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出了殿,隨意地走了一段路,新鮮的氣息湧入胸中,履霜頓感渾身舒適。


    然而轉了個彎,進入大慶門後,變故陡生。前方馬蹄雷動,一名鮮衣玉冠的少年坐在馬上,手牽韁繩橫衝直撞。他身後的長隨跟著大聲叫好。另一名同樣裝束的少年被迫避讓著,他的長隨大約是害怕,遠遠站著也不管他。騎馬少年見了,更起了捉弄之意,幾次故意地縱馬去圍堵。一直在避讓的少年終於因慌亂而跌倒在地。


    履霜立住腳,腦海中響起竇憲曾說過的話:二皇子恭素得聖上鍾愛,禦旨恩封其在宮禁直行騎乘,不必下馬。如此,那位騎馬少年的身份不言而喻。


    那另一個少年呢?


    他的年紀看上去比二皇子小...如今宮中三皇子早逝、四皇子不良於行、六皇子之後俱是稚童...


    ——原來他就是那個被無子的中宮所抱養的五殿下。


    竇憲曾說過,從前聖上因鍾愛二皇子,屢有立他為儲之意。但隨著皇後抱養了五皇子,朝中大臣另出了一派立嫡黨,他無奈下隻得把立儲之事暫擱。二皇子不忿,逮著空常對五皇子行欺淩之舉。這些事宗親們都知道,隻因那五皇子脾性好,自己不說,二皇子又跋扈不好惹,所以瞞著今上一個人罷了。


    那邊二皇子大笑了一聲,狠狠抽了下馬臀,馬受了驚,當即前蹄離地,大聲嘶鳴。眼見馬蹄快要落到五皇子的身上,履霜鼓起勇氣,指著天空道,“天啊!那是什麽?”


    二皇子立刻勒緊了韁繩,迴身看向天際。然而,天上什麽都沒有。他拿鞭子指向履霜,喝道,“喂!你剛才看到了什麽?”


    這個當口,五皇子站了起來,整了整衣冠,感激地看了履霜一眼。他的眉目很溫和,與二皇子的桀驁張揚全然不同。履霜一下子對兩人有了喜好之分,也不答言,轉身便想走。


    二皇子迅速催馬來到她身邊,“你方才讓我看什麽?”


    “沒什麽。”


    二皇子頓時怒氣大湧,“你耍我!”揚起鞭子就欲抽下。


    履霜嚇的一哆嗦,腦袋一片空白,連抬手遮臉都忘了。不想預料中的疼痛並沒有落在身上。


    ——那個眉目溫和的五皇子跑了過來,不顧一切地伸手抓住了鞭子。他鼓足勇氣道,“二哥若有不滿,盡管責罵炟,不要為難這位姑娘。”


    二皇子冷冷道,“你算什麽東西?”


    五皇子頓時麵孔通紅,但還是緊抓著鞭子沒有鬆手。二皇子又欲再使勁,忽聽一聲冷冷的喝問,“二殿下在做什麽?”


    竇憲滿身戾氣地走了過來。


    二皇子吃了一驚,“憲表弟。”指著履霜問,“這是?”


    竇憲把履霜拉了過來,冷冷道,“在下四妹。”


    和在兄弟麵前的跋扈不同,二皇子對待外人一向很友善,以此獲取對方的支持。所以他馬上換了副微笑麵孔,道,“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識得一家人啊。恭方才魯莽了,萬望...”話還沒說完,便見竇憲蹲下身,捏了顆小石子在手裏,迅速地打向了他身後親隨的臉。伴隨著一聲慘叫,親隨捂住了右眼,一行鮮血流了出來。


    二皇子又嚇又氣地後退了一步,“竇憲!你這是什麽意思?!”


    和他不同,五皇子雖然神色蒼白,可態度還算鎮定。竇憲掃了他們一眼,淡淡道,“若二殿下方才果然揮鞭,若五殿下並沒有伸手去擋...某如今給的,就不止這一石子了。”微微一欠身,牽著履霜走了。


    竇憲走的很快,履霜跌跌撞撞才勉強能跟上,“...竇憲,竇憲...”


    竇憲轉頭喝道,“還不走快點!”


    他雖然常常兇履霜,可幾乎都是作勢,如此疾言厲色還是第一次,她不由地紅了眼圈。


    竇憲見她要哭,停下了腳步,歎氣,“你啊,總給我找麻煩。”


    履霜哭哭啼啼道,“剛才二殿下,舉著鞭子要抽五殿下...我看他可憐...”


    “誰可憐,誰不可憐的,你還小,知道多少?”竇憲打斷道,“不說宮中人,便是身邊人你又有幾人能看透?千萬別多想多做。”


    “可是...你就想也沒想就為我出手了啊。”


    竇憲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一時語塞。


    履霜心中湧起暖意,笑嘻嘻地踮起腳,抱住了他的脖子。


    竇憲哼了聲,麵色緩和了下來,“讓我想想,先前你甩開了我多少次?一,二,三。現在倒知道靠過來了?”


    履霜也不怕他,覷著周圍沒有別人,湊近他親了一口。


    兩人一迴席,成息侯便急急地開口,“出了什麽事?怎麽竟去了那麽久?”


