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黃思禮夫婦收拾行李迴老家過春節遇見反常天氣撿到一個棄兒以來,十年了,廣州敦和路蓋起了許多高樓大廈,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唯一沒有改變的是黃思禮還在做世界上最環保的生意——廢舊物品迴收。他們的家和當年他們收拾行李的那天一模一樣,隻是房間裏沒有了女乃瓶和尿布。從兩套校服以看出,黃豆豆和黃瓜瓜已經不再是嬰兒了。


    十年時間,這個房子裏擺放過許多照片。一對雙胞胎兒女,他們在長隆遊園坐碰碰車,他們和父親一起擠在電腦前玩遊戲。黃太太一左一右擁著兩個孩子,這棟房子裏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還住著第三個孩子。


    蜂鳥還住在這裏,此刻他還在睡覺,但不會太久了,他的養父已經醒了,每天這個家庭出的第一個噪音就是拉開鐵皮卷閘門的聲音。


    黃思禮打開門要做生意了,這就意味著蜂鳥不能再睡覺。因為他就住在這間門麵房的小角落裏。黃思禮在通往二樓的樓梯下,放了一個鏽跡斑斑的兩層鐵架床,堵上三塊木板,裝上一扇舊木門,這就成了蜂鳥的房間。


    黃思禮一家住在二樓一套四房兩廳的房子裏,不是沒有房間給蜂鳥住,而且黃瓜瓜不讓住,怕蜂鳥弄壞他的東西。


    “起來,起床了。”養父用腳踢著木板。其實在黃思禮拉開卷閘門的時候蜂鳥就被驚醒了。他翻身背對著門,盡力迴憶剛才做過的夢。那是一個好夢,他夢見飛在仙境裏,雲霧繚繞,到處都是亭台樓閣,還有踩著雲倂的神仙。他感到很有趣,似乎以前也做過同樣的夢。


    “起來了嗎?”養父追問。


    “快了?”蜂鳥說。


    “那就趕緊,別在床上磨磨蹭蹭。”


    蜂鳥咕噥了一句。


    “你說什麽?”養父厲聲問。


    “沒什麽,沒什麽......。”蜂鳥趕緊說。然後慢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揉揉眼睛,在蚊帳裏捉住兩隻用自己鮮血養肥的大蚊子。他的蚊帳爛了,養母偏要等買來新的,再把黃瓜瓜舊的換給他用。他住的這間房子堆滿收購來的廢舊物品。黃豆豆經常說店子裏全是人家不要的東西。而蜂鳥就住在店裏。


    他穿好衣服,來到二樓客廳。養母還沒有洗臉,她揉著滿是眼屎的睡眼對蜂鳥說:“你去買菜,快點迴來,別讓人等的心煩。你要記住這一天很重要,我要順順當當的。”


    蜂鳥怨憤地想,兩個星期來,養母張口閉口都是這件事,他怎麽會忘呢?今天是六一兒童節。確切地說是黃思禮雙胞胎兒女黃瓜瓜和黃豆豆的兒童節。


    蜂鳥看見餐桌上被各種禮物堆得滿滿的。黃瓜瓜收到了他想要的一台新電腦。黃豆豆也如願以償地得到她夢寐以求的電子琴。至於新鞋子,新衣服就更不在話下了。黃瓜瓜想要一個滑板,蜂鳥想象瓜瓜要是站在滑板上,一定非常滑稽。黃瓜瓜個子像個圓滾滾的大南瓜,而蜂鳥覺得他皮膚很像黃瓜,因為瓜瓜長的滿臉麻子。


    黃瓜瓜最喜歡的就是對著電腦用植物轟炸一波又一波的僵屍。當他離開電腦,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追打蜂鳥。是他並不是經常能抓到他,蜂鳥看起來瘦小單薄,但是他動作機敏麻利。


    大家都說蜂鳥長得像個瘦猴子,他看上去比實際還要瘦小,因為他隻穿黃瓜瓜的舊衣服,而黃瓜瓜要比他胖了兩三倍。蜂鳥有一張消瘦的麵孔,這使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大。烏黑的頭細長的脖子,細胳膊細腿穿起肥大的衣服。


    唯一能找出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手掌了。他沒有指紋,整個手掌心隻有一條很深的掌紋。兩個手心都是這樣的。這樣的掌紋從他記事起就有了。這是蜂鳥的秘密,他不想讓別人知道。


    但是,養父養母知道,他們並且猜測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掌紋,父母才把他拋棄的。蜂鳥不相信就因為這個不起作用的掌紋,他就成了棄兒。


