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一怔。


    他在腦海想了想,似乎並沒有提過。


    嵇恆的重點隻有一個。


    固本。


    民生雖也曾提過,但提的很簡略,並未真的切實說過,要去真正的解決。


    扶蘇垂下頭,低聲道:“嵇先生未曾說過。”


    “你可知是為何?”嬴政道。


    扶蘇搖頭。


    嬴政淡漠道:“天下事務很多,就算是朕,也不能麵麵俱到。”


    “當初淳於越在宮中說:‘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國無輔拂,何以相救哉!’這句話朕很早就聽說了,但朕卻始終不聞不問。”


    “道理是一樣的。”


    “而這也是天下的治國方略。”


    “無論任何言論,隻要不寫進奏章,不說在廟堂,那便永遠的當沒聽說過,永遠的不據以論事。”


    “天下政事之多之雜之繁,就如天上辰星,數不勝數,就算朕再大公至明,再躬操政事,再起居無度又永無歇息,也永遠處理不完的,天下真正需要處理的事情,便是寫進奏章裏的政事,也隻有這些。”


    “因為隻有這些事是迫在眉睫的。”


    “至於其他的,你處理不過來的,也處理不完的。”


    “尤其是民生。”


    “民生二字涉及民眾生計生活。”


    “豈是輕易能動的?”


    “這個道理滿朝大臣都知道,所以地方很多事情,朝廷官員當真不知情嗎?”


    “非也。”


    “他們知情。”


    “而且比你想象知道的還多。”


    “但他們卻無一人說出來,原因何在?”


    “便在於民生相關,牽涉的人數太眾,隻要有一個不慎,對天下的影響,就不是一人兩人能解決、能承擔的,若是因處理不當,而激起地方更大的怨念恨意,到時隻會適得其反。”


    “民生重要嗎?”


    “重要。”


    “但同樣也不重要。”


    “民生重要的是涉及到兩三千萬人,不重要同樣是因為有兩三千萬人。”


    “朝廷除了大政相關,朝臣呈上來的奏疏。”


    “都是救急!!!”


    “朝廷也隻能做到救急。”


    “至於你所謂的改善民生相關,根本不是眼下朝廷需考慮的,朝廷也沒有那麽多精力,更沒有那麽多的心力去解決,隻要地方還能夠維持,那便說明大秦現行的體製是正確的。”


    “是不需改變的。”


    “至於後續需不需要改變。”


    “那取決於朝廷當時的具體情況以及對當時民生的考量。”


    “此外。”


    “朝廷對民生相關的,隻有在抉擇大政時做一定的偏移,但也僅此而已。”


    聞言。


    扶蘇臉色發白。


    他怎麽也沒想到,父皇會說出這番話。


    民生民生。


    民眾賴以為生。


    但為何朝廷就不以民生為重?


    對於扶蘇的驚駭,嬴政並未做過多解釋。


    有些事扶蘇日後就清楚了,或者去詢問過嵇恆後,也就清楚了。


    大秦管不了民生!!!


    扶蘇在一陣心驚後,還是忍不住問道:“父皇,兒臣還是不解,大禍如果已顯出端倪,為何朝廷還要聽之任之,任由這些禍事不斷蔓延,最終禍及整個帝國,那流失的可是民心根基,是帝國河山啊。”


    嬴政冷笑一聲,漠然道:“你作為朕的長子,大秦的長公子,心中要有一杆秤,用以權衡天下事務。”


    “更要分清孰輕孰重。”


    “天下初定,創製大事接踵而來,然內憂外患俱待處置,你認為朝廷真有餘力去處理這些?你可知你口中的民生改製,會牽涉到多少事,多少官員,多少人?”


    “鹽鐵之事,你有所參與,當知曉其中之難,何況錢糧更甚的民生?”


    “嵇恆曾說過,大秦現在最大的問題是黔首未集跟舊貴族亂法,相較於這兩個問題,民生之事根本算不得重要,不要聽了一些事情,見識了一些事,就草率的做出決斷。”


    “大政的推行,沒有相應的社會結構支撐,那就是一份空文。”


    “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落實不下去的空文,就算頒布下去又有何用?不過是幫地方官吏進一步謀私罷了,相較於去解決寬泛的民生,以及去解決所謂的黔首未集跟舊貴族亂法,大秦現在更應該做的是‘固本’。”


    “這才是正事要事!!!”


    扶蘇張了張嘴。


    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他本以為自己把那些事說出來,父皇會因此做一些斧正,或者是進行一些製度的改善,卻是沒曾想,父皇根本就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完全當沒有聽到,這對扶蘇的衝擊很大。


    對扶蘇的迷惘,嬴政根本沒理會。


    若是扶蘇連這點道理都想不明白,他又豈能真去解決好民生之事?