    竇憲正要開口,便察覺到履霜悄悄捏了捏他的手,改口道,“我們倆不熟悉宮裏的路,都走岔了,好一會子才迴得來呢。”


    成息侯忙對履霜道,“下次爹陪著你。”


    泌陽長公主聞言瞥了他一眼。竇憲也覺得父親擔憂太過,道,“有我呢,爹你瞎急什麽。”帶著履霜落座。


    才坐下沒多久,二皇子劉恭、五皇子劉炟便也相繼踏入了殿中。


    二皇子臉上的怒色早已無影無蹤。他笑吟吟地對著帝後一拜,“恭祝父皇、母後吉祥安泰。”


    聖上溫聲叫起,“長輩們都到了,怎麽你竟這個點才來?”


    二皇子張口便笑,顯然早有準備,“兒臣在文藻宮作詩,以賀除夕。可惜腦袋瓜子太鈍,想了許久。這才遲了。”


    聖上和藹笑道,“哦?做了這麽久,一定是首好詩了。念來聽聽。”


    二皇子便吟誦道,“玉座臨新歲,朝盈萬國人。火連雙闕曉,仗列五門春。瑞雪銷鴛瓦,祥光在日輪。天顏不敢視,稱慶拜空頻。”


    聖上指著他笑道,“滑頭!滿宮裏數你嘴最甜。”


    二皇子笑著輕施一禮,往下走。指引的黃門陪笑道,“殿下的座位在那兒,快入席吧。”


    二皇子見他指的座位是左下首第二張,不悅地皺了眉。徑自走到第一張座位那兒,對著病病弱弱、始終在咳嗽的大皇子道,“起來。”


    大皇子見他這樣的跋扈,咳的更厲害了,直漲紅了臉。二皇子也不顧,冷冷地看著他。大皇子忍不住想開口爭,忽聽劉炟的長隨咳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站起了身。


    上首的帝後見了,不免問一句怎麽。二皇子搶著道,“這位置正對風口,大哥身子不好,坐這兒要著涼。兒臣正在和他說呢。”


    聖上往下看了一眼,果然。遂含笑點了點頭,對大皇子道,“去你母親那兒吧。”


    大皇子也不理論,應了聲便往後麵去了。二皇子半是詫異半是滿意地哼了聲,心安理得地落了座。


    那邊劉炟見兩位兄長坐下了,這才踏前一步,向帝後請安。他說起話來中規中矩,遠不如二皇子那樣健談、親熱。聖上對他自然也淡了很多。皇後見狀,歎息一聲,“炟兒總是如此多禮,快坐下吧。”


    劉炟剛應了一聲是,便聽席間一位明豔麗人笑道,“等等。”她坐在右下首第一張位置上,當是妃嬪中地位最尊之人。履霜乍一望去,覺得她肌膚細膩,妝容豔麗,似隻有二十餘。然而細細打量,眼角已有許多皺紋,當近四十。不由征詢地看向竇憲。他悄聲說,“那是馮貴人,二殿下的生母,滿宮的妃嬪,數她最得寵。”


    履霜悄悄問,“那陛下怎麽不立她當皇後?”


    竇憲為難道,“這我哪兒知道?”


    那便馮貴人開口笑道,“恭兒來遲是因在自己宮裏給父皇寫詩,炟兒呢?”


    劉炟紅著臉沒有說話。


    二皇子心想,這個弟弟一向老實,從不敢把自己欺負他的事對帝後張口的。且今日折辱他又沒有留下什麽痕跡。遂大著膽子附和起母親來,“五弟一向是最濡慕父皇的,恨不得時時跟著,今日這是怎麽了?”


    劉炟越發低了頭,沒有說話。


    馮貴人誇張地一笑,“喲,不會是睡晚了吧?”轉向皇後,閑閑道,“早就和姐姐說過,五殿下還年幼,不要給他納姬妾。看看。”


    聖上聽的直皺眉,“砰”的一聲把手中酒杯擱到了桌上。皇後臉色一白,勉強道,“妹妹說哪裏話。炟兒是用功看書,這才來遲了。是不是孩子?”


    劉炟沒有應聲地跪了下來,額頭緊貼地磚。


    聖上失望道,“大好的日子,我不罵你。下去吧。”轉頭對皇後道,“你別光顧著料理宮事,素日也留心留心炟兒。”


    馮貴人搶在皇後前麵嬌笑道,“皇後對五殿下一向很好,隻是——這終究不是親生母子嘛,有些事她也不好張口。”


    聖上聽的點頭,沉吟片刻忽然道,“皇後,你若果然宮務繁忙,不如還是把炟兒交還給他母親吧。”


    皇後的臉轉瞬變得蒼白,“陛下...”


    下首有一位嬪妃站了出來,靜靜道,“謝陛下垂愛。隻是妾身份低微,才學亦不夠。還是請皇後接著照看五殿下吧。”


    那位宮嬪的語調頗淡漠,萬事不縈於心的樣子。同皇後的溫懦、馮貴人的嬌媚截然不同。甚至超脫於在座所有宮嬪,挺直的脊背隱然有傲氣。履霜不由地多看了幾眼。


    竇憲悄聲道,“那是賈貴人,劉炟的生母。”


    履霜點點頭,聽劉炟澀聲道,“迴父皇,母後一向對孩兒視作親生,照料有加。此事,此事...是兒子糊塗。”俯伏在地。


    聖上見他如此,越發失望了,擺了擺手,“算了,你下去吧。”


    劉炟應了聲,蒼白著臉站了起來。正要退下,變故陡生。從殿外匆匆奔進一個丫鬟,驚叫道,“馮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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