也名正言順,旁人也不會會懷疑什麽。


    你為我們家做了這許多,偏又不得不委屈了你這麽久,實在是對不住你,再過一兩年你也要出去了,也該有些東西傍身,如今先給你一個鋪子和一個莊子,且學著如何料理,這樣我們也算報答了一二。”


    紫菀聽到此處,知道賈敏是一片真心為自己著想,也不再拒絕,當即福了福身道:“一切聽從太□□排便是。”


    賈敏笑道:“這才對,你別想那麽多,這契書你好生收著便是,這個商鋪是在蘇州城中的西街上,那田莊也離蘇州城也不過五六十裏路,幸而原先給你辦戶籍的時候便是落戶在姑蘇,這下倒便宜了。”


    說罷把匣子重新塞迴了紫菀手中,便讓她迴去了。


    紫菀迴了房裏,又拿著這幾張契書出了半日神,方把戶籍文書和那紙地契和房契放迴匣子裏,鎖進櫃子裏收好。


    展眼便要到中秋了,又有各家鹽商打發人送了節禮來,每日絡繹不絕,登記造冊的人忙的連喝茶的功夫都沒了。


    紫菀這才知道為什麽人家都說鹽政是個肥缺了,兩淮鹽商富甲天下,他們皆是家財萬貫,並不差錢,隻希望奉承好了林如海,能多得些鹽引,因此每次送的禮都極豐厚。


    林如海到任才半年,下麵那些鹽商就以各種節禮的名義送了好些金銀珠寶古董珍玩過來,皆是價值連城的珍品。剛開始時林母與賈敏還有心思看一看,看到後麵發現每家送的東西都大同小異,除了綾羅綢緞便是金銀珠寶、古董玉器,看多了也就不耐煩了,之後便看也不看,都叫收起來了。


    紫菀估量了一下,光是這些東西便不下二三萬金,一年下來,三節兩壽,冰敬碳敬,加起來至少有一二十萬兩,更別說還有各種孝敬,若暗地裏再收些賄賂,一年幾十萬兩都是兒戲。這鹽課之肥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怪不得甄家那般富貴,不說別的,光是在鹽政上幾年得的銀子就不得了,甄應嘉可不像林如海,林如海除了三節兩壽、冰敬碳敬這些官場默認的合法收入外,其餘的各種孝敬從來不收。人常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而甄家在鹽政上摟的銀子隻怕有上百萬,怪不得甄家想方設法的要再連任幾年,實在是油


    水太豐厚了。


    過了一個月,紫菀便聽說林如海為黛玉聘了一位西席先生,不日就會來林家,讓紫菀到時候也一道去念書。而這先生不是原著中的賈雨村,卻是甄士隱。


    紫菀初時一聽這名字便十分驚奇,還以為是同名同姓之人,細細打聽一番才明白了其中緣故。


    原來去年辦那個案子時林如海捉拿了許多拐子,有一些並不是那個團夥的人,隻是零散的拐子,林如海也一並關押了,審問後也救迴了許多孩子,英蓮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許多孩子因被拐的年歲太久,家鄉父母都不記得了,英蓮當時雖隻五歲,但她是當年元宵佳節之時被拐,不過一兩月罷了,倒還說得清家鄉父母。


    林如海忙命人依言去姑蘇查訪,甄家之女走失之事已是閶門的新聞,那衙役略一打聽,遍尋到了甄士隱家。


    此時甄士隱與封氏因思女成疾,正臥病在床,日夜啼哭不止,忽聞此訊,不啻天降福音,連病也不顧了,掙紮著連夜打點行囊趕往金陵,終於見著了英蓮,一家得以團圓。


    甄士隱夫妻對林如海感恩戴德,病情略好後便攜了英蓮上門拜謝林如海救命之恩。


    甄士隱雖不曾科舉,但學識淵博,少有人及,且性情恬淡,不以名利為念,林如海對他極為推崇,二人言談極為投契。即便後來甄士隱迴了姑蘇,兩人亦有書信往來。誰知後來林如海去了信卻許久未見迴音,著人打聽方知他家出了事。