    七點還差十分鍾,蜂鳥買菜迴來了,黃思禮踢踏著拖鞋來到廚房。蜂鳥已經把買迴來的菜放進冰箱,按照黃太太的吩咐正在煎雞蛋,油煙嗆得他打了一個噴嚏。


    “你竟敢對著鍋打噴嚏。”黃思禮吼起來。這就是他平時對蜂鳥說話的方式,基本用吼。


    蜂鳥趕緊跑出廚房,他還想再打一個。是他看見養母準備燒香,瞄一眼神龕,嚇得噴嚏也無影無蹤了。


    養母聞到了燒糊的味道,就在客廳大罵蜂鳥是存心搗亂,想把她氣死。黃豆豆剛從床上爬起來,頂著滿頭亂草一樣的頭,揉著眼屎,跟來看熱鬧。看老媽教訓蜂鳥是她最喜歡的一項娛。黃豆豆長得很像黃思禮,又高又壯,銀盆一樣的大臉上,一雙如豆子般的小眼睛。黃太太說女兒長得有福相,蜂鳥認為應該說她長得有豬相,才比較貼切。


    蜂鳥盛出煎雞蛋端到桌上,然後又端來稀飯、油條和包子。這不容易,因為桌子上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了,這時黃瓜瓜正在拆看禮物,他的臉沉了下來。


    “這種變形金剛,”他抬頭對黃思禮說:“早就過時了。”


    “親愛的,你以重新組裝,讓它變成不一樣的呀。”黃思禮哄勸道。


    “哼,那多費腦筋,我就喜歡組裝好的,”黃瓜瓜嚷嚷起來:“我就要最新版的。”他臉漲得通紅,蜂鳥知道黃瓜瓜稍有不滿就要大雷霆。於是趁他還沒有把桌子掀翻之前,連忙狼吞虎咽,把他的那碗稀飯一口倒進肚子裏。


    黃太太顯然也嗅到了黃瓜瓜要脾氣的信號,連忙說:“我們今天上街的時候,再給你買一份禮物,再買一份,這樣行了吧。”


    黃瓜瓜想了一會兒,這對他來說很艱難。他慢吞吞說道:“那就......那就......把差價給我吧。”他用手指頭在餐桌上畫著,“舊版128元,新版189元,你應該給我......給我......”


    “我也要,”黃豆豆用手指頭飛快地算著:“61元錢,我也要。”


    黃思禮咯咯地笑了。


    “一對小機靈鬼,一點都不肯吃虧。這一點跟老爸一樣,將來會做生意。”黃思禮誇讚道,十分憐惜地揉了揉黃瓜瓜的頭,拍拍黃豆豆的背。然後惡狠狠地對蜂鳥說:“傻愣著幹什麽,把煎雞蛋遞過來。”


    他接過餐盤,也不用筷子,用手直接捏起一個煎雞蛋,整個塞進嘴巴裏,吃得滿嘴流油。


    吃過飯,黃瓜瓜用衣服袖子直接抹抹嘴巴,繼續拆看禮物。一個超人奧特曼,一個遙控汽車,一個滑板。蜂鳥收拾碗筷,黃思禮急匆匆地出去了。蜂鳥洗鍋時,他又迴來了,顯得又著急,又生氣。


    “壞消息,佩雲,”他說:“鍾離老先生的腳崴了,不能照看他。”他朝廚房看了一眼。


    黃瓜瓜和黃豆豆嚇得停止拆包裝,蜂鳥卻高興得心裏砰砰直跳。每年六一,黃思禮總會帶豆豆瓜瓜和另外兩個朋友出去玩一天。上遊園,去吃大餐,或者看喜羊羊電影。把蜂鳥留給柳鍾離老先生——一個在小巷口修單車的瘸腿老頭。柳鍾離老先生還讓蜂鳥幫著擦自行車的車圈。


    “怎麽辦?”養母看著蜂鳥,他正蹲在桌子旁邊撿起瓜瓜扔在地上的包裝盒子。養母氣急敗壞,好像這一切都是蜂鳥一手造成的。


    蜂鳥知道他應當為鍾離老先生感到難過,但是一想到他能出去玩,他就難過不起來。


    “咱們的鄰居,婷婷家怎麽樣?”


