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初發求賢令之時,還有不少sd士子湧入秦國,隻是嬴渠梁不曾想到,注目於功業的士人竟也會有如此多的世俗要求,怕苦怕窮怕累。(.無彈窗廣告)從心裏講,作為一個國君,他何嚐不想和齊威王一樣搞個學宮將這些士子們養起來,需要他們的時候請他們謀劃,不需要的時候便讓他們自由自在的切磋學問,以彰國家文華。可是秦國太窮,哪裏有財力做這些錦上添花的事兒?建了一個占地招賢館,且是耗費了極大的財力。作為一個窮弱的戰國,該做的能做的嬴渠梁都做了,甚至不能做的他也勉力做了,至少他覺得自己已經是誠心誠意,問心無愧。


    可是嬴渠梁看到的迴應卻是淡漠的,他從士子們的舉止眼光中讀到了輕蔑,讀到了嘲笑,讀到了他們自感降遵紆貴的虛榮和自大。這正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他可以坦然接受任何人對秦國的指責評點甚或是惡意咒罵,但絕然不能接受對秦國的蔑視和嘲笑。六國卑秦,不屑與之會盟,他視為莫大國恥,永誌不忘。嬴渠梁想不到的是,連求官做事的士子們竟然也對秦國顯出一種滿不在乎的輕蔑與嘲笑。


    當一個個不遠千裏前來秦國的士子們,又因為秦國的窮困而拂袖而去之時,嬴渠梁的心慢慢的沉入了穀底。這兩年,來秦的士子是越來越少了。所謂名士難求,高人難遇,看來扭轉乾坤的磐磐大才真是可遇不可求,難道秦國強大還是隻有得靠自己?


    然而秦國當真有這樣的大才麽?嬴渠梁在心中將自己朝堂上的文武大臣們捋了一通,苦笑著搖了搖頭,他深深的明白,如今朝堂上這班人,守成足以,然而要開拓進取,變法強秦,隻怕他們非但不會努力,反而會為了自己的既得利益,成為變法的阻力。


    罷了,如今想這些又有何用。嬴渠梁長歎了口氣,緩緩做到政事堂中央那張寬大的書案前,開始埋首處理起今日的政務。


    也不知過了多久,嬴渠梁將原本在書案右首的那一遝竹冊全部放到了左首,而且上麵全部都留下了自己的印記,對上麵每一個政事他都做了批複。


    抬起頭,從寬闊的大門瞥了眼門外的景色,太陽已經爬到了天空的一半高處。長籲了口氣,揉了揉肩膀,伸手從案下拾起了一卷竹冊,這冊子是他刻意放在此處的,已經放了好幾日了。


    “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攤開竹冊,兩個大字首先映入眼簾——論集。


    這自然便是從洞香春中流傳出來的物事,可以看出這洞香春對諸國依舊是有親疏之分的,對於魏齊這樣的大國,所贈與其國君和大臣的都是用錦帛所製的論集,而送到這苦寒之地的秦國來的,便都是竹簡製成。不過嬴渠梁並不以為忤,六國卑秦,他亦是深知,既是如此,又如何會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計較呢?畢竟裏頭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這承載的器物哪裏會讓他掛心。


    嬴渠梁久久的凝視卷首的這一句話,輕聲念了一遍,俄而緩緩放下手中的竹冊,目露深思之色。他想到了那些前來招賢館的士子們,他曾經一度不明白為何這些將依靠秦國建功立業,要靠秦國給予官職爵位的士人也會蔑視秦國?


    直到看到這句話他才明白,說到底這些士子們入秦並不是為了富秦強秦,而隻是為了追逐名利。他們將自己看作了拯救秦國的恩人,他們覺得以自己的才能,秦國應該給予他們足夠的名望和利益,然而當呈現在他們麵前的窮困愚昧的秦國沒有這個能力時,他們便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去到其他能令他們能夠掙到名望和利益的國度。這不就正是所謂的“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名往”麽?


    嬴渠梁嘴角微微上揚,浮起一絲輕蔑的笑容。雖然他自認不是什麽千古明君,不過他的胸懷還夠寬闊,對所謂士子的狂傲不羈完全一笑了之。何況這些來的士子就真的都是大才賢士麽?隨著士子們的訪秦作為,嬴渠梁又一次感到了失望。這些人隻在縣府打轉兒,甚至許多人足不出櫟陽招賢館,靠這樣就能找到強秦國策?是大才造世的作為麽?