    原來當初夫妻二人歡歡喜喜攜著女兒迴了家,卻發現因葫蘆廟的一場大火,一家財物悉數化為烏有。林如海知道後便遣人送了銀子過去,並說若有難處隻管來金陵,甄士隱婉言拒絕了,原欲到田莊上暫住,偏鼠盜四起,難以安身,又因田莊連年收成不好,甄士隱便將莊田悉數折變,帶著妻女去投奔了他嶽家。


    誰知他嶽父封肅雖拿了他的銀子幫忙置地,卻半哄半賺,隻給了些薄田朽屋,甄士隱乃讀書人,不慣理事,一二年下來,那剩下的銀子便越來越少,封肅見已無銀可賺,便日日冷言冷語,明嘲暗諷。


    甄士隱已年過半百,前年又因英蓮之事而大病了一場,到底傷了元氣。此時受此冷語,又見妻子這般年紀了還要日日做針線度日,不免又生心病,身子骨也越發差了。


    這日,封肅對著甄士隱譏諷了一通,又與街坊鄰舍訴苦,說女婿無能,隻一味好吃懶做,倒要自己這個嶽父白養著他們一家等語。


    甄士隱聽了又氣又愧,自悔投人不著,連帶著妻女受委屈,迴房便長籲短歎起來。當初折變田莊的銀子所剩無幾,這般下去隻怕日子越發難過了,思來想去半日,正心思鬱結之時,忽接到了林如海的信件,信中說想聘請甄士隱為西賓,教導女兒黛玉。


    甄士隱又驚又喜,當下便忙與封氏商議了,兩人計議了一迴,終於下定了心思。次日便打點好行囊,攜了妻女趕往揚州。


    原來上迴林如海便欲為黛玉聘一西席,便一直使人尋訪打聽,偏一直沒有個合適的人選,雖有那等毛遂自薦者,這些人皆是為了攀附林家的勢力而來,林如海哪裏看得上。正自煩惱,忽想起去年認識的好友甄士隱來。


    自從林如海去年湊巧救了甄士隱的女兒英蓮,兩人相識之後極為投機,常有書信往來。


    林如海素來極推崇甄士隱的學識為人,想起上迴甄士隱信中隱有愁悶之意,想來在嶽家的日子也有諸多不自在,便想請了他來給黛玉做先生。


    一則為好友解憂,二則甄士隱學識人品皆極好,有他教導黛玉,自己也放心些。因此便寫了書信並帖子,誠邀甄士隱前來。


    沒過幾日,甄士隱便攜了妻女前來。


    寒梅知道林如海與賈敏極看重甄士隱,早吩咐丫頭婆子打掃好了西苑一處清靜院落,給甄士隱一家居住。


    那院子小小巧巧,統共不過十來間,收拾的卻極為清雅細致。甄士隱夫妻自然極滿意。


    封氏梳洗一番便攜了女兒英蓮來給林母與賈敏請安。


    因甄士隱是黛玉的西席先生,林母也極重視,聽說封氏到了,忙命人請進來。


    少時,便見丫頭領著一位身穿醬色對襟褙子的婦人進來,那婦人約莫五十來歲年紀,許是長途跋涉,麵上頗有些風霜之色。手中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梳著雙環,穿著一身粉色撒花小襖兒,係著嫩黃色百褶裙,生的極為標致。眾人便知這是封氏母女了。


    封氏攜著英蓮給林母請了安,眾人敘了寒溫,方坐下細說。


    賈敏去年便見過封氏兩次,此時便笑道:“可算是把你們盼來了,我們昨兒還在說呢,一路上可還好?”