    “我剛才看到她們已經出門了。”


    “你們以把我留在家裏。”蜂鳥插嘴道。


    “好讓我們迴來看你把房子翻得亂七八糟。”養母大吼道。


    “我不會亂動東西的。”蜂鳥說,他們根本不聽。好像蜂鳥不是家裏的人,他們怎麽能把一個外人單獨留在家裏。


    “如果不是怕別人說,我真想,”養母說:“把他帶到遊園,然後用繩子把他拴在車輪子上。”


    “那是我們的新車,不能讓他呆在車子邊。”黃豆豆嚷嚷起來:“他會把車子刮花的。”


    “我不想讓他去!”黃瓜瓜哇哇大哭起來,其實他並沒有眼淚,隻是幹嚎。他知道,隻要他哭喪著臉,嗷嗷幾聲,母親會滿足他任何要求。


    “別哭,寶貝,媽媽不會讓他攪亂屬於你快的童年節日。”她哄著瓜瓜,把他摟在懷裏。


    正在這時,門鈴響了,黃瓜瓜立即不裝哭了。“——天啊,他們來了。”養母慌慌張張地說。黃瓜瓜最好的朋友唐飛和他母親來了,唐飛長得像掛著肥肉的哈皮狗,走起路來搖搖擺擺。像他這種人在黃瓜瓜打人的時候,他就把挨打人的雙手牢牢抓住。然後讓黃瓜瓜使勁打。


    蜂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麽走運。半小時後,他和黃瓜瓜以及唐飛坐上了養父的五菱宏光車裏。生平第一次走向長隆遊園。他養父養母想不出任何辦法安置他。不過在出門前。養父把蜂鳥叫到一旁。


    “聽好了,小子,帶上你的校卡。不準亂跑,不準說話,不準傻裏傻氣,不準古裏古怪,不準......否則,我就用鐵鏈子把你鎖在雜物間,這輩子休想再出門。”


    “我就老老實實地跟著,什麽事都不會做,”蜂鳥說:“真的。”


    但是養父養母不相信他。他們覺得蜂鳥是個怪人,處處與別人不一樣。蜂鳥覺得他和別的孩子沒有區別,除了這個掌紋......


    說起這個掌紋,其實把蜂鳥撿迴家的第二天,黃思禮就現了蜂鳥掌心的秘密。


    “會不會因為他沒有指紋掌紋才把他丟棄的?”當他們翻來覆去並沒有看出蜂鳥有什麽缺陷,黃思禮猜測道。


    其實不管是什麽掌紋,他們都不願意收養這個孩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抱著蜂鳥送到孤兒院。


    孤兒院似乎也要遺棄蜂鳥。所有的門緊鎖著,黃思禮夫婦去隔壁的小診所打聽情況。小診所裏閑得無聊的老中醫看見蜂鳥的掌紋,他用放大鏡對著蜂鳥的手掌翻來覆去看,然後對黃思禮宣布:“這個孩子是個殘疾!”


    “殘疾?”黃思禮打量著四肢健全的蜂鳥。就算是個正常的孩子,黃思禮夫婦也不願收養他,更何況是個不健全的兒童。


    據說,當時黃思禮父親黃德福老先生聽說,要把他孫子送孤兒院。這個農村老頭一路上大罵著黃思禮就找來了。有多子多福觀念的黃老先生,希望孫子越多越好。


    “我一直跟你們說生的是雙胞胎,”黃思禮解釋道:“不是三胞胎。”


    他根本不聽黃思禮的解釋,固執地認為:黃思禮覺得三個孩子撫養太重,就要把其中一個送到孤兒院。他大罵黃思禮的良心被狗拉吃了,竟然做這樣斷子絕孫的事情。家裏有吃不完的糧食,穿不完的衣服,怎麽能把兒子送到孤兒院?就算日子過不下去,要送也隻能把黃豆豆送給人家。因為女兒養大是人家的人。這個該遭天打雷劈的黃思禮,怎麽能把自己兒子送給人家呢?


    彎腰曲背的黃老先生拄著一根小拐棍唿天搶地罵到診所門口,聽見醫生說他的寶貝孫子是個殘疾,他就不同意了。


    “兩個胳膊兩條腿,十個手指頭,十個腳趾頭,鼻子眼睛耳朵一樣不少,怎麽是個殘廢?”


