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


    嵇恆對贏斯年、胡亥說的話,如今都出現在了一份文書中。


    也被呈到了扶蘇的案上。


    扶蘇淡淡的掃了幾眼,將這份文書放置在了一旁,而後在另一份寫了不少字的竹簡上,又添了幾筆,隻見在這份滿是文字的竹簡上,密密麻麻的登記著各種信息。


    從最開始嵇恆提出‘官山海’時,明確提到的一個概念,細分精分職權,再到後麵偶然說出的‘三級製下的行省’,再到後續的建立更為高等的研究性太學。


    諸如此類的筆記,扶蘇記下了很多。


    扶蘇知曉自己並不聰慧。


    也沒有那麽好記性,便將這些為自己深省的信息,都一一登記了下來,隻不過從未對外聲張過,就算是魏勝,也不知這個竹簡的存在,如今他為秦二世,這份竹簡,更不會為人知曉。


    扶蘇認真的觀看著。


    如今上麵的內容又添了一個。


    便是方才嬴斯年呈上的。


    他將這份竹簡合上,放置在了最順手的地方,輕語道:“如今再迴首,嵇先生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性、有針對性的,他所提出的一切建議,都旨在構建他內心自己設想好的天下,並非真是為了我,為了大秦。”


    “這一切。”


    “先皇很早就察覺出了。”


    “因而對嵇恆十分的警惕,而我卻一直渾然不覺。”


    扶蘇苦笑著搖搖頭。


    他如今為大秦的秦二世。


    在這個位置上已坐了一年有餘,也漸漸對朝堂事、天下事有了更深的了解,對於很多事的看法跟視野,都有了極大的提升,因而在見到嬴斯年送上的文書時,很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深意。


    嵇恆是為了將自己心中的設想,在自己的手中一步步推進實現。


    扶蘇深吸口氣,肅然道:“嵇恆的很多事,都是為了將他的設想實現,從最開始的職能精分細分,看似是針對商賈,其實點的分明是朝堂,想讓朝堂將朝臣的職權進一步細分,從而讓很多政事職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簡化,也讓職權清晰化、明朗化,日後歸罪起來,也更為便宜。”


    “也能減少很多不必要的人材浪費。”


    “其中最關鍵的。”


    “便是政、事兩分。”


    “將職權分為管事跟管政的。”


    “有了這個劃分,自然而然就要擴充機構,不然大量官員堆積在一個官署,明顯是臃腫不堪的,因而就有了那隨口一說的‘行省三級製’。”


    “在郡縣之上,再加一級。”


    “將朝中的部分官員下放到這一級,同時讓地方的部分官員升遷上去。”


    “所謂行省,便是朝堂的觸手。”


    “又因為是政、事兩分,地方官府,不僅要受到地方的管轄,也會受到相應的朝廷官署管控,借此提高朝廷對地方的控製權,加之行省、郡,都由朝廷負責安排,也避免了地方脫離朝廷管控的可能。”


    “這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而再怎麽劃分精分細分,也始終避免不了一個問題。”


    “便是多了一個機構。”


    “就算一部分官員是朝廷官員外放出去的,但其中絕大多數的的確確是地方提拔上去的,因而俸祿等開支,將會提升很多,而大秦的體係,本就對錢糧需求量很大,直接推行,大秦根本就支撐不住。”


    “所以嵇恆便提出了‘下放鑄幣權’。”


    “他之前說了很多理由。”


    “但真正的理由,其實就一個。”


    “等貨幣足夠充足的情況下,徹底廢除布帛、糧食的貨幣性,讓秦半兩成為唯一貨幣,而朝廷收迴銅礦後,也意味著將徹底控製貨幣的鍛造,朝廷是能自己鍛造錢幣,用以發放官吏的俸祿。”


    “所以必須確立秦半兩的信用。”


    “而方法,斯年呈上的內容,就已經說明了。”


    “就是將這些錢幣,通過‘災後重建’的方式,發放到地方,讓秦半兩徹底為天下接受,繼而一步步壓縮布帛跟糧食貨幣性的空間,讓秦半兩成為大秦唯一的貨幣。”


    “不過嵇恆也說過。”


    “若是大量發行貨幣,必然導致物價上漲。”


    “所以貨幣鍛造是要受到一定限製的,但朝廷又需要那麽多錢,故他又給了一個解決之法,便是提高地方的生產效率,讓關中在接下來幾年內,去支撐起整個關東的消耗,維持商品的大量交易,從而獲取到更多商稅。”


    “將發下去的錢收迴來。”


    “而隨著關東戰事平息,休養生息之下,關東人口會不斷增加。”


    “也給了天下消化這麽多貨幣的機會。”


    “也會進一步促進商品繁榮。”


    “繼而正向促進。”


    “接下來幾十年,大秦將會進入到一個長久的治世。”


    “而這個治世的年限,便要取決於‘技術’的極限,若是‘技術’能始終不斷提升,大秦治世的年限,也會不斷的增加,所以也就有了興建所謂的‘太學’。”


    “嗬嗬。”


    “如今的一切恐都在嵇恆的算計之中吧。”


    “不過。”


    “朕如今又能怎麽辦呢?”


