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哥,裴哥,裴哥.”


    “誒誒,裴哥!”


    “裴液!!”來人斷喝一聲。


    裴液轉過頭,張鼎運正高高舉著一把扇子,見到少年迴頭,兩條立起的眉毛又立刻彎了下來:“裴哥裴哥,題個名字嘛。”


    裴液嗬嗬一笑:“那日在博望園,你是怎麽說的?”


    “我當時就說,你本屆要是拿了前四,我也找你題啊!”張鼎運笑道,“現在瞧來,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前四這兩個字,實在是辱及裴公子了!”


    裴液立刻轉頭:“李縹青,他這種行為叫什麽?”


    少女道:“前倨而後恭!”


    “裴液!”張鼎運一把牽住他袖子。


    裴液轉過頭。


    小胖子抬起頭癟著嘴:“求伱了”


    “.”


    裴液接過少女遞來的小劍,在扇柄上刻下了“裴液”兩個一筆一畫的字。


    張鼎運滿意一笑,寶貝似地捧著空白的扇麵搖頭晃腦道:“等我再請人往上畫一幅‘劍俠破幽圖’。”


    而後收起這把,又從布袋掏出一把新的,趨步往前叫道:“雪姐!雪姐!”


    徑自遠去了。


    這是勝者擂結束後的黃昏,裴液迎接過長達半刻鍾的歡唿,與高台上各位大人略略做過寒暄,便先被勸去休息。


    那位據說是天山所來的高大男子當場取了一枚丹藥與他,裴液服下後腹中立刻升起溫涼,痛意消下去不少。


    即便裴液不怎麽懂這些,也猜得出此丹之珍貴。


    李縹青倒是比裴液先拱手道謝,說這丹藥的花費由翠羽負擔,但這位叫穀雲扶的男子笑嗬嗬地搖了搖頭,說這是單與裴公子結的善緣。


    沒有更多的交談,少年連戰過後確實傷疲,便就此別過,先往翠羽下榻處而迴了。


    “我的獎勵呢?”眼見走得遠了,周圍已沒什麽外人,裴液終於忍不住低聲問道,“什麽時候發?”


    “你還記得獎勵呀?”李縹青笑看著他。


    “銀一百兩,授銅雀符,牒銘‘博望金秋·魁’,登階丹一枚,東海劍爐丙下之劍,劍術《崩雪》,翰閣授名神京武舉。”裴液點著指頭如數家珍。


    “人家敗者輪還沒打完呢!”李縹青忍不住笑,“這些東西都要開庫取出的,尤其銅雀符,是要先刻錄你的名字——等明天啦,會在‘授名’之典頒給你的。”


    “授名之典?”


    “對啊,翰閣授名翰閣授名,你不去翰閣,怎麽授名?”


    “哦!”裴液恍然記起——魁首是可以登上捉月樓九層的!


    “現在隻是大家知道你是魁首,還得要明日真正授魁之後,你才能錄於博望金冊,發往神京兵部,成為博望推舉參加大唐壬午年武舉的三人之一。”李縹青含笑道,而後頓了一下,彎眉看著他,“從此,這便是你的出身了,博望秋魁裴少俠。”


    “哦”裴液倒沒太懂這句話,但這扯起了他心裏的另一件事情,“你呢?之前隋大人說考慮錄你進修劍院,有音訊了沒?”


    少女翻個白眼:“隋大人來之前,我就被裴少俠的神劍打下擂去了,能有什麽音訊?”


    “.那哪能怪我。”裴液瞪眼,“他要是看見你毫無還手之力被我打敗的樣子,你更沒機會啊。”


    少女氣得深深吸了口氣。


    裴液扶著下巴琢磨著:“沒事,這件事我會幫你的。”


    “那真是多謝你。”


    “不客氣。”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玩笑話漸漸沉了下去。


    夕陽晚照,鱗湖煙柳,一大行人是稀稀落落、前前後後地走在街邊,少年少女落在隊伍的最後,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李縹青忽然輕聲道:“裴液。”


    “嗯?”


