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另一邊黑貓忽然叫道。把直勾勾瞪著戰局,緊張到身體僵硬的裴液喊得迴過神來。


    “我們先過去了。”它說。


    裴液一轉頭,見明綺天抱著劍和黑貓立在城牆邊上,對他略一頷首,一躍而下。


    裴液攀牆俯身喊道:“我也去啊!”


    “你不用。”黑貓道,“你等安全些再來。”


    裴液怔了一下:“哦。”


    此時頭頂忽地一聲爆響,天空炸開一朵巨大的焰花,將裴液的臉都映出幽藍,他猛地抬頭看去,隻見老人斷線風箏一般墜落。


    ……


    越沐舟墜落於地,抬頭,仙君已炮錘般撞下來。


    越沐舟劍刃一轉,鋒銳而無形的冷冽劍氣如同林間的夜梟,忽地衝天而起,越沐舟跟在這道劍氣身後飛天迎上。


    仙君的小半邊身體被這道劍氣削去,換得自己攻勢毫不削弱。祂一拳錘上越沐舟肩膀,越沐舟的劍反手切入了祂的脖子。


    仙君被削下的部分此時趕到,化作長矛刺向越沐舟,同時仙君提膝而頂。


    越沐舟劍劃過一個曲折卻流暢的曲線,這一劍招一定是有它本來的軌跡的,而那軌跡一定不是這樣驚險銳利,但此時在越沐舟手中卻顯得本該如此。


    這一劍先切斷“長矛”矛頭,再格住仙君之膝。一劍之中先斬後格,這不是意與道,與天樓和玄門也無關係,這是純粹的“技”,是老人在生脈之境、甚至四生以下的那段血色時光中的凝練。


    但仙君同樣有完美的“技”,祂膝上的血肉頓時變化生長,將貼上來的劍刃包住,越沐舟一擰劍柄破開束縛,同時仙君一拳已在眼前。


    越沐舟另一隻手握拳迎上,又是澎湃的氣浪爆炸開來,周圍數丈的地麵被肅清一空,樹木欲折,石塊飛射。


    下一合,仙君仍是全力進攻,越沐舟卻不得不退,因為按照之前交手觀察到的速率,這一片又將被那沒有溫度的火溢滿,馬上就要爆發。


    仙君一心進攻,越沐舟卻要尋找退讓,自然便落了下風,他架劍硬頂一拳,吃下一點小虧,遍打算借這一擊離開。


    然而熾烈的熱浪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越沐舟的時間計算得十分精確,他頭腦中有一個界限,那是埋藏足夠數量的夠對自己造成傷害的火焰所需要的時間。


    他在這個時間的三息之前開始構建離開的機會,本應可以在一息之前離開這片範圍。


    但那火海卻提前了一息引爆了。


    而數量竟已足夠對他造成傷害。


    仙君在此前的那些引爆裏,一直故意拖延了一息!


    熱浪衝擊之下,越沐舟姿態頓失一霎,仙君一拳捶來,越沐舟生生受下,而沒能迴以足夠分量的反擊。


    “勢”被壓迫得更低更緊了。


    沒有任何喘息的機會,抓住了優勢的仙君展開了無與倫比的狂暴進攻,絲毫不再顧及越沐舟的反擊。


    如果這時再麵對那記【雲天遮目失羽】,仙君一定不會再退。


    這是一個頗為簡單的道理,當兩方勢均力敵時,固然也是全力拚殺,但一定又同時是小心翼翼,在心中不斷衡量著得失,每一次交手都力求能收獲比對方更大的戰果。而當這一迴合顯出吃虧的預兆時,就會選擇避免這一次的交手。


    但當優勢積累起來之後,最大的目標就成了不使對方有絲毫喘息之機,即便以十換七也毫不猶豫。若等這優勢繼續擴大,進入到斬殺階段時,即便以十換一也要堅定壓上。


    越沐舟幾次嚐試破局,但仙君進攻之堅定毫不動搖,寧被越沐舟占些便宜,也絕不中斷攻勢。


    將“勢”壓縮得越來越緊。


    仙君就如同一隻鐵錘,每一擊都勢大力沉,錘擊的鼓點密不透風。而越沐舟就是這錘下的一塊鐵,雖然每一擊他都能迎上去接住,未曾被某一錘敲碎,但卻又每一擊都不能完美化解,更莫談反擊,隻能不斷在這錘擊下形變,被擠壓得越來越小。


    漸漸的,越沐舟自己能支配的空間越加逼仄,連手臂都不能完全舒展,像是被關在一個無形的小籠子裏毆打。


    這就是麵對“另一個自己”時的無奈——絕不會出錯,也永遠不會錯過任何機會,隻要有一縷優勢,就能死死抓住。


    隻要摸到了布上的一條細微裂縫,就能立刻擠進去一根手指。


    而後以無懈可擊的姿態將其擴大。


    越沐舟能舒展的姿態越來越少,他隻能不斷格擋、不斷格擋。任誰都能看出,這場戰鬥結局已定,下一招,或者下下招,這被壓縮到極致的防守就要崩潰。


    越沐舟已成為暴風雨中的小舟,“勢”已被壓到了最低點。


    在仙君的龍瞳之中,防禦的“屏障”已然薄弱不堪。


    就在這一拳。


    祂不會拖延任何一點時間,也丟棄了任何的中間環節。


    在目的可以達成的這一刻,祂就直奔目標。


    一拳擊出,那屏障符合預料地破碎。


    而後,整座山林都為之一靜。


    隻有在兩息之後才能緩過神來——不是一切忽然安靜,而是龍吟般的劍嘯壓過了所有聲音。


    洶湧而出的劍氣淹沒了仙君。


    鐵錘捶打鐵塊,鐵塊不會破碎,隻會在一次次的敲擊中被鍛煉得更加精粹。


    那些被仙君壓倒的“勢”亦沒有消散,而是壓縮進老人的身體裏,變得更加凝練、純粹、堅硬,並且,極欲釋放!


    這是越沐舟從【雲天遮目失羽】之後就一直在準備的一劍。


    它是老人以整個人生為鐵在劍道中鑄造出的最高成就,正來源於他十八年來僵臥黑暗聽冷雨時,對一飛衝天那一刻的屢屢設想。


    那是從深淵直上九霄。


    當人生之“勢”被壓迫到最低穀時,他撐住了,沒有被擊垮,所以那些“勢”也不會破碎消散,而是埋藏入他的命運中,等待著直上青雲的那一刻。


    老人天才般的將這份“勢”引入戰鬥之中,便是在極致的絕境中爆發出極致的力量。


    這一劍自從創立出來,是第一次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並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最後一次。


    但僅這一次,就足夠代表越沐舟的劍邁入了此世最高的境界之中。


    那些用以搏殺的劍術是“技”,【雲天遮目失羽】這樣的絕技亦隻是“意”與“心”。


    它們已是世間超一流的劍術,但正與玄門和天樓一樣,山無法觸摸到天。


    直到這一劍。


    老人將那虛無縹緲的“勢”握入手中,並將它化入劍招,才是真正邁入“道”的層麵。是劍君也要為之側目的才情。


    這是雪夜飛雁劍式的最後一式。


    【衝天顛倒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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