    民生這種東西,他自是清楚其重要性,但正是因為知曉重要性,才隻能放到最後去解決,若是不把前麵的阻礙清理幹淨,貿然去動關涉兩三千萬人的生計,一旦出現意外,根本不是大秦能承受的住的。


    扶蘇太想當然,也太自以為是了。


    沉默良久。


    扶蘇終是平靜了下來。


    他依舊沒有想明白,隻是的卻冷靜了下來。


    他很清楚,父皇對帝國的重視,其實遠在自己之上,是決然不會真置之不理,而且嵇恆對自己說了那麽多道理,也隻是讓自己去知曉民間疾苦,並沒有讓自己去改變民間疾苦,其中恐都有自己不知的隱情。


    亦或者是自己未曾察覺到一些東西。


    扶蘇坦然的認錯道:“父皇,前麵是兒臣莽撞了。”


    “請父皇治罪。”


    嬴政麵露異色,冷聲道:“你這頭強驢,還知道認錯,倒也是稀罕。”


    扶蘇尷尬的笑了笑。


    嬴政沉聲道:“作為大秦公子,你當有自己的想法,但若是身為儲君,你過去的很多想法,都該舍棄掉,你要明白大秦以什麽為重,以什麽為要。”


    “天下是大秦的。”


    “這才是最重要的!”


    扶蘇心神一凜,連忙道:“兒臣清楚。”


    嬴政搖搖頭,並未就此多說,隻是道:“你剛才北原迴來,對朝中近來發生的事,恐有些不了解,在你迴來之前,你幼弟在南海遭遇了百越人的襲殺,其中胡亥還收了一份匿名投書,那份投書上說軍中將領有跟百越人有勾結的。”


    聞言。


    扶蘇臉色驚變,滿眼震驚道:“幼弟在南海遭遇了襲殺?”


    他之前對此完全不知情。


    而且迴到雍宮時,魏勝幾人一直在給自己道賀,他也是不厭其煩,直接將幾人給趕出去了,因而並沒有機會去問近來發生了什麽,但顯然,自己錯過了一件要事。


    扶蘇關心道:“幼弟可曾出事?”


    “並未遭遇什麽傷害。”嬴政淡漠道:“隻是南海軍中的確出現了一些狀況,軍隊乃大秦之根本,是大秦安穩天下之根基,是決然不能出現任何問題的。”


    扶蘇點頭。


    他又豈會不知這點。


    不然嵇恆也不會這麽重視軍隊了。


    隻是父皇將此事告訴自己是為何?


    倏而。


    他想到了一件事。


    就是嵇恆提到的那些政策。


    他試探道:“父皇之意,可借此對軍隊做一些調整,將軍中的一些將領調離,同時將一些政策推行下去,讓軍心更加依附朝堂,而非是軍中將領?”


    嬴政默然盯著扶蘇看了片刻,最終沉聲道:“這的確是你身為儲君要解決的事。”


    “儲”扶蘇臉色大變,連忙跪伏在地。


    看著扶蘇的驚懼模樣,嬴政平靜道:“此事朕早已召開朝會定下,隻是詔書並未頒布,然朝中大臣對你為儲君,並無太多意見,而且大秦的確需要一位儲君,以便解決一些棘手之事。”


    “兒臣感恩父皇。”扶蘇誠惶誠恐道:“隻是兒臣自知才能淺薄,恐難以擔負天下重任。”


    “兒臣惶恐。”


    嬴政道:“你的才能的確不足以應付當下的局勢,但你要做的不多,而且有些事早點接觸,對你是有好處的,若繼續這麽自以為是,等朕百年之後,大秦恐就要毀於你手。”


    扶蘇滿臉通紅,不敢有任何辯駁。


    良久。


    嬴政拂袖道:“起來吧。”


    “任命你為大秦儲君的詔書就在這兩日就頒布。”


    “而你的加冠大禮,也會在近期舉辦,不過這些都是虛禮,你真正需要用心的是解決南海的事,軍隊的事,朕雖能出麵解決,但朕已老邁,有些事終究是要你去解決的。”嬴政眼中露出一抹森然冷意。


    “具體的事,等你加冠之後,便去著手解決吧。”


    扶蘇躬著身子,不敢說一句話。


    見狀。


    嬴政搖了搖頭。


    他並未跟扶蘇說太多。


    拂了拂手,示意扶蘇退下吧。


    扶蘇心中一鬆,連忙拱手道:“兒臣告退。”


    等走出書房,扶蘇整個人還有些恍惚,雖然這個消息早已從魏勝口中得知,但真的聽到父皇親口說出,這對他依舊是一個極大衝擊,他站在書房外,久久的失神。


    良久。


    他才轉醒過來。


    他偏過頭,看了下書房,快步離開了。


    對於成為儲君之事,他並未感到太多欣喜,有的隻有沉甸甸的責任,以及肩上的家國重擔!


    他再也不能後退半分了。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秦國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兩故事換酒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兩故事換酒錢並收藏大秦國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