    “恭喜你啊。”


    “.啊?”


    “你真厲害。”少女偏頭看著他,眉眼上帶著一個柔柔的笑。


    “.哪有。”裴液沒料她忽然如此認真的一句話,有些不好意思。


    “就有。”李縹青哼道。


    這副圖景令少女心情溫潤而愉快,一種莫名又溫和的雀躍在她心中持續地迴蕩,少女踢踏著步子,眉眼微微彎了起來。


    “你怎麽好像比我還高興。”裴液忍不住笑道。


    “有嗎?”李縹青不信,眯眼看著他,“你肯定比我高興多了,隻不過裝樣子。”


    “但你裝都裝不住啊。”裴液笑。


    “.”李縹青怔了一下,不說話了。


    是啊。


    自己為什麽這麽開心呢。


    裴液取得魁首,她當然非常高興;七蛟徹底垮塌、翠羽前路明了,她也心情開闊;而夕陽、月夜、清雨,這樣代表安靜的天氣打小就能令她開心愉悅.但是,確實有一份快樂,不屬於其中任何一種。


    直到她意識到,它來自於視野中,那幾乎並在一起的兩片影子。


    那個月夜的記憶驟然輕輕燙了她一下,少女臉色緋紅。


    “是不是?”裴液什麽都沒發覺,繼續笑,“雖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啦,但我的魁首就是我的,哪有人老為別人的——”


    裴液忽然一啞,就此住嘴,表情怔怔地沒再往下說。


    於是兩個人一起沉默。


    “裴,裴液.”良久,少女忽然怔怔低聲道。


    “嗯?”裴液偏頭看她。


    “.”


    “怎麽了?”


    “.沒,沒事。”李縹青有些泄氣,她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又很亂,一時實在無法把自己剛剛的發現說出口。


    ——“裴液.我好像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很高興。”


    十七歲的少女怔怔地繼續踢著步子,心亂如麻。


    裴液一時也沒注意到少女的心緒,他安撫下剛剛湧起的心情,前麵已有人在叫他。


    少年笑著應了一聲,大步而去。


    這是大勝後鬆閑的時光,後麵還有諸多事務要進行,但至少在明天結束之前,少年可以純粹地享受這份榮耀和快樂。


    ——


    翌日,清晨。


    淡霧如紗,朝日灑下清涼的光。


    博望城裏,由南至北的主幹大道兩邊已立滿了人。


    本就連日雨水,路麵上沒什麽塵土,昨夜又已開閘洗過三遍,現在簡直清潔如新。


    武魁遊街,由來是武比結束後最受歡迎的環節。擂鬥之時,武場又大,人又小,許多離得遠的都根本看不清選手的麵目,一些勉強看清的,也嫌瞧得不夠真切。


    但到了遊街之時就不同了,人們可以在三丈以內,偕親喚友地細細來看這位新武魁,許多人沒有或沒能去看武比,卻都會來看武魁遊街,畢竟這隻是出門走到街邊的功夫。


    武魁要到巳時才從北邊出發,現在街上來迴奔走的除了清街的差吏,是騎著一匹匹黑俊大馬的騎士,正在宣報敗者擂結束後,整個武比的最終結果。


    有些人從敗者殺了上來,有些人守住了位置,還有人因傷或敗或棄。


    這宣報也隻從前十六開始,一騎先舉著寫著“拾陸”的大旗奔過,後麵八騎依次而過,一人舉一雙麵繡名之旗,兼以開喉唱名。


    敗者擂確實絕非無用,它真的重新洗刷了一遍名次,最終張貼在州衙門口、此時隨騎士宣報的結果已是下麵的排列:


    八強:李縹青、古光、張墨竹、張宗元


    四強:張君雪、尚懷通


    次魁:楊顏


    魁首:裴液


    張墨竹和古光還是重新打了上來,尚懷通卻因為棄戰,被楊顏不戰而勝,落到四強去了。


    “我肯定要打啊,多三十兩銀子,還多一把劍——劍也可以賣挺多錢的。”翠羽院中,楊顏繃著臉道,“大不了,我分裴液和張君雪一人十兩嘛。”


