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二年,十一月。


    無終城。


    韓信的大軍就駐紮在此。


    如今的遼西早已大雪紛飛,天氣苦寒。


    而昔日為韓廣占據的郡衙,如今已為韓信接管,此刻郡衙大堂裏燈火通明,爐火正旺,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大堂內隻有韓信一人,他看著一張羊皮製成的堪輿圖,不時蹙眉深思。


    距離關東大亂已一年有餘。


    經過這一年多的動蕩,關東局勢已徹底明朗起來。


    魏地主要由魏咎、魏豹兄弟,韓地則是韓成、韓信,趙地是趙歇跟陳餘,齊地則是田儋、田榮,楚地倒是頗為雜亂,主要由項籍、宋義等人,至於燕地則是臧荼,此外還有一些數千人的反叛勢力,像是申陽、共敖等人。


    這些主要的反叛勢力,都為韓信一一標注出來。


    在這張地圖上,韓信也標了兩條行軍路線,一條是直接南下,滅陳餘,而後攻略齊地,解劉季、蕭何等人的燃眉之急,而另一條則是西進,滅趙歇,先盤活三晉之地,而後聚兵,將六國反叛勢力,逼到一起,再一並滅之。


    兩種方案都有可行性。


    不過。


    按朝廷最初製定的戰術。


    當南下。


    隻是韓信並不怎麽情願,遼東遼西畢竟是苦寒之地,養不了太多兵,一旦開始南下,幾乎就要長久陷入到作戰之中,糧草供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他並不怎麽想向朝廷索取。


    這時。


    大堂外響起了腳步聲。


    “將軍,陛下下達了詔令。”


    聞言。


    韓信眉頭一皺。


    他並不喜,別人對自己的事,指手劃腳。


    韓信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冷聲道:“送進來吧。”


    “諾。”


    嚴不識進到大堂。


    他微微掃了眼韓信,眼神帶著幾分懼色。


    隨後將一份文書放在了案上。


    韓信並未去看。


    目光依舊放在那張地圖上。


    見狀,嚴不識眉頭一皺,卻已不敢再多嘴,緩緩的退了出去。


    他已經在韓信這吃過一次苦頭了。


    甚至差點喪了命。


    之前,在韓信的領兵下,他們的大軍,勢如破竹,很輕易的就掃滅了在遼東舉事的韓廣,而那時嚴不識主動的將戰報稟告給了北原大軍,也正是這一個舉動,徹底激怒了韓信。


    韓信暴怒之下,直接要行軍法。


    將嚴不識殺了。


    隻是最終為樊噲等將領聯手阻攔,更是多次出言相勸,這才讓嚴不識撿了一條命,但也因此挨了五十軍棍,在榻上躺了整整大半月。


    至於為何韓信會這麽暴怒。


    韓信隻有一個解釋。


    他們奉朝廷之命,南下平亂,已經脫離了北原大軍,也不再聽命北原大軍,自不用傳信。


    軍事之事,不可謀於外人。


    嚴不識此舉,是在泄露軍事機密。


    自當軍法處置。


    韓信治軍極為嚴格,也十分注重細節。


    自己麾下的校尉,犯下如此重罪,自不該輕饒。


    尤其其他人都不以為意,也都認為嚴不識沒有做錯什麽,還一致認為是韓信在小題大做,更是讓韓信大為震怒,對於軍中這些人的想法,他根本不敢苟同。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看似合乎情理的上報,卻是會將大軍的實際情況給泄露出去,也會將大軍的實際戰力為外界知曉,雖然未必真會出什麽事,但多一個人知曉,就多一份風險跟危險。


    一旦為其他反叛勢力有了警覺,日後出兵,想要收複關東其他地方,無疑會付出更大代價。


    這是韓信極為厭惡的。


    最終。


    除了嚴不識,樊噲等求情的人全部被杖打。


    這也導致軍營中,不少將領對韓信怨念頗深,都認為韓信太過冷血,也不近人情。


    對此。


    韓信根本不在意。


    他也不屑去跟這些人解釋。


    在審視了一遍地圖後,韓信這才將朝廷送來的文書拿起。


    他眉頭緊鎖,很不情願的將文書打開。


    隻一眼。


    韓信就眼睛一亮。


    隨後,臉上不由露出大喜之色。


    朝廷終究還是沒讓他失望,也並未強行要求去做什麽。


    隻讓他自己便宜行事。


    韓信朝大堂外高聲道:“來人,去通知遼東、遼西的主官,讓他們即刻開始,準備五萬大軍開拔的糧草,同時,除了必要維持治安的士卒,其餘士卒全部歸於我帳下。”


    韓信的吩咐很簡練。


    也很快就傳到了其他人耳中。


    軍中士卒為之一震,而遼東的大小官吏,卻一臉茫然無措。


    他們自是明白韓信此舉在做什麽。


    是想繼續動兵了。


    但將遼東、遼西所有兵力,抽取一空,是否太過冒險了?


    一旦前方戰事不利,遼東遼西也就成了‘空城’,根本無兵可守,輕易就會被奪走,而且遼東遼西養不了這麽多兵,之所以能聚起這麽多兵,很大部分是收編的韓廣士卒,還有就是各地官府零零散散聚攏的士卒。


    這些人並無太多戰力。


    不過。


    韓信並不在意。


    隻是讓地方官府按自己所說去做。


    並直言是陛下特許。


    隨著韓信的命令下去,遼東遼西兩郡,也是運轉起來,即便是大雪紛飛的時間,軍營中,卻時刻都有操練的士卒,這也讓軍中很多士卒對韓信怨念更深了。


    嚴不識等人也很是不解。


    如今已是冬季。


    大雪封山、封路、封水,根本就沒有行軍的可能,他們也不信韓信會在這時動兵,那現在練兵的意義何在?而且練得很多還是遼東遼西的地方亭卒,還有就是一些流氓,這些人真能堪大用?