    封氏忙道:“倒還順當,隻走到半道時英蓮有些涼著了,原本前幾日便該到的,如此一來隻得放慢了行程,這才晚到了。”


    賈敏聞言便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必有緣故的。”又招了招手叫英蓮上前,細細端詳了一會,笑道:“英蓮都長這般高了,出挑的越發好了。老太太您成日家說咱們玉兒是個難得的,如今您看看這孩子。”


    林母見英蓮生的品貌出眾,膚白如玉,眉間一點胭脂痣,更顯得眉目精致,極為秀美,性情又極溫雅,也十分喜歡,忙攜了她的手上前,說了好一會子話,方對封氏笑道:“我原先還說我們家玉兒是個有一無二的,不想今日見了英蓮才算是開了眼界了,這般人品,真真是讓人愛都愛不過來了。”


    一時春雨也送了表禮上來,她知道甄士隱日後便是黛玉的西席,封氏便是黛玉的師娘了,因此便將表禮加厚了三分,卻是尺頭四匹,金銀錁兩對。林母猶笑說簡薄等語。


    封氏忙謝過了,交於身旁的丫頭收著,方笑道:“是老太君不嫌棄罷了,小女蒲柳之姿,哪裏能與府上姑娘相較呢!”


    賈敏便笑道:“可是太謙了,英蓮這般人品,可比我們家的小魔星乖巧多了。”


    黛玉早就對英蓮十分好奇,不住地打量,此時聽賈敏這般說她也不生氣,看了英蓮半晌,方道:“媽媽,日後這位姊姊也是住在咱們家麽?”


    賈敏聞言笑道:“不錯,這便是你先生家的姑娘,日後便同你們一道頑了,可不許欺負你英蓮姐姐。”


    黛玉忙一口答應了,見英蓮隻站在一旁笑,便拉了她一道頑七巧圖,英蓮也是家中獨女,沒有兄弟姊妹,見黛玉生的雪團一般,伶俐可人,心下也極喜歡,兩人不一會便玩的極好了。


    這邊廂賈敏封氏等人也在一道閑話,言談中便說起了當初英蓮被拐之事。


    說起舊事,封氏抹淚道:“我夫婦二人年過半百,隻有英蓮這一個女兒,當初英蓮丟失,我們夫妻到處尋訪,卻無一絲音訊,本已萬念俱灰,若不是林大人的恩德,我們一家隻怕是骨肉分離,永無團圓之日了。


    林大人救了我們英蓮的性命,如今又給了我們一個安身之所,我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府上的恩情了。唯有日日替你們念佛罷了。”


    賈敏忙笑道:“這些事都已過去了,如今否極泰來,你也不必再傷心了,再說如今甄先生成了玉兒的西席先生,你便是玉兒的師娘了,咱們兩家哪裏用得著這般客套?說這些話倒反而生分了。”


    紫菀在一旁聽罷,這才明白其中緣故。當初那件案子牽涉過多,林如海當初也沒有對紫菀詳說,因此紫菀這才知道因為自己的緣故,倒讓英蓮擺脫了原來的悲慘命運。這卻是無心插柳了,如今英蓮的命運已變,看來這命運還是可以改變的,想來林家的應該也不會再像書中那般了。


    自此甄士隱一家便在林家住下,甄士隱近年來雖然精力不比以前,但教導黛玉倒是綽綽有餘的。


    林如海給甄士隱的束脩極豐厚,封氏年紀也大了,原先要賣針線度日,如今卻不必了。無事時便時常與林母賈敏一道說笑,閑話些家常。


    黛玉紫菀讀書時也多了英蓮這個伴兒,她三個皆隻相差三四歲年紀,沒幾日便處得極好了。


    甄士隱夫婦原先還有些擔心,寄人籬下,自家女兒會有不自在,誰知竟與黛玉玩的極好,便也放下心來。又見賈敏與林母對自己一家極為周到,一應飲食起居都十分盡心,心下更加感激,教導黛玉也越發用心了。


    甄士隱本就是稟性恬淡之人,與黛玉的性子極為投緣,師生二人極為相得。


    紫菀也覺得甄士隱極好,他是一心一意教導黛玉,不像原著中的賈雨村滿腹野心,學識雖好,但功利心太重,人品不佳。相較之下,甄士隱不僅學識好,性子淡泊,為人也極風雅,比賈雨村更適合當黛玉的老師。


    展眼又是月餘過去,入了秋,天氣越發涼爽起來,按日子推算,賈敏這個月便是產期,產房穩婆早已備好,奶娘丫頭也都預備下了,都是林母與賈敏二人細細挑選的,皆是身家清白,幹淨爽利的,兩個奶娘更是從一個月前便開始調理身子了。


