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與黑螭如同佛壁巨幅下的兩粒微蟲,視界和世界的極端都被這震撼人心的畫麵徹底籠罩。


    而這幅詔圖並非僅是停在那裏的靜畫。


    神幽瑰麗的高渺已經蔓延上了天空,那道長須真的朝他垂了下來。


    裴液緩緩偏頭看去,冷悚從心底泛起——畫中那高台之上,已經空無一人。


    新的詔子


    與此同時,在心神境的邊緣,詔圖彌散出的意誌仍在緩緩向內侵染,但有接觸之地,全都枯萎成瑰麗的幽藍。


    那速度雖然緩慢,行進卻不可阻擋,在未來可以看見的某一天,裴液會被從內到外地侵蝕殆盡,化為那長須的延伸。


    “鶉首.就是用在這裏的。”黑螭忽然轉眸看向他,“快!”


    是的,衣承心攜帶鶉首而來,正是為了這個時候。


    楊詔人帶著詔圖來到少隴,衣承心如今也要遠離這裏,她們之所以能攜帶詔圖行動自如而非如衣丹君一般不人不鬼地困於林中,正是仗著這樣奉詔之仆不允許帶入的東西。


    裴液明白過來:“.怎麽用?”


    “鋪開,包裹住你自己的整個心神境。”


    “已經被侵蝕的部分.”


    “不要了!”


    裴液闔上雙眼,意識飛快地彌漫到自己心神境的每一方盡頭,心神所到的地方,【鶉首】如長城般築在了那裏。


    直到它鋪上天空,在詔圖與心神境之間建立起了一層隔膜。


    裴液頓時感覺心神一輕,那沉重的壓覆依然還在,但窒息般的銳逼消失了,仿佛隔了一層霧般的朦朧。


    裴液劇烈地喘了幾口氣,唿吸才漸漸平穩下來,但當他抬起頭時,又再次定在了原地。


    那下垂的長須依然沒有停下。


    它是一幅繪卷,又是一幕真實;是一個定格,又是一個世界,裴液分不清這伸下的巨物是在畫中還是在自己心神境,亦分不清它是虛幻還是真實,總是它是直直地,朝著他垂落下來。


    令人心神驚惶的壓迫逼了上來。


    黑螭沒有說話,和他一同沉默著。


    “.沒有辦法。”許久,它輕聲道,“這就是傳詔,它已經來到你的心神境之中,我們現在沒有能對抗它的東西。”


    “.”


    裴液沉默著環顧四周。


    是的,這幅詔圖已經將他的心神境徹底封閉,他的一切手段都在這裏失去了效用。正如將一隻螞蟻放入鐵筒,它的大鉗尖喙、捷足敏觸.都隻是對付渺小同類的東西。


    “我怎麽才能離開這裏?”裴液低聲道。


    “.先不要離開。”黑螭沉默一會兒,低聲道,“我們遠離相州城的時候,明綺天應該已經感應到,等她到了,我們看.能不能想想辦法讓你不和這東西建立勾連。”


    “明姑娘在心神境上,不是也隻有一道‘斬心’可以用嗎?”裴液輕輕抬頭道,“就算她能找到這裏,過來也還要相當一段時間。”


    黑螭再度沉默一會兒:“到時候還可以找別人想辦法,總之能避則避,你知道,這東西直接是勾連——”


    “縹青在外麵怎麽樣?”


    “.”


    “我得去幫她。”


    黑螭夭矯了一下,但什麽也沒說,隻抬頭看向了那垂下之物。


    是的,他們都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要離開這裏,隻能接受此詔。


    裴液抿了下唇,安靜地朝它走了過去,一步一步來到了它的正下方。


    他確實感受到了那幽遠的勾連。


    之前所遇的高渺意誌最終正來源於這裏,但那並不意味仙君目光投了過來,隻是一方水潭連通了滄海,於是海水就自然向這邊流瀉,大海本身並不會在意。


    但如果這個勾連的人是裴液


    通天巨柱之下,它垂落下來,就如同天破碎傾倒,渺小的少年正對著它,緩緩抬起了右臂。


    那修長神聖的蜿蜒緩緩點上了他的掌心。


    再不是什麽彎彎繞繞的儀式,也沒有任何隱喻的象征,這就是仙神真正的身軀,從九天垂落下來,與凡間的少年進行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接觸。


    這一刻,仙凡勾連。


    一瞬間,裴液的心肺真的爆炸開來,血從他的七竅暴湧而出。


    這不是每次傳詔都能受到的眷顧,在這個少年觸到此物的第一時間,整片滄海的意誌就猛地落在這裏,海水朝著這方小譚猛地傾瀉。


    太一真龍仙君的真意瞬間傾壓此地!


    一具仆軀。


    在天地間的封鎖背後,燦然赤金的仙瞳牢牢鎖定了這個少年,從此往後的每一粒時間,祂的意誌都會落在這個少年的行動上。


    隻要一份接引,隻要有一縷的縫隙祂就可以真正在這具身軀中降臨!


    隻要他.接受這份詔圖。


    這一瞬間,裴液成了連通仙君與這座人間的最薄弱之處。


    裴液當然不會打開這道門。


    縱然身軀已與仙君的意誌百分百契合,但在【鶉首】之後,他的心神依然屬於自己。他現在不是聆詔神子,而是將詔圖隔絕起來,依然行動無虞、神誌清醒地操縱了衣家二十餘年的楊詔人。


    然而楊詔人當年承受的,也並非仙君真意的注視。


    血染周身,癲狂已現,【鶉首】如果是一張紙,這時就是被一杆鐵槍狠狠衝上,縱然紙上附了仙法,崩潰的時刻也已可瞧見。


    隻在一個唿吸之後。


    仙君不會降臨,但少年會真的死去。


    黑螭嘶聲道:“快離開這裏!”


    可要怎麽離開?


    答案已在少年心中得到驗證。


    觸手點在他伸展開的掌心,那幅詔圖中的意誌就此傳導而下,於是.裴液腳下開始升起了紫色的小芽。


    少年並不驚訝地看著這一幕,他轉過頭,朝心神境的邊緣眺望而去。


    覆世巨幅之中,那一直迷霧遮掩的底部此時終於現出了真容。它當然是畫的一部分。


    西方恬沒能勾勒出他,因為他真的無法看見。


    不見真麵目,身在此林中。


    在兩片崇山之間,在天上垂落的長須之下,漫無邊際的紫竹匯成了林海,白霧冷冷渺渺地散在裏麵,正是一片仙家境界。


    裴液朝那裏深深看去,穿過層層的紫靄,在竹林冷寂的深處,一麵白玉之盤鋪在地上,玉盤之後築起一座小丘般的高台,在它的頂端,一位少年血衣落拓,將一柄清漓的長劍橫於身前,正直直朝這邊望來。


    兩雙眸子對在了一起。


    一瞬間身意歸位,裴液猛地迴神,已身在一座漆黑的洞窟之中。


    琉璃橫在眼前,螭龍遊過,在他眼前點起幽藍的火光。


    哪裏還有什麽紫竹白霧,隻恍如一場夢境。


    “.”


    少年怔然良久,才聲音喑啞道:“那林子是假的嗎?”


    “.哪有什麽真假。”黑螭輕聲道,碧透的眸子瞧著穹頂,“真亦是幻,幻亦是真,山河眨眼幻,所念即為真,這,就是【太一】。”


    裴液無聲以對,他迴視心神境,那裏已風平浪息,隻有透過鶉首去感知這張繪卷,那烙印在心中的名字才敢浮上來。


    《紫竹林龍仙秘詔》。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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