    一夜過後,裴液氣色好了許多,討價還價道:“得給我二十兩。”


    他此時已脫下了那身深青武服,少女當日為他做的第二套衣服終於肯取了出來,此時正端正仔細地穿在身上。


    確實不是合適在武場上穿的式樣,少年當時的埋怨顯得毫無道理。


    一件錦緞所裁的青袍,顏色比武服明淺許多,量體而成,上身分毫不差,七隻種類、姿態、大小不一的翠鳥躍飛其上,乃是青線暗織,既顯生動又不輕佻奪目。


    外罩則是一件色近的對襟長衫,織以祥雲山霧,針者手藝極高,竟然真的繡出了三分霧氣之感,使其名貴中多了一份飄颻。


    這名目喚作“雲中翡”,所花銀兩三倍於那件武服。


    李縹青幫他整理好衣服,甚至還強行描了描眉眼,齊昭華指點他在腰間配上一塊玉,裴液想了想,把祝高陽所贈之玉係在了上麵。


    今日“授魁”之典,乃是從城北明德牌坊開始,先行“武魁遊街”,至博望園下馬,而後登樓翰閣,行獎授名,最終武魁在捉月九層的臨風台上,以魁首之身份麵見全城,此禮便成了。


    一來是賦予魁首應有的榮耀,二來則是展示給人們魁首的風光,武風之盛,本就來源於這諸多細節。


    此時,巳時已近,裴液翻身上馬,在眾人相送之中,提韁往院外而去。


    “二十兩就二十兩。”楊顏最後湊到前麵蹙眉道,“你記得把《崩雪》好好帶迴來。”


    前麵街上,宣報之騎已發,大旗一路高唿:“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武魁踏街——”


    宣報聲中,裴液騎馬而出,穿過了牌坊之下。早已擁擠在街上的人們頓時爆發出了歡唿,裴液含笑立馬,顯得很是安靜——縱然從來愛出風頭,但此時真要他走這種流程,還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抬頭望去。


    從州城之北,直到博望園。


    一條通衢。


    長街明淨,鑼鼓花喧,兩側滿滿擠著無數熱情好奇的麵孔,在今日,幾乎整個州城的風光熱鬧都擠在了這條街上。


    而長街中心,隻有他這一騎。


    花散鼓鳴,巳時已至,有些怔愣的少年迴過神來,迴頭看了看歡唿擺手的朋友們,也露出一個笑,提韁一驅,高俊的白馬“噠噠”而前。


    兩側頓時爆發出更猛烈的歡唿。


    身後歡唿未歇,前麵的人已忍不住彎腰探頭看來,在這樣萬人矚目的氣氛中,聽著胯下駿馬堅實的腳步,裴液心中的忐忑漸漸消弭不見了。


    初至州城時,他立在博望園前,短褐破舊、見識短淺、籍籍無名,人家說什麽,少年都懵然無知,連馬都隻是個充門麵的樣子。


    那時的他,是走不了這樣的路的。


    劍舊方愁棘路,無名怕見春風。


    如今卻不是了。


    他確確實實是金秋武比名列第一的天才劍者,名姓傳頌於州城,無數人都想見這張臉。身下是真正的駿馬,身上是名貴的錦衫,由內而外,沒有一處經不起打量。


    因此在這種時候,目光便不是審視,而皆是加身的榮耀。


    裴液挺身一抖韁繩,馬速加快,細風吹麵拂襟,身前是通衢,兩側有無數張麵孔朝著他、無數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裴液心中真的漸漸灌滿了足以溢出的榮耀與滿足,那些目光溫暖地炙烤著他,他春風策馬,含笑揮手,恍惚間,滿心期待地瞧見了自己未來的路。