    想到這裏,他反而心中得到了些許安慰——非我嬴渠梁沒有識人之明,實則無良材可用,為之奈何?


    眼角的餘光的瞥見竹簡上,那句話後麵的三個字,嬴渠梁眼底閃過一絲亮色,俄而又漸漸的黯淡了下去。他相信能說出這樣一番醒世良言的人,決計不會是庸才,須知此話包涵了對這世人多少理解和透悟,而且這論集上此子的名言警句並不在少數,句句皆是讓嬴渠梁有股恍然的感覺,有時他甚至會不自覺的想,若是能延邀到此人入秦,或許…


    然而嬴渠梁也深深的明白,偶爾能說出一兩句良言,不一定這人就真的有治國之才,這治國興邦之道與其他的才情是不一樣的。嬴渠梁不敢保證此子不過隻是個誇誇其談的人物,要想用他來治國,除非親見與他懇談一番,真正的了解了此人的才華之後,方能下定決心。


    隻可惜前些時候有探子來報,說是此人已經離開了大梁洞香春,雲遊天下去了。


    嬴渠梁不禁深深為之惋惜,他本想過段時間派人先去洞香春與此子見上一麵,摸摸底細然後再說其他。結果現在連人都不見了,那還談什麽其他。


    或許有人會問,說的是雲遊天下,會不會來秦國呢?嬴渠梁也曾想過這件事,昔年那周王室的太史老聃也曾入過秦國,函穀關守尹喜延邀其出仕秦國,然而卻為其所婉拒,不過老聃亦為尹喜的誠意所動,留下了這麽一條驚世預言:“秦周同源,均起西陲;秦為諸侯,而秦周分離;離五百年,而大合於秦;合十七年,則霸王出。”


    因而嬴渠梁也效法先祖,發令讓邊關守衛多加留意往來的諸國士子,然而他聽探子說那魏國上將軍龐涓曾以軍務司馬之職欲請此子出仕,也被其婉拒。魏國上將軍能拿出軍務司馬一職,秦國又能拿出什麽呢?須知,這軍務司馬一職在魏國軍隊裏是位高權重,協助上將軍總攬軍務,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向來是魏國上將軍親信才能擔任,若是任了這軍務司馬,而魏國又是如今天下一等一的強國,外戰勝多負少,可以想見他在魏國建功立業指日可待。可是這樣的職務也被此人所拒,那秦國能拿出什麽予他呢?高了,休說那些朝堂上的大臣們反對,連自己也會忐忑;低了,隻怕別人看不上。


    嬴渠梁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右手攥緊複又鬆開,俄爾再次攥緊,看得出他內心的糾結。


    許久,嬴渠梁緩緩抬起頭來,遙望著遠處的天際,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先祖穆公用五張羊皮換來治國奇才百裏奚的故事。


    相傳百裏奚早年貧窮困乏,流落不仕,後來輾轉到虞國任大夫。然而不久之後,晉國借道於虞以伐虢國,結果晉在滅虢之後,在迴師的路上就滅了虞國,虞君及百裏奚被俘(這便是假道滅虢的故事),後來,晉獻公把女兒嫁給秦穆公,百裏奚被當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國。他以此為恥,便從秦國逃到宛(今hn南陽),被楚國邊境的人抓獲。


    而穆公聽說百裏奚賢智,想用高價贖迴他,又怕楚人不許,就派人對楚國人說:“吾媵臣百裏奚在焉,請以五羖羊皮贖之。”楚國人同意將百裏奚交還秦國。百裏奚迴到秦國,穆公親自為他打開囚鎖,向他詢問國家大事。百裏奚先是推辭說,他是亡國之臣,不值得詢問。穆公卻慨然道:“虞君不用子,故亡,非子罪也。”言畢,便任其為秦國相國,將國政盡數授予百裏奚。


    百裏奚心生感動,從此為秦國國政盡心竭力,不僅是內修國政,教化天下,恩澤施於民眾。而且還為穆公推薦了不少賢才,譬如蹇叔,被穆公認為上大夫,共議國事,為秦國的富強與成就霸業,起了很大的作用。


    思慮及此,嬴渠梁攥緊的拳頭再也沒有鬆開,原本有些渙散的眸子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嘴角浮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是自嘲的笑容。嬴渠梁想到自己自詡要重修穆公之德政,恢複穆公之榮光,那麽這穆公用人之道,自己如何就不能想穆公看齊呢?嬴渠梁的右手越攥越緊,眼底精芒時隱時現。


    他目光緩緩迴到那本論集之上,暗自下定了決心:隻要此人有大才,那麽這秦國上下官職由他自取又有何不可?


