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來到縣衙時,常致遠還沒迴來,沈閆平坐在院子裏磨洗自己那柄細而薄的佩劍,馮誌則蹲在一旁檢驗從武備庫提出來的一把大戟和一套重甲。


    “穿上這個恐怕連人家衣角都碰不到。”


    “本來就碰不到,披上這個還能多挨兩下。”


    沈閆平搖頭失笑。


    “娘的,長久不用,繩子都朽了——小子,你來的正好,把這兩片甲葉綁好。”


    裴液來到兩人身邊蹲下,把劍靠在石凳上發出“當啷”一聲。


    馮誌抬頭看了一眼:“若是我們真的敗了,這劍最好連鞘都不要出,立刻逃進深山,往州城的方向走,還有一線生機。”


    沈閆平輕歎道:“一個人逃掉了,也不過是換一個人死,就像昨夜……”


    裴液道:“兩位大人是擔心那人提前出手嗎?”


    “剛剛差役迴報常大人那邊還沒見有抓人的跡象,但誰知他是不是等我們把全城有天賦的人集中起來,再出手挑選七個呢?”沈閆平搖搖頭,“知敵太少,無從防備。最兇險的一段時間,應該就是把人集中到縣衙後,至荊都尉趕到的這一兩個時辰。”


    裴液抿了抿唇道:“我也可以幫忙禦敵。”


    沈閆平還沒說話,馮誌皺眉抬頭:“我記得你不是破種失敗了嗎?”


    “是。”裴液道,“但我會一門劍法,也許可堪一用。”


    “……”馮誌翻了個白眼,“年輕人真是總有一種傻不愣登的自信。”


    沈閆平一笑,斂眉肅容道:“多謝裴少俠仁勇。但裴少俠全力保護好自己,不令兇犯得逞,就是我等共同的勝利了。”


    裴液沉默著,點了點頭。


    沈閆平忽然又展眉一笑:“其實情勢並沒這麽危急,隻是我等多慮。如果對方可以提前抓人的話,最好的辦法應該是一下抓走十二個人,再藏到深山裏去分三天舉行儀式。以現在的情況看來,他們很可能是在舉行儀式之時,才能溝通到某種玄奇的力量,從而鎖定人選。而那時候,荊都尉早已到了。”


    實話說,這倒確實是目前客觀的形勢,隻不過馮誌與沈閆平就像考完胸有成竹,放榜前又忐忑不安的考生,但凡有一點出現意外的可能,就難免憂心忡忡。


    裴液猶豫了一下,抱拳道:“小子見識淺薄,敢問這位都尉大人到了,就一定能化解危機嗎?”


    這次不止沈閆平笑,馮誌也勾了勾嘴角。


    沈閆平道:“林大人經脈樹五生,依痕跡來看,這兇犯應是七生,確實是難得一見的高手。但荊都尉十年前就已在脈樹八生之境琢磨,今年年初終於玄鶴掛衣,現在要尊稱一句宗師了。”


    裴液一愕,這還真是百無一失。


    要談“丹田種”與“經脈樹”,就要從頭談起,先把武功的理念搞清楚。


    無論是武館、家宅還是門派、軍隊,普通人開始修行,第一課永遠是“何為武功”。


    何為武功?在常人看來,就是“能打”二字。如裴液這般,能使刀劍,飛簷走壁,搏擊常勝,就算是小縣城裏的“一流高手”了。但說白了,這仍不過是力氣更大,跳得更遠,反應更快,加之常年習練兵器,熟能生巧而已。


    “真正的武功……是能讓你成為另一種人的東西。”裴液記得越爺爺這麽說過。


    為何摘葉飛花能穿人脖頸?為何一個百多斤的人能俏立枝頭,踩水飛渡?而傳音入密,隔空取物又是如何辦到?


    這一切都要丹田裏的那枚種子裂成兩條小芽,也就是所謂‘經脈樹一生’之後才可辦到。有了經脈樹,便有了真氣,若無真氣,縱然再能打,也不算入門,不過是內行人調侃的“旱鴨子”。


    裴液現在就是一隻頗為強壯的“旱鴨子”。


    有了這兩條小芽,再分裂便是四條,也就是脈樹兩生,繼而三生八條、四生十六條,最終可以衍生八次,達到二百五十六之數。


    經脈樹的規模與真氣存量是直接掛鉤的,理解了這個機製,對武者的強弱就可有一個大概的判別。


    三生及以下,經脈數量二、四、八之數的修者,與“旱鴨子”們還並未拉開太過遙遠的差距。


    在這個階段,固然真氣妙用無窮,有無之人相差巨大,但拚殺畢竟不是比大小,力量、技巧、經驗、環境乃至武器等許多因素都可以彌平真氣所帶來的差距,裴液在中秋武會上,和幾位經脈樹兩三生的前輩放對就常常不落下風。


    但話說迴來,這種以弱勝強基本也就止於三生以下了。


    四生是八變十六,五生是十六變三十二,六生更是三十二變六十四,這種暴發式的增長已遠遠超過了人類肉體力量的極限。


    從此往後,即便你再天生神力,對方再先天體弱,也不能抵消渾厚到一定程度的真氣。何況對方最大的優勢還並非真氣對體質的加持,更重要的是無真氣之人根本不了解真氣的妙用,也就無從習慣對方進攻的方式。你以為這一刀招式已老,但對方翻腕就是更強的一斬;你以為對方人在空中無處借力,但對方就是能憑空橫掠。


    這些東西即便聽人說過,臨敵卻沒有思考和反應的時間。


    那是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各種天馬行空的思路,兼以耳眼口鼻等五感的全麵提升,旱鴨子們習慣的“不可能”,在掌握真氣之人那裏隻是隨手一擊。


    “真氣”幾乎是徹頭徹尾地改變了武者的技擊理論,加之各種玄妙用處,稱開脈武者為“另一種人”確實毫不過分。


    而到了七生一百二十八脈和八生二百五十六脈,這種變態的增長已經讓他們徹底和下麵的人拉開了距離。


    四或能勝五,如馮誌和林霖打二十場,說不定就能贏上一場;五偶爾也能勝六,如那些名門大派的少年俊傑,但六勝七和七勝八的戰績卻從來都是鳳毛麟角。


    有人主張將七生和八生各自單列成一個境界,並非沒有道理。


    至於經脈樹完全成型後的境界,既與絕大多數人無關,也與“武”字無關了,那便是那位荊都尉所處的位置,《論武》上說“立玄門之玉階,化性命於乾坤,以仰登天之仙樓”,在那裏術士與武者將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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