    隨著產期臨近,林家上下都有些緊張起來,丫頭婆子皆嚴陣以待。


    這日,林母與賈敏封氏等人正一處閑話,因說起賈敏這胎,林母便道:“按日子推算產期早已到了,偏都這般時候了還是沒動靜,也不知這孩子何時才肯出來,實在讓人著急。”


    封氏聞言忙笑道:“老太太別急,我聽人說懷胎十月也多有不準的時候,我當初懷我們家英蓮的時候隻九個月就生了,可見這出生的時辰都是定好的,如今想是哥兒的時辰還未到罷了。”


    賈敏聞言,正欲說話,忽覺小腹一陣墜脹,接著肚子也隱隱作痛起來,不禁撫著肚子輕唿了一聲。


    林母正與封氏說話,並未留意,還是賈敏身邊的吳嬤嬤發覺不對,忙叫了起來,眾人這才發覺賈敏要生了,不禁慌作一團,幸而準備諸事早已預備妥當,吳媽媽等人急忙叫婆子抬了春凳過來,扶著賈敏躺上去,抬著進了產房。


    林如海早半個月前便去鎮上接了周大夫過來,此時林母忙命人去請,又忙打發了人去衙門通知林如海。


    不多時,便見林如海滿頭大汗趕了迴來。


    偏賈敏年紀大了些,這胎生的分外艱難,從早上一直生到下午,隻聽得產房內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孩子卻一直沒出來。


    林母與林如海急的直冒汗,林如海急的在產房外打轉,不住的念佛禱告,林母更是不住地叫人給送子娘娘燒香。


    這邊廂春雨紫菀等人不能近前,便在偏院的廊下等著,黛玉更是小臉煞白,遠遠望著產房那邊,焦急的等待著。


    這裏雖離產房有些距離,但仍可聽的到賈敏的慘叫聲,紫菀也被這聲音嚇到了,正心神不寧間,忽覺袖子被菡萏大力扯了幾下,卻沒聽到她說話,紫菀不禁有些奇怪,抬起頭來正欲問菡萏何事,卻見菡萏瞪著雙眼,張大了嘴巴,一手指著天上,口裏卻說不出話來。


    紫菀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時也睜大了眼睛,原來不知何時,林府上空中竟慢慢匯聚了一大片五彩斑斕的祥雲,那雲彩呈帶狀,並不斷變換色彩,絢爛奪目。接著,忽見那雲彩中射出一道紅光,眨眼間那紅光便落入正院中產房的屋頂上,發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後便消失不見了。


    紫菀隻看得目瞪口呆,忽聽見產房那邊傳來一聲嘹亮的啼哭聲,接著便聽到產婆高聲叫道:“生了!生了!恭喜老爺,恭喜老太太,太太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哥兒!”


    紫菀與菡萏心中驚駭不已,仍是半晌迴不過神來,不約而同往天空中看去,卻見那祥雲已散去了,未留絲毫痕跡。


    菡萏看了看四周,春雨幾人似乎沒有看到方才的異象,神情並無什麽奇怪之處,隻是一片歡喜之狀。心中實在驚異不已,便拉了拉紫菀的衣襟,低聲道:“你方才看到沒有,那紅光……”


    紫菀點了點頭,也小聲道:“這事先不要說出去,一會子再悄聲告訴老爺和老太太。”菡萏也知道輕重,忙點了點頭,隻是情緒一時還沒有緩過來。


    紫菀心中也是無法平靜,這出生之時帶有異象,可不是常人能有的,自古以來出現這般情景的不是帝王便是奇人。


    方才也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林府上空的異狀,若這天降紅光之事再傳了出去,隻怕造成的轟動比賈寶玉含玉而誕也差不了多少。這對林家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紫菀以前是不信鬼神的,但如今經曆了這許多事,倒讓她不得不信如今這孩子降生的情景實在太過奇異,難不成真是個有來曆的?正沉思間,忽想起當初癩頭和尚說過的文曲星護佑林家之事,當初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難道那和尚說的文曲星指的就是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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