    ——


    博望園。


    白影如龍,少年策馬飛馳而入。


    同樣是花瓣漫天,鑼鼓相迎,早已等待的人們立刻響起一片歡唿。


    常致遠、李蔚如、黃師傅、趙章、白司兵許多人都在這裏,裴液翻身下馬,笑容未歇,麵色紅潤地和諸人一一拜過,而後一抬頭,那位沉和安靜的大人正立在門口含笑看著他。


    老人總有這種在一片飛花豔景中沉勁如鬆的氣質,這也將裴液心中膨起的情緒壓實了些,他走上前去,禮敬躬身到:“隋大人。”


    隋再華看著他微微一笑。


    禮官敲鼎而鳴:“請武魁往翰閣授名!”


    諸官員皆靜言退後,為裴液讓出了通往樓口的路。


    從進博望園開始,禮儀侍從便肉眼可見地多了起來,比起街外的熱鬧歡慶,這裏鄭重端莊的意味占了上風。


    裴液抬頭望著捉月樓,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座高樓,但立於其下仰望,方才更覺其高。


    趙章笑道:“請隋大人引武魁先行,我們跟在後麵就好。”


    隋再華微一頷首,裴液便隨老人而上。


    一進樓中,外間的喧鬧便被蒙蔽,老人亦不發言,朝陽穿窗而入,一時兩人踏樓之聲成了耳邊最鮮明的聲音。


    老幼二人皆腳步輕捷,不多時已將後麵官員落下。


    在這種安靜規律的聲響中,裴液心情也漸漸沉靜了下來,隻是無聲相隨。


    就在這種無聲中,老人忽然輕輕一笑道:“我其實還是不信你。”


    “什麽?”裴液怔。


    “因為你知道,即便真的殺了他,你也不會付出什麽代價。”隋再華緩聲道,“並不能證明你真的可以為正拋利。”


    “.”裴液這才反應過來,老人提及的是那日在書房中的談話,有些怔然道,“我沒想那麽多。”


    “因為那時你本就一無所有。”老人嗬嗬一笑,而後輕聲道,“你瞧,現在得以榮華加身,你不是春風得意,滿麵紅光嗎?”


    “.”裴液這倒無法反駁,實際他也沒想到老人把那場對話記了這麽久,並沒準備怎麽進行這個話題。


    所幸老人也就此停口了,麵前已是九層。平日封起的門此時已經打開,那些平日常開的門路需要毯與花來顯示此時的特殊,但對這副門楣來說,隻要開啟,就已足夠莊重了。


    裴液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與前八層在結構上已有不同——樓梯並非直上直下,而是九曲迴廊一般,通往許多不同的小閣樓。


    隋再華也暫時立住了腳步,靜靜看著裏麵。


    裴液有些懵然,他理應是東道主,但這地方.他哪裏來過。


    還好隋再華隻是暫暫停了一下,便又立刻抬腳邁步了,徑直向前,絲毫不為岔路所迷。


    裴液跟在後麵,片刻之後,明白了何為翰閣。


    “‘翰’就是筆墨文章,裏麵留有曆任刺史的筆跡。”少女當時跟他解釋道。


    果然,如今踏上這一層,四壁之上,諸多新舊大小不一的紙張掛在壁上,上麵墨跡也有新有舊,俱都被鄭重完整地保護了起來。


    授魁之典布置已畢,禮官已在靜等,但身後大人們還未到達,兩人便暫時閑立。


    裴液立到牆邊一瞧,第一張卷軸已然泛黃,末尾落款是“丙寅之冬”。裴液實在怔了下,掐指一驚:“這豈不是.七十多年前了?這樓有這麽久嗎?”


    隋再華笑:“自然不是,博望園二十多年前才開始營建,前麵這些曆任官員的墨跡,是翰閣修成後才收集進來的。”


    “.哦。”裴液緩緩點頭,“二十多年前”


    他喃喃著找到一處很短的墨跡之前,上麵落款是“鎖鱗丁巳之秋·俞朝采。”


    “那就是這一任刺史了。”少年喃喃自語。


    卻見隋再華也正站在這副墨跡之前,靜靜看著。


    “認得嗎?”老人看著這短短十六個字。


    裴液覺得自己本來應該認得的,但顯然此人在書法上有所造詣,風格頗為獨特,於是裴液又不認得了。


    他勉強蹙眉道:“古”


    “古來誌士,先窮後憂;人生在世,擊楫中流。”


    隋再華讀罷,轉身向前道:“後來,此人為奸臣所害。”


    “.”