    這不是純純浪費糧食?


    不過在韓信麾下這麽久,加之又有之前被杖打的事,他們雖心中不滿,卻也不敢表露出來,隻能聽憑韓信吩咐。


    冬季過得很快。


    而在韓信的強勢命令下。


    遼東遼西兩地的官府,也不得不將去年本該上交朝廷的田租,轉為了行軍糧草。


    在韓信的練兵下,地方的亭卒、流氓,也大有起色。


    就在冰河消解的那一刻。


    韓信出兵了。


    在臧荼還沉浸在溫柔鄉時,就直接率領五萬大軍,以極快的速度兵出漁陽、上穀,臧荼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就韓信率領的五萬大軍,就已兵臨薊城城下。


    也是這時。


    嚴不識、樊噲等人明白了,為何韓信會在冬日練兵。


    為的就是攻其不備。


    大雪封山之下,臧荼很難打探到遼東遼西的實際情況,又因道路不通暢,糧草運送困難,基本上,整個冬季臧荼都會很放鬆,也正是有了這一層的大意,給了韓信可乘之機。


    他趁著冬日練兵,再趁著冰雪剛消融之時,直接出兵,打了個臧荼個措手不及。


    等臧荼反應過來,早已是兵臨城下。


    薊城已是一座孤城。


    嚴不識、樊噲等將領暗中想了下,若自己是臧荼,恐也會大意,畢竟誰能夠料到,冰雪剛剛開始消解時,道路依舊不通暢的情況下,韓信會直接出兵?而且會這麽迅速,兵力也遠超之前的預估。


    一念至此。


    眾人也是冷汗涔涔。


    對韓信不由得越發的敬畏。


    隻不過就在嚴不識等將領,一致以為韓信會下令攻城時,韓信卻劍鋒一轉,直接下令樊噲率領三萬大軍即刻南下,兵出廣陽、恆山,去攻打陳餘。


    並沿途發出消息。


    臧荼已降。


    這個消息,不僅傳到了薊城,落入到了臧荼之耳。


    也傳到了趙歇、陳餘之耳。


    城中的臧荼,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一愣,隨即滿臉不屑。


    他乃燕國舊將,豈會投降秦人?


    就在臧荼想據城而守,等待著其餘六國貴族馳援時,麾下的一名謀士的話,卻讓臧荼一下冷靜了下來。


    “將軍,現在不是你信不信的事了,而是其餘人會不會信。”


    聞言。


    臧荼一臉不屑道:“其餘人又怎麽可能不信?我臧荼過去乃燕將,如今也是我一手促成了燕地起事,其他貴族又怎麽可能信我投降了秦人?”


    謀士冷笑道:“將軍,此言差矣。”


    “在下認為,將軍如今,隻怕已為其他貴族,認為投降了秦人。”


    “無稽之談。”臧荼拂袖怒喝。


    謀士一片鎮定道:“將軍,且聽我說,如今城外圍城的秦軍,應該有一兩萬人之眾,而最開始圍城的秦軍至少有四五萬之多,而這韓信對將軍是圍而不攻,在五六天前,更是主動撤走了一些士卒,還直接放出了話,說要去攻打陳餘。”


    “將軍可知,為何韓信會放出這些消息?”


    “又為何會傳將軍已降?”


    臧荼眉頭一皺,凝聲道:“這是為何?”


    “因為其餘貴族一定會認為將軍已降,因為韓信過去為外界知曉的,就隻有兩三萬士卒,如今這兩三萬士卒都去攻打陳餘了,這豈不是說明,將軍並未對韓信做出過任何阻攔?”


    “而且如今剛入春,韓信就攻到了廣陽、恆山,這豈不是說明,韓信在將軍的地盤,如入無人之境?”


    “什麽情況才會這樣?”


    “唯有將軍在冬季時,暗中投降了韓信,才能有此效果。”


    說著。


    謀士苦笑一聲道:“如今,陳餘恐已跟韓信的大軍交上手了,隻怕這時也早就將將軍罵了個遍,將軍眼下在六國貴族心中,已被認定是投降了秦軍。”


    聞言。


    臧荼臉色微變。


    他已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這我該怎麽辦?”臧荼一臉不安的問道。


    謀士搖了搖頭,道:“將軍眼下傳不出任何消息,也就沒辦法為自己爭辯,而且就算將軍能傳出話,其餘貴族恐也不會相信將軍的話,而將軍想傳出話,唯有跟韓信出城一戰,但這個謠言,如今早已傳遍漁陽、上穀,隻怕其餘城池,早就開門降了,將軍就算殺出去,又能去哪裏?”


    “事已至此,不若真就降了吧。”


    “也算順水推舟。”


    聽到謀士的話,臧荼一腳踢開大案,怒喝道:“你這是找死!”


    謀士閉上眼,引頸待戮。


    見狀。


    臧荼眼中閃過一抹殺意,最終臉色變了又變,頹然的癱坐在了地上。


    “且為之奈何?”


    “韓信,你這廝害我!”(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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