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往林子的深處走,驚喜地發現那兒除了楊梅,還有很多別的果樹。譬如荔枝、杏子、桃。如臨仙境一般,也不管竇憲了,歡唿一聲便鑽了進去,很快不見人影。


    等竇憲唉聲歎氣地好不容易找到她時,居然見她脫下了繡花的坎肩,打了個結,權作是布袋子拿在手裏。整個人站在一塊大石頭上,踮著腳摘楊梅往裏頭放。


    見那塊石頭根基不穩、搖搖欲墜,他嚇了一大跳,衝上去道,“姑奶奶,別動別動。”說著就要抱她下來,“你要什麽,我來給你摘。”


    履霜怎麽也不肯,“你哪裏會挑楊梅啊?”


    竇憲又是勸又是罵地威脅了好幾次,她始終不為所動,自顧自踮著腳,極力往上夠。他隻得歎了口氣,認命地蹲了下去,替她端著石頭。


    履霜見他這樣乖,高興地摸了他的頭一把,摘起楊梅來。有時碰見大的,也不往袋子裏放,擦了擦便進嘴。竇憲見了急忙站起身製止,“別,別!仔細上頭撒了藥。”


    履霜含著楊梅,含糊道,“這種種在行宮裏、沒人照管的果樹,誰閑的空了往上頭撒藥?”


    竇憲聽了更急,“既不撒藥,上頭指不定有多少蟲呢。快別吃了,等摘了迴去,我拿鹽水給你泡泡。”


    “你可真煩!人家高高興興的,偏你話多,要來掃興。喏。”履霜不耐煩和他多說,半蹲下身,隨手往他嘴裏塞了顆最大的楊梅。


    竇憲立時皺起了眉,想吐出來。沒想到楊梅碰到牙齒,嗤一聲地破碎了,溢出汁水來,一下子甜香滿頰。


    好甜。


    他舔了舔嘴,默不作聲地把那顆楊梅吃了。


    履霜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等摘了半口袋楊梅後,履霜又換了陣地,去摘不遠處的荔枝。


    因為荔枝樹矮,履霜不需站在石頭上便能摘到,竇憲這次沒有去照管她,蹲在一旁自顧自剝著荔枝吃。


    履霜一邊仰頭挑著,一邊道,“等迴去了,我給你做荔枝漿吃。”


    “荔枝漿?”


    “夏天消暑喝的。拿荔枝半斤,加肉桂三兩、丁香二分、砂仁三兩、生薑半盞,一同搗碎。加糖二斤半,入鍋熬稠,冷卻後裝瓷瓶。”


    “...能喝嗎這...哦不,好喝嗎?”


    “當然好喝!!”


    竇憲想象了一下加了肉桂的荔枝的味道,勉為其難地說,“...那我試試吧。哎,我愛吃杏仁,你會做這個嗎?”


    履霜一邊摘著荔枝,一邊隨口道,“不會。但我可以做做看。你不是愛吃甜食嗎?迴去了我秤三兩半杏仁去,用沸水泡了撈出,再用蜜水浸,搗掉皮尖,放砂盆裏研成泥。倒一斤剛熬好的一斤蜜進去。”


    竇憲聽的心動,“會不會太甜了啊?...不過我就喜歡這麽甜的。你再想個木瓜漿吧。”


    履霜隨口答應著,“好啊,迴頭咱們挑一個木瓜,切開了,挖去瓜瓤,裝入蜂蜜和羊奶。把木瓜穿起了,架在熬粥的鍋上烤...”


    履霜摘了滿滿一口袋的果子,終於心滿意足地被竇憲牽著,迴澄碧居去。


    才剛進門,便見守門的奴仆們悄悄往裏努了努嘴。兩人心中一個激靈,放緩了步子往裏頭走。果然,才進內堂便見成息侯負手在等。


    竇憲心虛地喊,“爹。”履霜藏在他後麵,跟著也乖乖地喊了聲。


    成息侯轉過身,喝問,“竇憲!你帶著妹妹,上哪兒瘋去了?”


    竇憲剛想說爬山,便覺履霜在他腰上輕輕擰了一把。改口說,“我們倆去摘果子了。”


    成息侯怒道,“少哄我!摘果子用得著這麽久?下大雨前我便去你們倆房裏找了,一個個全不在。”


    履霜怯聲說,“真的去摘果子了。摘到一半,沒防備下起大雨來。我和哥哥一下子迴不來,這才耽擱了。”


    成息侯見她出麵解釋,神色稍緩。揮了揮手讓她近前來,“沒淋著雨吧?”


    履霜說沒有,“找到地方躲了。”又嬌聲說,“爹,我摘了好些楊梅和荔枝,等會兒給你做東西吃吧。”


    “哦?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成息侯笑著說。


    依他的本意,是想多責罵竇憲幾句的,但見履霜仰著頭,小臉上的輕鬆安逸怎麽也掩蓋不住,和剛來時的怯弱截然不同,心下一軟,看竇憲也順眼了三分,道,“往後帶妹妹出門前,先留心著天氣。”


    竇憲鬆了口氣,躬身應下了。


    成息侯揚聲令人準備浴水,一邊攜著兩個孩子往房間走,“瞧你們倆這滿身的汗味,撒歡撒的沒邊了。雖則聖上垂恩體恤,但你們也要收收性子,這樣成日介地出去玩,仔細衝撞了人...”