    “早已上了你的賊船,也早就脫身不了了。”


    “也迴不了頭了。”


    “既然如此。”


    “那朕就走一走,看看你設想的康莊大道,是否真能走通,又是不是真能為大秦、為天下,走出一個安寧的未來。”


    扶蘇淡淡一笑。


    當他洞悉出這些深意時,內心反倒平靜了下來。


    隨即。


    扶蘇眉頭一皺。


    他冷哼道:“不過墨家的確該收收心了。”


    “自天下一統以來,除了在水利上有所建樹,越來越多墨家弟子,投入到觀測天象之中,雖的確跟朝廷冷遇有關,但他們也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技巧本就為墨家專長。”


    “如今天下方興未艾,又豈容他們再置身事外?”


    “來人。”


    扶蘇朝殿外高聲道:“將墨家巨子請到鹹陽宮來,朕有事要交代給他們。”


    吩咐完。


    扶蘇便沒有再分心嵇恆的事,而是看起來另一份奏疏。


    這是關東各方戰報的匯總。


    如今並不樂觀。


    不過扶蘇倒也並不怎麽在意。


    正如之前蒙恬跟李信所說,現在關東的局勢,隻是漸漸明朗起來罷了,根本沒到朝廷大費周章的時候,而且章豨等四路大軍,的確在平定叛亂中,出了一些狀況。


    但畢竟還有一路是好的。


    便是韓信。


    韓信是五路大軍中出兵最慢的。


    卻是最有成效的。


    僅僅半年不到,就將遼西遼東兩郡收迴,遼東叛亂的賊首韓廣,也直接被活捉。


    而在朝廷原本的計劃中,就是五路大軍圍剿齊楚,眼下碭郡的蕭何劉季等人,如鉚釘一般,深深的紮在了關東腹地,讓六地叛逆如鯁在喉,隻要這五路大軍,有一路殺出重圍,便可瞬間破局。


    也能重新扭轉戰局。


    他自然沒有到坐不住的時候。


    不過在聽到楊武大敗時,的確心中顫了一下,心中或多或少生出了一些不安,但後續又穩定了下來,隻是這韓信是出自關東,他對此多少有些疑慮的。


    沉思良久。


    扶蘇突然笑了笑。


    他搖頭道:“天下萬民皆為秦人,是不是出身關中,又有何必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也算是朕一手提拔促成的,又豈能在這時疑神疑鬼?”


    “天下未定,則專取其才,不考其行。”


    說完。


    扶蘇取出一份布帛。


    點了點墨,沉思了一下,落筆寫道:“準在關東便宜行事。”


    而後。


    他讓魏勝將這份文書送出去。


    誠然。


    這個舉措很大膽。


    但扶蘇卻是願意去冒這個險。


    他很清楚。


    若是韓信真忠於大秦,他此舉的迴報,也會無比的大,不僅能讓天下認識到,自己這個秦二世,的確沒有新老秦人之分,對關東出身的將領,同樣是十分的信任,這對於籠絡關東民心,可謂是大為受用。


    此外。


    自己給了韓信如此大的便宜之權。


    韓信又豈會不心生感恩?


    就算韓信真有二心,這份厚重的文書,便是日後韓信身敗名裂的證據,一個將領,知恩不報,甚至是忘恩負義,這樣的人自會受到天下嗤笑唾棄,對於士氣的打擊,對於人心的動搖,都是無比巨大的。


    更關鍵的是。


    就算韓信真有二心。


    大秦南北兩疆,現在依舊有六七十萬大軍,還有蒙恬、李信、章邯等將領,天下真正的糧倉,敖倉也在朝廷手中,他根本就不怕韓信反,就算韓信反了,他也能輕易的鎮壓。


    這就是他敢讓韓信便宜行事的底氣。


    而且。


    他相信韓信不會反。


    天下局勢從來都很明朗。


    韓信又是北原大軍出來的,不可能不知秦軍的強大。


    扶蘇抬眸,望著殿外,冷聲道:“如今關東真正的亂秦之人,都已浮出了水麵,就待朝廷一一圍剿了,不過這場圍剿,還需要幾年時間,朕等得起,如今更為關鍵的,還是將關中給治理好。”


    “關中才是大秦的基石。”


    說完。


    扶蘇心神一定。


    再度投入到了如山的奏疏之中。


    隨著一番深談。


    墨家巨子離開了鹹陽宮,不過官職卻提升了不少。


    隨著墨家的出手,關中再度活躍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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