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


    清晨。


    裴液在床上一睜眼,入目是屋頂那橫平豎直搭起的灰舊木梁。


    太過熟悉的景象會帶給人安適的感覺,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那壓城的大雨就在昨日。


    但仔細一想,這十多天裏確實塞進去了太多複雜的事情。


    裴液翻身下床,無論多絕望的處境都終會過去,而當一切歸於安寧後,剩下的人還是要繼續走各自的路。


    博望州的金秋武比將在九月初七開始,距今隻有二十天,他要開始認真準備這件事了。


    這項盛會的名稱他其實並不陌生,當年第一天進武館他就從師傅們的口中知道:能去參加州城“三比”就是小城武館的最高殊榮。


    由於神京武舉是初夏召開,所以博望州會分別在秋、冬、春舉辦三次覆蓋全州的武比盛會,一共確定出三個赴京名額。


    不過裴液雖然熟悉這個名字,卻並不太了解這項盛會,因為一直都和他沒什麽關係。


    當然現在有了。


    昨日他就和黃師傅打了招唿,說好今天要去武館請教一番,並決定啟程前這些天都在武館修行。


    黃師傅在武館教了二十多年學,帶過十多個參加三比的學員,對這套東西著實門兒清。


    吃過早飯,本擬把黑貓放在家裏讓它安靜修行,黑貓卻一躍上了他肩頭。於是裴液帶上它,拿上自己的劍,想了想又提起了斬心琉璃。


    這幾天隻要有一點時間他就會為這柄劍拔除龍血。


    而這龍血凝鑄成寒鋒後,蘊含的能量也要濃鬱許多,本身稟祿汲取玄氣生長已然極快,如今又時不時下去幾粒“補藥”,幾天下來丹田中的兩根小芽已經茁壯了一圈,裴液感覺再過這麽兩天,它可能就要化為兩生。


    裴液用自己劍的劍匣把斬心琉璃裝起來背到背上,兩腳把歪斜的老破院門踹正鎖起,大步往城北而去。


    轉過幾條小巷進入城北主街,“老陸酒鋪”四個字在街邊穩穩當當地掛著,仿佛完全沒受這災難影響——實際上雨一停,它就立刻重新開門了。


    裴液掀開布簾子,裏麵的酒客到底是稀落了不少,沒了當日那喧嚷熱鬧的氣氛。


    熟悉的身影還在櫃台裏忙碌。


    裴液走近過去:“陸叔,打兩葫蘆酒。”


    “呦!小裴!你也沒事兒,真好!”陸有材抬起頭,雖然那兩條刀眉一瞬間就挺了起來,但裴液還是捕捉它們憂重耷拉的原貌。


    “我沒事兒,你怎麽了陸叔,那雨傷到你們沒有?”


    “萬幸,一家安好。”陸有材輕歎,“隻是我堆在院子裏的酒.唉,四十老幾桶,是下來一年的存量,全都毀了。”


    “啊……”裴液遺憾地輕叫一聲。


    他大概知道陸有材的家境,雖然算不上貧困,但也說不上富裕,靠著父親傳下來的小酒鋪穩穩當當地過活。前些日子老張酒鋪關門,本來接下來一段時間會是老陸這兒壯大的時機,可惜如今存貨全毀,莫說壯大,連本兒也收不迴來了。


    接下來一整年,陸有材都要想辦法東拚西湊來支撐起一家的過活,還要借錢來釀造新酒。可災難剛過,又有幾家寬裕呢?


    “沒辦法……”陸有材一歎,伸手,“酒葫蘆呢?”


    “失了,給我拿倆新的吧。”


    “呦,看來日子不緊巴了。”陸有材笑。


    “再緊巴,也得該花花該喝喝啊。”


    “這話在理——外麵還在哭喪呢,伱道我為什麽就趕緊把鋪子打開了?”陸有材從櫃台地下掏了兩個葫蘆涮了涮,轉頭去接酒,絮叨道,“打我小時候在店裏跑腿幫忙開始,城北的街坊鄰裏們就在這兒喝酒,三十多年,大夥兒都習慣了。”


    “所以甭管發生什麽事兒,我該開張還是開張,別人一看,就知道日子還是那樣兒,心裏也就沒那麽慌了。”


    陸有材轉過頭把兩個接滿的葫蘆放上櫃台,歎道:“不過啊,也開不了幾天了,等這兩桶賣完,想辦法謀食去了。”


    “沒事兒,現在不是餓死人的年頭。”裴液寬慰道,“不管怎麽著也能挺過這一年去,等新酒出來,也就好了。”


    “是啊,是這樣。”陸有材長長歎息一聲。


    “已經挺好了陸叔,一家人安全呢!那話怎麽說的?有福傷財,無福傷己嘛。”裴液笑。


    “娘的!臭小子!”陸有材笑罵,“轉迴我身上來了!”


    “嘿嘿。”裴液從兜裏數錢,“這次是八文——哦對,還有葫蘆,葫蘆幾個錢陸叔?”


    “怎麽,上迴說是窮鬼不敢賒欠,現在都是奉懷大英雄了,還窮著呢?”


    “窮著呢陸叔。”裴液笑,其實他已算是前路開闊,隻是如今陸有材反倒困窘,他自然不肯占這份便宜。


    陸有材翻個白眼:“窮你老子,你陸叔這點兒東西還請不起你?滾吧!”


    裴液無奈一笑,收迴錢,提起兩個葫蘆告別出門。


    而後又是一路穿街過巷,來到北橋頭,這裏剛好是被霜凍侵蝕的邊界,再往裏麵的武館則幸運地未受幹擾。


    裴液來到武館院門前,隻見大門敞開著,抬眸一望,一眼就見黃師傅正坐在簷下翻看兩頁公文。


    “黃師傅!”裴液叫道,“今天怎麽沒人?”


    “這幾天做娘爹的都不放心孩子們出門。不過也說好了,明天就恢複。”黃師傅抬頭盯了他一眼,又低頭繼續翻閱,“我剛從常大人那要了州裏發下來的武比公文——說起來這幾年咱們武館都沒有人上去過了。”


    “那我算是重振威名。”裴液笑著走過去,把一葫蘆酒遞給黃師傅。


    “這話不虛——隻有酒?弄倆小菜兒啊。”


    “又不是現在喝,不是要講金秋武比嗎?”


    “講也不耽誤喝啊。”黃師傅立起來顛顛兒地跑迴屋裏,不多時端著一盆花生出來。


    “早晨煮的。”黃師傅把公文放下,剝了兩粒花生倒進嘴裏,含糊道,“讓我想想從哪開始講。”


    裴液坐在他旁邊,打開劍匣,把手放在斬心琉璃上開始吸取龍血。


    “哦呦!這是什麽?!”黃師傅的身子一下傾倒過來。


    “小玩意兒.哎呀你先講,講完了給你看。”


    “行吧.”黃師傅收迴瞪得溜兒圓的眼,又忍不住再次探頭一瞄,“真他娘的中看……”


    感謝kakteen老板的打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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