    房中央放著一個木質的大浴盆,燙燙的往上冒著白霧。竹茹端著一個小銀盆,往裏撒著各色幹物。


    那些東西一入水,一股沉鬱的藥香便散了開來。履霜捂住鼻子問,“那是什麽呀?”


    竹茹答,“七香湯:陳皮、茯苓、肉桂、當歸、甘草、地骨皮、枳穀。侯爺說姑娘今日淋了雨,需浴一浴這個鎮鎮心神。”


    履霜不愛聞那清苦的味道,但又不忍駁成息侯的好意,隻得點點頭接受了。由水芹服侍著,寬下了滿是汗漬的衣裙。


    粘膩的身體浸泡到熱水裏,整個人更熱了,如同在火上蒸烤。履霜愁眉苦臉的命竹茹把內室的銀製小風車拿來,擱上冰遠遠地吹。


    沒一會兒的功夫,冰的冷氣便被吹送了過來,她整個人都舒緩了很多,似睡非睡地垂著頭,由得兩個丫鬟給她洗頭、擦拭身體。


    小半個時辰後,兩個丫鬟終於把履霜打理幹淨了,扶著她走出浴盆,把身上的水珠擦幹淨,穿衣服。


    履霜見她們捧來的那件鵝黃色襦裙上毫無繡花點綴,下意識地搖頭。這件衣裙是她素日裏最喜歡的。因為是棉布的,舒適,所以履霜常做那等打扮。如今看來卻隻覺得醜,像是七八歲才留頭的小女孩穿的。開口道,“不要這一件。換茜紅色繡荷花的那件來。”


    水芹驚訝而笑,“從前姑娘不是最討厭那件的麽?說它花裏胡哨,像是唱戲的人穿的。”


    履霜紅了臉,沒接話。


    竹茹會意地抿嘴笑道,“姑娘是大人啦。”把衣服捧了來,服侍著履霜換上。


    履霜走到梳妝台前,對鏡顧盼。鏡中的自己眉目依舊,可換了一身衣服,整個人都嬌美成熟了幾分。她低頭微笑,拿巾帕去擦濕漉漉的頭發。


    擦著擦著,一股淡淡的藥香衝入鼻尖。她把袖子擼上去,依次把兩條手臂舉到鼻前仔細地聞,竟渾身都是一股淡淡的藥味。轉頭吩咐水芹,“去拿薔薇露過來。”


    水芹驚異地嘟囔,“今兒個倒奇了,怎麽想起那個來。”被履霜紅著臉斥了幾句,終於答應著去拿了來。履霜接過,往耳後、手腕上抹了一點兒。然而過了一會兒再聞,身上那股藥香仍壓製不住。賭氣地說,“再打一桶水。我要重新洗!”


    水芹“啊”了聲,為難道,“這...”


    竹茹笑著安撫,“姑娘,這麽熱的天,再洗一遍豈不又要出一身汗?我給姑娘想個輕便法兒吧。把外衣脫了,拿到香爐上熏。如何?”


    履霜想了想,欣然同意,脫下外衣交付給她們。兩人躬身退到外室去了。


    室內隻剩下履霜。她先是對著鏡子擦拭濕發,接著又拿了生羊乳的奶皮敷麵、挑麵脂仔細按摩臉、挑耳環。認認真真、心無旁騖地做了好一會兒。


    忽聽得窗邊傳來一聲笑歎。她忙往窗外看去,竟然是竇憲立在外頭。他換了身藏青的右衽曲裾袍服,黑亮的頭發隨意束在腦後,行動間飄飄若舉。也不知道站在這裏看了多久了。


    履霜自覺忘情,紅著臉放下了手裏的瓶罐。


    竇憲懶散地笑,“還沒走近就聽你吩咐這個、指派那個的,打扮的倒認真。”


    履霜像是做壞事被抓到了一樣,局促地默不作聲。竇憲笑了一聲,招手道,“過來。”


    履霜乖乖地走過去了。


    竇憲拿指頭挑起她一縷濕發,放在鼻子下輕輕一嗅。履霜見他動作輕浮,多有戲弄之意,臉一下紅透了,拍開他的手,低聲道,“別鬧。”


    話剛說完,水芹和竹茹兩個便捧著衣服,打開門笑著走了進來,“姑娘,衣服熏好啦。”


    履霜吃了一驚,麵色乍紅乍白,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啪”的關上了窗。


    水芹隨口問,“姑娘怎麽把窗關上了?不透透氣啦?”


    履霜勉強解釋道,“外頭都是熱風,再透氣,房間裏也要悶起來了。”


    水芹“哦”了聲,沒有多想,伺候她穿上外衣。履霜仔細去聞,果然渾身暖香,把周身的清苦藥味掩蓋住了。心中喜悅,想起先前對成息侯所說的做東西給他吃一事,吩咐著兩個丫鬟去把才采的荔枝、楊梅都拿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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