    “君上,景監求見。”一個內侍緩步邁入政事堂,走到離嬴渠梁所在的書案十步遠的位置站定,拱手恭敬的說道。


    “景監?他來做什麽?”嬴渠梁沉吟片刻,實在想不起來這景監所來是為何事,不過馬上就想起,見到了人便清楚了。因而開口道,“宣他進來吧。”


    “諾。”內侍應了一聲,也不轉身,拱手倒退著出了大堂。


    “見過君上。”不多時,一個年紀約莫而立之年的男子進到了政事堂內,朝嬴渠梁拱手行禮。他身著華麗,但是看他走路左支右拙的模樣,似乎對身上這身行頭很不習慣。


    “景監啊,今日所來是為何事?”嬴渠梁放下手中的竹冊,抬頭望向來人,不過並沒有等他迴答,便笑著說道,“寡人派你到那招賢館任事,你不在那裏好好做好自己的值守,怎麽又跑到這政事堂來了。小心下次寡人把你小子發配到大哥手下,讓你做個大秦兵士,看你還敢沒事就往寡人這兒跑不?”


    “君上此言可是當真?”沒想到那景監卻是兩眼一亮笑著說道,“臣倒是想要隨左庶長征戰沙場,不比每日呆在那勞什子的招賢館內,與一群滿嘴文縐縐講話的士子打交道要好得多。不瞞君上…”景監頓了頓,扯了扯自己那寬大的衣袖,一臉鬱悶的說道,“對於這身衣裳,臣可是真不習慣,這幾日迴去可沒被那些個同僚笑個夠。”


    看得出這景監與嬴渠梁分外熟絡,連說的話也是有些開玩笑成分在內。這並不奇怪,景監姓景,本是楚人。在楚國,這景姓連同“屈、昭”兩姓都是楚王同族,算的上是王族。景監家在楚國也是個大戶,而他少時隨父親入秦,便結交了當時還是公子的嬴渠梁,他比嬴渠梁小了幾歲,但卻是一見如故,後來作為嬴渠梁的陪讀,與這位現如今的秦公一齊隨在秦國的大儒甘龍學習,兩人這自幼年便結下的交情自然不比尋常,所以無人之時,互相開開玩笑也算是無傷大雅的事。


    “你呀!”嬴渠梁斜乜了眼這景監,不禁啞然失笑。


    因為招賢館內的官員都要與那些東方諸國的士子們打交道,所以這穿著就不能太過隨便,免得讓這些士子取笑秦國窮困之外,還不通禮節。所以自己在派遣景監去到招賢館任職之時,還特地賜了他的那身華麗的禮服,隻不過現如今看來,越看是越別扭,不是這裏不合適就是那裏太過寬大,總而言之就是一個不順眼。


    看著在那裏“搔首踟躕”,渾身不自在的景監,嬴渠梁笑道:“不管你小子願不願意,這身行頭還就得繼續給寡人穿著。”


    “那要穿到何時為之啊?”景監有些不滿的嘟囔道。


    “何時為之?”嬴渠梁微一挑眉,兩眼不知看向了何處,似乎有些出神,許久才緩緩道,“穿到我秦國找到治國大才為之!”


    “君上且放心,景監必定盡心竭力為我大秦尋訪人才,一日尋不到,我便一日不更衣;一年尋不到,我便一年不更衣;若是一生尋不到…”眼見書案便的男子眉間那抹篤定之色,深知嬴渠梁脾性的他,趕緊拱手說道。


    “一生尋不到又怎麽樣?”嬴渠梁忽然笑著打斷了他的話,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難不成你這一輩子都不更衣了?你一日不更衣或許還成,若是一年不更衣,隻怕你家內子不把你從床上踢下去不可!”


    “這…”景監愕然,搔搔頭,想了片刻,似乎恍然的開口道,“君上所言極是,我家那碎女子,可是…”他再看了看身上這身行頭,苦著臉說,“為之奈何啊…”


    “哈…哈哈哈…”嬴渠梁顯然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放聲大笑了起來,良久,那笑聲都沒有停歇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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