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荊梓望所麵對的詭異能力再現,裴液的身體化作流動的血肉,脫離了劍鋒。


    而這劍一離開身體,裴液立刻發現天空中的陰影不再消退。


    ‘這劍,可以斬滅心神?’


    而在現實中,反擊全麵而暴烈地到來。


    寒霜染上明綺天的衣角,幽火則直接自她發間升起,裴液手化為堅銳的爪,掏向她的心口。


    與此同時,威嚴的金瞳逼視她的雙眼,那遮蔽裴液、控製祝高陽的至高意識借由【鶉首】的權能落在了她的心湖之上。


    但這次那無往不利的心神控製卻毫無建樹,明綺天絲毫不受影響。


    她淡淡迴望那金瞳一眼,不退反進,竟然直接出現在了裴液的心神境中,俏立湖麵,抬頭望著天上正緩緩彌合的陰影。


    倒是寒霜飛火稍微起到些作用,在她的衣角和發梢留下了一點破損。但在更大的傷害被造成之前,明綺天飄然一踏,人已在裴液背後。


    抬手便是第二劍。


    同樣的精彩,但與第一劍明顯不傳自一部劍經。


    似是為了針對那骨肉如流水的能力,這一劍是千劍萬劍,來自四麵八方。


    而裴液的身體並不迴轉,他伸向前方的利爪亦不迴轉,而是直接消融,反而從肩膀處向背後迅猛地生長而出。


    這種突襲的方式顯然有些超出明綺天的預想,她側身閃過,而裴液緊接著合身撲了上來。


    用身體撞上圍在周身的劍氣,數十道傷口裂開,但又轉瞬即合,沾血的金瞳漠然,要和明綺天貼身而鬥。


    背後剩下的上千道劍氣虎視眈眈,但明綺天左手掐住的劍訣輕輕放開,沒有真的讓它們絞殺過來。


    同時她身體一傾,避過攻勢,右臂流瀉出一道神妙優美的劍光,再次貫穿了裴液的腹部。


    看明綺天用劍一定是種至美的享受,但裴液此時無心觀察外界,因為心神境中亦是波浪滔天。


    裴液不知明綺天這種入心的能力從何而來,既無契約、也非寄生,更沒有【鶉首】搭橋,她就直接一步踏了進來。


    但這畢竟是好事,因為天空的陰影終於有了對手。


    劍氣經天,陰影被一道道擦去,原本密不透風的遮覆變得有些殘破。


    陰影的反撲也同樣可怕,黑色如霜的物質在天空上穿縱,不時將明綺天包裹其中,但在裴液揪心之時,她又總能破繭殺出。


    其中一定有無數的兇險、複雜的博弈,但裴液什麽都看不懂,隻見劍氣如白雪,陰影如烏雲,在天空中你來我往的交錯。


    而其中那襲渺小的白衣就如一隻翩然的小鶴,來去穿梭之間,天空上的陰影不時被擦去或大或小的一道。


    裴液扒著窗戶揪心地看著戰局,直勾勾的目光像是等待放風的犯人。


    他完全沒想到明綺天竟能占據上風,雖然很微弱,但畢竟是第一次見到能和這縷神靈意誌對抗的力量。


    希望升了起來,怪不得當時祝高陽那般激動——明綺天,她還真的是神仙。


    比起心神境的爭鬥,外界戰鬥的兇險要更容易分辨。


    裴液抬眼望時,明綺天的白衣上已留下一道血痕。


    那張麵孔嘴唇微抿,明眸倏動,顯然這場搏鬥於她而言也是不容絲毫差錯。


    裴液的目光被這張臉上黏住了一會,然後向四周掃過一眼,卻是一個心驚。


    之前的密林怎麽成了一片空曠?


    再一看,才見到地上那些被削成一片片的木料、火燒後的焦炭、霜跡滿覆的碎石。


    在驗證了諸多奇術都對對方無用後,雙方目前已進入了貼身搏鬥的階段。


    明綺天的劍術完全是“技近乎道”,而且所學之深博令裴液歎為觀止,許多令裴液心中一揪,心想“要遭”的處境,她都隨手一劍從容化解。


    那些完全迥異的劍術在她這裏隨手嫁接,取用自如,裴液心中冒出令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推斷——至少要上千門劍術臻至化境,才能如此隨心所欲、舉重若輕吧?