    此時,後麵稀稀落落一群官員才跟了上來。


    一入此閣,便紛紛肅靜。


    諸官以品級職位列位兩方,隋再華、趙章、常致遠三人立於屋中盡頭。


    裴液靜立於閣廳中心。


    樓上展了下旗,博望園中鑼鼓一寂。閣中鼎香靜燃,禮官持冊念道:“奉懷參選之人裴液,生年十七,武藝優卓,由縣令常致遠推舉——常大人,此人可合參比之資格?”


    裴液心中一跳——楊顏還和他說想拿魁首之獎勵,此時他才知道,這真是兩個少年聽之使人發笑的打算。


    常致遠肅容道:“裴液生長奉懷,無罪無案,來曆清白。”


    “請常大人簽印。”


    常致遠簽過,禮官持冊繼續道:“常大人在此,已驗明正身,請武魁前往臨風台。”


    這環節少女昨夜大略和他說過,禮官也提前遞過流程,裴液轉身,果見此廳盡頭,正有一方台子探出樓外。


    裴液提步而去,視野天光漸明,直到立於此台之上,少年一時臨風怔然。


    城南地勢本來便高,其上再築九層之台,乃是高臨博望,目極雲天,腳下正是南北大街,往前而望,縱橫百路千巷,樓屋鱗鱗排列,盡頭,已是高聳城牆。


    真是看盡博望。


    低下頭,人們已盡數跟來,緩緩聚於街巷之中,幾乎堵滿了七八條巷子,一眼望去,俱是人頭攢動。


    此時見少年踏上台來,無數人揮手相唿。


    而後,身後渾厚的唱聲響起,不知傳出去多遠:“辛巳年博望金秋武魁,奉懷裴液,已驗明正身,魁首無疑!現為之頒禮——第一禮,銀一百兩!”


    腳下響起唿聲,一位公差將一盤銀子搬出放在了裴液身旁。


    裴液餘光瞧了兩眼,到底知道這時不應去碰。


    “第二禮,登階丹一枚!”


    公差捧盤而出,再次一枚精致的小盒再次放在了裴液身邊的桌上。


    這個盒子裴液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枚丹藥再配合琉璃龍血,可以令他短期內就直奔五生之境。


    “第三禮,授銅雀俠牒,牒銘‘博望金秋·魁’!”


    裴液忍不住先探頭去看了,比起前兩者,這大概更是“身份”的象征。此牌在身,別人看他就不再是鄉下少年,而是一位奪得武魁的佼佼俠士。


    這一次出來頒禮的是常致遠,老人目光中帶著滿溢的溫和,鄭重地將此牒交予了少年。


    裴液接入手中,此牒確實是黃銅之色,質感和雕刻比他想象中要精致得多,邊緣打磨圓潤但又瞧來鋒利,剛好是一種不割手的輕薄,整個牒子透出渾然一體之感。


    其正麵雕著一隻矯捷的雲雀,空處刻了“裴液”和一堆其他的字;背麵則暗紋而平,留有大片的空白,隻在第一行刻了一條清晰的字跡,字上飾以潞水環繞和秋葉之紋,正是“博望金秋·魁”。


    裴液將此牌入手,是一種冰涼的沉實。


    “第四禮,東海劍爐丙下之劍!”


