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憲在屏風後由竇順服侍著沐浴,木香、桔梗在房內替他收拾著床鋪。因叛軍來襲,兩個丫鬟都一夜沒睡,如今不過是強打著精神。這時忽聽得門上傳來了三聲輕叩。桔梗隨口問,“誰啊?”


    “是我,二哥睡下了嗎?”履霜低低柔柔的聲音響在門外。


    桔梗把玉枕重重地摔在了床櫃上,喊道,“公子在沐浴呢!”


    履霜躊躇著問,“那,那我能不能進來等?”


    桔梗聽的生氣,有意大聲嘟囔,“折騰了一夜,好不容易太平了,就睡下嘛!有事沒事的跑來坐。在侯府是這樣,來了行宮怎麽還這樣?”


    木香忙推她道,“快別瞎說了。”放下手裏的東西,去給履霜開門。


    履霜怯怯地納了一福,“木香姐姐。”


    木%6趕忙扶起她,“這怎麽敢當?”迎著她進去。本想倒茶的,沒想到茶壺裏空空如也,這才想起竇憲迴來後喊渴,一氣兒把水都喝光了。她提著茶壺想出去燒水,然而屏風後竇順忽叫道,“木香姐姐,去把二公子的衣服拿來!”她趕忙應了聲,隨手把茶盞遞給桔梗,“你出去燒些水,泡茶給四姑娘喝。”


    桔梗不接,冷笑道,“姐姐,你也太糊塗了,誰半夜三更的,喝那麽多水啊?”


    履霜聽了便知是在諷刺她,勉強一笑,道,“我,我來看一眼二哥就走。不用叨擾茶水。”


    桔梗道一聲“那好”,把水壺重重地擱在了桌上。


    那邊竇憲穿好了衣服,從屏風後轉了出來。他一眼望見履霜在屋裏,立刻想到竇順說的事,心中像有一根刺一樣。說話也冷淡了下來,“這樣晚了,不是叫你迴去睡嗎?怎麽還過來?”


    桔梗聽他語聲不對,想著大約是累壞了,不耐煩見人。偏那位四姑娘這時候撞上來...心裏好笑,好整以暇地盯著履霜,看她怎麽迴。果見她紅了臉,硬著頭皮說,“我有點擔心,就,就想來看看你...”


    竇憲心裏本怨她又以身冒險、自作主張。但見自己一沉下臉,她整個人都戰戰兢兢的,心裏陡然覺得她可憐。歎了口氣,走過去推她坐下,又從桌上拿水壺去給她倒茶,不想裏頭空空如也。他想起桔梗方才的樣子,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砰”的一聲放下了水壺,問身後替他擦拭著濕發的木香,“四姑娘來了多久了?”


    木香答,“一盞茶的功夫吧。”


    竇憲驀然斥道,“那你們怎麽不上茶,也不讓她坐?”


    木香忙放下了巾帕,告罪道,“奴婢失禮了,奴%2這就去。”


    桔梗卻還杵著,滿麵事不關己的模樣。竇憲看了更窩火,冷冷道,“木香你迴來,桔梗去。”


    桔梗見他語氣冷硬,料想是看出端倪,要給四姑娘做主了,忍著氣從他手裏接過了水壺,往外走。然而過門檻時沒留神,摔了一跤,連帶著水壺也跌了個粉碎。


    竇憲不耐煩道,“蠢材!還不收拾了出去!”


    桔梗又是氣又是委屈,忍著膝蓋上的疼痛,一瘸一拐地站了起來。仗著自己從小伺候,隻當沒聽見竇憲的話,摔門走了。


    竇憲氣的罵道,“在我屋子裏呆久了,把自己看成主子了?!明天我就叫了明叔來,把你們一個個都攆出去!”


    木香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求著饒。履霜也在旁勸著,竇憲這才勉強收了怒火,揮手讓竇順帶她出去。


    竇憲生了半日的閑氣,濕漉漉的頭發沒顧著打理,把肩膀處的衣服全都洇濕了。履霜見了忙拿起巾帕,勸道,“快別氣了,坐下我給你擦擦頭發吧。”


    竇憲看著她的眼睛說不急,張開手道,“過來。”


    履霜有些訝然他突如其來的親近,但還是走了過去。竇憲一把將她抱進了懷裏,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緊緊擁住。


    他的唿吸溫熱地吹拂在頸部的肌膚上,履霜的麵色慢慢地紅透了,輕輕地掙紮著,“你今天怎麽怪怪的...”