    怎麽可能?


    正在裴液匪夷所思之時,明綺天的目光牢牢鎖住裴液身體,早已按在手中的一式進攻閃電般迸發,貫身而過,雖然骨肉立刻流開,但心神境中的天空陰影還是再次被擦去一道。


    而這位燭世教尊神的戰鬥方式則無限貼近於原始的本能。


    完美的本能。


    祂不掌握任何人類所謂的高妙技法,本能就能將手中掌控的一切力量最大程度、最高效率地運用出來。


    祂亦不需要解劍破招,看透明綺天手中的千變萬化的各式劍術,因為這些劍術在祂眼中本來就沒有什麽奧妙。


    無非是發力的方式、運動的軌跡、真氣的流動、玄氣的脈搏……天地於祂而言早已袒露了一切秘密。


    如今處在下風,是因為這一個時辰內攫取的力量還遠遠比不上明綺天,若明綺天再晚來幾息,等窮奇和另一名紫袍人也被吞食,那可能便是另一副場景了。


    裴液看了一會兒,固然也看不懂這樣的交手,但他漸漸發現一處奇怪,即明綺天似乎對“用劍刺中腹部”這件事太過執著了。


    或者說,她放棄了其他的進攻方式。


    許多個裴液都能看出來的進攻機會,明綺天卻毫不留戀地放過。


    這裏不能刺祂咽喉嗎?那些劍氣為什麽不絞碎祂的左臂?等等,這裏添上一劍可以直插心髒啊!


    忽然他又發現一處不對。


    窮奇和紫袍人去了哪裏?


    可惜身體的視野並不由他決定,他借著一掠而過的視野尋找……不,不用了,因為那頭角崢嶸的虎首已經出現在了明綺天背後。


    這是來自仙君的反撲。


    從心神到身軀都被壓製,祂當然不會任由自己被溫水煮青蛙般消磨殆盡。


    暫時沒有機會去吞食,祂便令窮奇吞吃了紫袍人。


    而早被寄生過許久的窮奇,本來就是他的第二個身軀。


    “搬遷”毫無阻礙。


    無數幽藍的光點自裴液體內迸發出來,湧入身後的窮奇體內。


    意誌,還有這段時間吸取的全部力量盡數迴到虎軀之中。


    如今,實力足夠了。


    而裴液體內亦留下了一片陰影,等明綺天轉身麵對窮奇時,便可從後牽製。


    裴液在感到體內力量流失的那刻就頓時明了了這位仙君的意圖。


    他一如既往地機敏,對局勢也一如既往地有果決的判斷。


    ——這時的抉擇當然是立刻迴身,趁“搬遷”未完盡量重創窮奇。


    但是……明綺天?


    裴液愕然地看著她依然麵目平和地一劍朝自己刺來。


    還是腹部。


    這是什麽糊塗決斷,敵人在後麵啊!錯過這次機會,還怎麽殺祂?!


    一劍穿腹。


    裴液第一次拿迴了自己的五感,冰涼細潤的劍體,衣袂帶起的清風,還有近在咫尺的平靜麵孔。


    而窮奇已在她身後舉起了爪子。


    她寧可承受這一爪,也要先刺自己?


    裴液一時懷疑起自己又因眼界而誤判了形勢——難道自己才是仙君真正的殺招?


    心念轉動間,【斬心琉璃】已然爆發。


    心神境中的陰影被一劍清空,天空重迴澄澈,仿佛心口上壓著的巨石被移下,身體重迴掌控的真實觸感令他忍不住屈了屈手指。


    然後一蓬熱血灑上臉龐,眼前的女子低哼一聲,而後自己身體一輕,被帶著一躍數丈,飛離了戰場。


    裴液茫然地看著身後越來越遠的窮奇:“怎麽……不打了?”


    明綺天迴過頭,激烈的戰鬥令額發垂落了幾縷,她微微偏頭,聲音仍是那晚的清涼如水。


    “你不是在劍符中說,要我來救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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