    黃德福老先生質問醫生。他不相信小診所老醫生的醫術,因為他一進門就看見了醫生桌子上放一本厚厚的《看相大全》,而不是該有的《醫學大全》。


    “一部電腦,屏幕上麵沒有字,是個好電腦嗎?”白大褂老中醫說著掰開孩子的手掌,和他自己手掌紋放在一起對黃思禮夫婦說:“你看,一般來說,是人都會有三條掌紋,就是迷信說的生命線,事業線,愛情線。形狀不同,但每個人都有三條。是——”,醫生攤開嬰兒的手。


    黃老先生驚呆了,這個嬰兒的掌心隻有一條紋路。


    “這就是俗稱的斷掌紋,”白大褂講解道:“迷信說法,有斷掌紋路的人通常就是不平凡的人。是——,”醫生停下來抓住蜂鳥另一隻手,蜂鳥握緊拳頭使勁往後縮,很怕醫生說不好。


    醫生很激動,掰開蜂鳥的手心:“兩個都是斷掌紋!”


    “對身體有影響嗎?”黃德福老先生開始擔心起來。


    “對身體沒有任何影響!”白大褂說。


    黃德福老先生鬆了一口氣。


    “但是——,”


    黃老先生那口氣還沒有鬆開,又緊張起來:“但是什麽?”


    “對命運影響就大了。”白大褂說。


    黃德福老先生撇著沒有牙齒的嘴巴,沒有吭聲。


    “他還有一個大問題。”白大褂說。他似乎對這個老頭隻關心孩子的身體不關心命運大為不滿。


    醫生停頓下來不說了,看著他們。黃老先生卻忍不住嚷嚷起來:“我這孩子什麽也不缺,我看是你缺心眼。”


    黃思禮卻小心翼翼地問:“什麽問題?”


    白大褂並沒有與已經掉光了牙齒的黃德福老先生計較。他伸出一個食指,把手指肚對著黃思禮說:“他沒有——指紋。”


    “大不了以後沒法在銀行上班而已。”黃德福老先生早就不耐煩了:“幾個指紋,不頂吃,不頂喝的,管它幹嘛?”


    黃思禮夫婦不這麽想,他們決定把孩子丟棄在荒涼墳地,讓他從哪裏來,迴哪裏去。這遭到黃老先生的痛罵:“兩個也是養,三個也是養,不過就是多添副筷碗嗎?你們不要這個孩子,我馬上就跳進井裏不活了。”


    黃德福以死相逼,黃思禮隻得收養了蜂鳥。這讓他後悔不已,當蜂鳥到了上學的年齡,他現並不是多一副碗筷那麽簡單,他還要多出一份學費。對於吝嗇的黃思禮來說,簡直要了他的命。


    自從蜂鳥開始上學,他們就把蜂鳥當一隻滿地打滾的狗來對待。黃太太說,不用花錢讓狗去讀書,是他們要給蜂鳥交學費。蜂鳥不能掙來一分錢,在他們眼裏,蜂鳥連狗都不如。


    “我們是否該找個人家來收養他?”黃思禮說。


    “別犯傻了,沒有人喜歡“克人”的孩子。”黃太太說。


    蜂鳥不明白“克人”是什麽意思,他在廢品堆裏撿到一本破書,這是黃太太的一本過期的《流年運程》。黃思禮夫婦篤信風水和運氣。她常常在春節前後買來這類型的書籍來推算他們的運氣如何。


    蜂鳥翻了翻,還是沒弄明白“克人”是什麽意思。但似乎不是好東西,相書上說他這樣的掌紋是十分不好的,會給生養他的人帶來黴運。


    黃思禮夫婦對蜂鳥的掌紋胡亂猜測:這個掌紋是“克人”的。說不定他生身父母被克死了,所以他才會被拋棄。


    蜂鳥不這麽認為,一個掌紋,就如一個指甲,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但是黃思禮一家認定:看看他連掌紋都跟人長的得不一樣,還有什麽跟大家相同呢?


    他的掌紋長成什麽樣子他無法控製,他要遇見什麽樣的事情他也無法掌控。問題是蜂鳥周圍常常生一些怪事,即使他磨破嘴皮跟黃思禮解釋與他無關,也是白費唇舌。


    沒有人相信他的話。


    有陰陽眼的人能看見鬼魂,這樣的事情你沒有見過,但是你一定聽說過。問題是蜂鳥看見的——它即不是東西,也不是鬼魂,而是——好運氣。


    沒錯,是看見。


    大家得到過好運氣,是誰看見過好運氣呢?蜂鳥不但聽到了,也看到了,就是沒有得到。


    那是非常倒黴的一個晚上,黑暗中有兩個影子,鬼鬼祟祟,蜂鳥追了出去。在這個深夜,蜂鳥遇到了什麽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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