    自第一禮過後,腳下就已完全寂然,和少年一樣,人們靜靜聽著每一件獎勵的名字,每一樣都豐厚的令人豔羨。


    但無人覺得少年配不上這份豐厚。


    此時,裴液再一次探頭看去。


    公差捧盤而出,紅布蓋住了一柄劍形,放在了他麵前。


    裴液一把掀開,眼神立刻明亮。


    隻見青鞘細如脂,金紋若羽毛,柄如青玉,格似魚鱗,劍格一側,刻有【博望辛巳秋魁之獎】一行小字。


    東海劍爐所鑄之劍,自“丙”而始,多有些奇特之處,此時卻不知這柄應在什麽地方。


    裴液輕輕拔開一截,秋水光斂,出鞘無聲,明鏡般的劍身上,銘有【山羽】兩個瀟灑書體。無論自內自外,這一柄劍都遠遠勝過了少年自己那柄,他微微沉默了一下,下一道唱聲已自身後傳來。


    “第五禮,劍術《崩雪》!”


    裴液微微一笑,不必尋找,他也能想象到少年在下麵握拳咬牙的激動樣子,這一次,卻是隋再華走出來,將一冊舊但保存頗好的書放在了他麵前。


    裴液一怔,卻見老人並未離去,而是轉身麵向下方,竟然親自為他高聲唱出了最後一禮。


    “第六禮——翰閣授名大唐武舉!”


    老人肅然轉身,持一柔韌金箋鋪在桌上,將筆遞給了少年。


    其上文案已俱,隻留有一處空隙。


    裴液怔了一下,在此處認認真真、一筆一畫地填上了“奉懷裴液”四個字,蘸取紅泥,按上了指印。


    而後,趙章、範長史、白司兵、常致遠四人一一在這名字上壓上了官印。


    隋再華將此冊卷起,裝入一個結實的小鐵筒之中,交予了少年。


    裴液雙手鄭重地接過。


    至此,授魁已畢。


    所謂博望推舉、入京赴試,至此,少年再非籍籍無名,博望記得他的樣貌,兵部錄有他的名字,持冊入京,當要參加整個大唐目光所聚的無雙盛會。


    隋再華指著那枚銅雀符道:“這個平日是可以佩在身上的。”


    “.唔。”確實,即便僅就美觀來看,這枚雀牒也足夠別致,不大不小,正合佩在腰上。裴液提起它來,果見上端正有一處小小的係孔。


    老人遞與他一根串有銅片的係繩,含笑道:“授魁末尾向來有刺史贈詩之環節,今早趙大人把這美事讓於我了。”


    裴液一怔接過,這銅片顯然是剛剛磨圓雕好,薄薄一片,竟然頗為精巧別致,一入手,牌上那行筆力勁灑的字就當先闖入了眼簾。


    ——“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


    裴液重重地怔了一下。


    而後他翻過來,背麵小字雕著這首小詞的全貌,是曰:


    “不堪揣摩往事,夜來常見舊容。燈孤人寐怕秋風,搖落一枝淒夢。


    未遇行藏誰信?如今方表名蹤。天涯踏遍鏡中逢,迴首冰心不動。”


    裴液似懂非懂地怔了許久,直到老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握住【山羽】劍身平平朝他遞來,另一隻手指了指下麵昂頭探看等待的無數雙眼睛。


    裴液再次怔了一下,有些倉促把手伸入懷中:“那個.等一下。”


    他從懷中摸出了一枚劍纓,有些破舊粗拙,上麵串著一枚小小的青色玉柱。


    新劍的係孔小了許多,繩子就顯得粗大,裴液有些笨拙地把它一點點塞了進去,牢牢地係住。


    然後他接過此劍,轉身麵對著下麵數萬雙屏息看著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上前一步,奮臂高高地把劍舉了起來!


    小玉柱在朝陽下安靜地跳動著,鑼鼓花雨炸開在博望園,驚天的歡嘯宛如海浪,一疊疊傳遍了整個博望。


    還欠28更!


    對了,補一下,“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出自侯蒙的《臨江仙》:


    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無端良匠畫形容。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


    才得吹噓身漸穩,隻疑遠赴蟾宮。雨餘時候夕陽紅。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食仙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鸚鵡咬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鸚鵡咬舌並收藏食仙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