    竇憲的聲音沉悶悶的,“履霜,你要乖啊。”


    履霜聽的心裏惴惴。抬眼看著他,乖巧地笑,“我一直都聽你的話啊。”


    竇憲聞言,張開口想說什麽,但見她生怕他不開心的樣子。心裏湧起複雜的情感,終於還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把她摟的更緊,過了好久才道,“履霜,我喜歡你這麽喜歡我。”


    說著,閉上了眼,輕柔的吻慢慢落了下來。履霜茫然地睜著眼,看他兩道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在她麵前如同一個孩子。胸口升騰起了柔軟又悲傷的感覺。


    早該想到的。


    成息侯府這樣的人家,竇憲又是長公主的兒子。未娶親之前,房中怎麽會沒有人服侍他?否則以桔梗的身份,怎會那樣的張狂?


    她心中苦澀,就像是是獨屬於自己的東西平空丟失了一樣。唇舌間也遲鈍了下來。


    竇憲察覺到,睜開眼“嗯?”了聲。


    履霜離開他,拿話掩飾道,“對了,我聽他們傳,你帶著人截殺了一千多個殘逃的叛兵,怎麽做的?也告訴我聽聽。”


    竇憲聽她提起這個,笑容漸漸升上來,口若懸河地把怎麽當機立斷地殺了一名最近處的叛軍、命自己的人混進去,又叮囑他怎麽施行反間,以致敵軍自相殘殺說了一遍。


    履霜聽的很認真,“依你這麽說,此戰之功,有一半該歸給那位鄧大人。”


    竇憲聽到“功”字,拳頭漸漸地握緊了,停止了說話。


    履霜敏感地察覺到了他情緒低落,問,“怎麽?”


    竇憲咬牙道,“我帶著叛軍的首級迴來請功,聖上倒是挺高興的,偏瑾姑姑和茵姑姑說了不少酸話,劉健也有意攆我走。我隻好帶人先離開了。我看這一戰,怕是白打了。”


    履霜沉吟了會兒,問,“五殿下有沒有說什麽?”


    “怎麽提起他來?”竇憲心頭泛起異樣。但還是順著她的問題答道,“他倒是看在前幾次的交情上,替我說了些話。隻是他的話,何曾有分量呢?”


    履霜聽了正要說話,門上傳來幾聲輕叩。她走過去想要開門。竇憲忙攔住了,“若是竇順他們,豈有不出聲的道理?大概是鄧疊。臨分手前我見他使了個眼色。料想是大庭耳目之地,有些話他不便多說,是以私下見我。”把履霜推進了內室,囑咐她別出聲,自己去開門。


    果然是鄧疊。


    竇憲往外掃視了一圈,見沒有人,方把他讓了進來。


    門關上,鄧疊一鞠到底,“深夜來訪,萬望竇大人見諒。”


    竇憲見他左臂隱隱突出一塊,想是受了傷,纏了紗布,問候了幾句。鄧疊渾不在意地說沒事,“反正這傷不會白受。”


    竇憲聽的略頓,沒有接這話,伸手請他坐下,開門見山地問,“你此來是為了請功一事吧?”


    鄧疊果斷地說是,“大人快人快語,在下也就不多說客套話了。”


    竇憲歎息著說了個難字,“此事我比你們更想促成,否則今夜豈不是邀你們白白地拚殺了兩迴?隻是先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兩位長公主見領頭的是我,一氣地打著岔,不答應。大殿下那裏也有別見。也許這迴要對不起你們了。”


    鄧疊說哪裏,“兩位長公主和大殿下雖位尊,可仗的不過是和陛下的同胞之情、父子之情。將軍有沒有想過找一個比他們的分量更重、與陛下的關係更親密的人,來替咱們進言呢?”


    “...皇後?”


    鄧疊直視著他,擲地有聲地說,“不,東宮!”


    竇憲頓時大吃一驚,站起身道,“陛下春秋鼎盛,我們為人臣子的怎能離心離德、擁立新君?”


    鄧疊拱手道,“我等隻是迎新,並沒有送舊。請將軍明鑒!”


    竇憲顏色稍緩,但並沒有立刻說話。


    鄧疊便沉聲道,“今日將軍被責,諸皇子中隻有五殿下挺身辯解。其人之義,當無愧於東宮位,此其一也。二,在下聽說五殿下一向喜讀書、好發時論,隻因不加意於言辭,序齒又後,這才不被陛下看重。如今他既外無強援,而內有上進之誌,將軍何不趁此機會向其示好?”


    竇憲坐了下來,看著他慢慢地問,“你為我剖析厲害,又出了這許多主意。不妨明說,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鄧疊有些錯愕他的直接,但轉瞬便恢複了鎮定的神色,拱手道,“說來不怕將軍見笑,某活了三十幾年,到今日才真正上了戰場,領教男兒熱血。某不願再迴禁軍中當一無名小卒,了此餘生,願將軍登臨高位後,也助某一把。”


    竇憲點點頭,“你說的話我會仔細考慮的。”


    鄧疊知道話已說盡,再繼續下去也無益了,爽快地拱了拱手,告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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