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利塔的親妹妹夏麗爾出嫁的那天是個夏日,繁重而華麗的婚慶禮袍遮住了女孩本就嬌小可愛的身子,一點點走上馬車時頗有幾分舉步維艱的模樣,她在馬車上靜默迴首,少女的一雙眼睛裏透著孔雀石般的光澤,在人群的祝福中,她悄悄地瞥了一眼一旁的維利塔,便又恢複了一個貴族小姐應有的莊重。


    而這隱秘而小心的動作並沒有逃過維利塔的眼睛,他太清楚自家妹妹的心思了,夏麗爾的那一眼看的並不是自己,她是在透過他,搜尋另外一個年輕的吸血鬼的身影,想到這裏,維利塔唇角的笑容就禁不住地淺淡了下去。


    ***


    血族的城堡大同小異,都是以奢華精巧為美,婚慶過後,維利塔獨身上樓的時候,禁不住多看了兩眼壁廊上的繪畫,東方天際上魚肚白的光輝透過繁重窗簾的邊緣縫隙照射進來,落在肖像人物帶笑的麵容上,那是夏麗爾嬌俏而青春的麵龐。


    維利塔在心中歎了口氣,今天的婚禮,賓客們都說是千隻眼維斯奇家族,和藥劑世家尤利西斯家族的政治聯姻,卻不知道,真實的情況不過是一個女孩在日益疲憊的愛情裏,被另外一個傻小子趁虛而入的俗套故事。


    想起讓自家妹妹魂不守舍的人,維利塔就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沉思,這世上求而不得的事情本就不算稀奇,但若都發生在自己身邊,就難免有了憐憫。


    ***


    將手放在精致的門把手上,在維利塔打開房門的瞬間,一陣熟悉的血氣便猝不及防地湧入了他的鼻腔,維利塔的瞳孔微微一動,是瓦米爾!


    房間內,金發的血族將一隻手緩緩抬起,一點點地接近起窗簾縫隙間落下的細細陽光,青年的一雙手生得極為精致好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泛著白玉般的光澤,在那小小的動作裏,簡直要和光芒融為一體……


    維利塔快步向前,抓著窗簾“唰”得一拉,那一線細細的光芒就於瞬間被隔絕得幹幹淨淨。


    “不要命了?”維利塔冷冷的聲音。


    在這個世界裏,有很多人都在稱讚維利塔作為藥劑師的天賦和光榮,不過事實上,那尤利西斯家族的天才,卻打心眼裏覺得自己根本就是某個吸血鬼的私人醫師,受了傷竟然還想曬太陽,維利塔的麵色又冷了一分。


    維利塔抬手為瓦米爾拉開黑色的鬥篷,青年耀眼的金發於瞬間暴露在來人的眼前。維利塔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就看見瓦米爾的後背衣衫上浸漫出一大片狼藉的汙血。


    藥劑師定定地看了一番,想起剛才瓦米爾的動作,一語雙關地嘲諷道,“你剛迴來就病得不輕呀!”


    “……沒,”瓦米爾虛弱的辯解,“我就是想看看外麵。”


    ***


    脫衣,清洗,上藥。


    維利塔碧綠色的眼睛打量著瓦米爾蒼白而線條流暢的身體,血族的恢複能力很強,瓦米爾衣服上的血汙雖然看著駭人,但其實肌肉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你應該去送送夏麗爾的。”維利塔一邊低頭為瓦米爾清洗傷口一邊說,畢竟她喜歡你了那麽久,尤利西斯的聲音平靜,但心境卻截然相反。


    瓦米爾的身上有多個傷口,可據此推斷出一場以寡敵眾的紛爭,但最重的那一道傷卻是在後背,總右肩到左腰,皮開肉綻,深可見骨!


    維利塔心中一寒,其實按道理,沒有人能傷到吸血鬼瓦米爾的後背,他是經曆過戰火的勇士,他是親王親手鍛造的寶劍,他是尤利西斯家族公認的盟友,他也許也會傷痕累累,他也許也會潰不成軍……


    但這種人,是絕對不會傻到把後背交付與敵人的。


    不過有一種可能性除外……


    那就是,傷他的是被他保護在身後的人!


    維利塔的眼神微暗,其實當年尤利西斯家族對瓦米爾的態度也不過是一個親王不要了的打手,可這些年瓦米爾厚積薄發,四處征戰,招攬心腹的同時,積蓄的力量已經足夠震撼到血族高閣了。


    如果不是血族那條,異變血族不得掌控最高政權的明文規定,那現在的異姓王者恐怕就要再多上那麽一個了,但即便如此,瓦米爾這一路上所建立起的功績,也不能不讓人去起那小心謹慎的心思。


    靜默地在腦海裏過濾了一排排名單,叛變的自己人呀,也不知道是人類的供援團還是血族的投誠軍,可是不管怎麽說,這樣的範圍都是有點太大了。


    維利塔收好手中的藥瓶方才起唇向對麵的人進行詢問,那是尤利西斯家族獨特的問話口吻,輕佻得沾著笑意,就像是摻了□□的果釀。


    “誰幹的?”維利塔問。


    瓦米爾站起身來,然後是穿衣服的悉數聲響,他涼薄的嘴唇抿得更緊了,似乎並不想迴答這個問題。


    一旁的維利塔表示他完全能理解,被自己舍生相救的戰友給害了,是個人都會心情不爽,不過該問的還得問,隻是換個詢問方式罷了。他和瓦米爾朝夕相處了那麽久,早就把對方的性子摸得清透,眼下對方剛曆練迴來就落得一身傷,心裏防線突破起來簡直不要太容易。


    但卻是瓦米爾先開的口,冷靜而嚴肅的聲音道,“你被背叛過嗎?”


    自幼受世家寵愛的血族貴族維利塔被背叛過嗎?如果答案是沒有,那就不該在這裏一本正經地向受害者詢問。


    但是連維利塔都沒有料到的是,這完全不按套路的提問,卻惹得他唿吸一滯,一個極為美麗和優雅的身姿悄然間從他的記憶中升起了,壓下心中的悸動,他依舊保持著自信到無懈可擊的笑容,輕鬆的調侃聲從唇齒間流露出來。


    “背叛自己算嗎?”


    ***


    尤利西斯家族的人丁並不興旺,到維利塔這一代,族中的女孩就僅剩下夏麗爾一個人了,擔憂家族命運的長輩們開始四處充實勢力和人口,收養義女,招募家將之事,甚至拜托到了剛醒來的親王身上——瓦米爾就是在那個時候來的。


    看著瓦米爾身上的傷痕,維利塔心中便再次感念起老一輩們的行為來,想來在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父輩祖輩們也就是這樣打下的家業吧。


    但是說到底,又有什麽用呢?如今夏麗爾嫁人了,丈夫的眼線無數,勢力廣泛,但是總壇在南,手中沒有兵權,加上南境氣候潮濕,陰雨連綿,也不知道夏麗爾受不受得了。


    族中收養的義女都是半路出家,單論容貌還好,可若真的講起風華氣度,根本就比不上世家出身的名門小姐。


    但凡事總有例外。


    灰色長發的萊瑞拉,容貌絕佳,氣質出眾,是個難得的妙人。


    “我記得她。”瓦米爾冷靜的聲音。


    你當然記得了,維利塔心想,那樣的人,又有誰能不記得呢?


    當年他跟著軍隊走南闖北間也見了不少美人,但總比不上那人的端莊優雅,到後來,竟還讓他動了真心。


    “我愛過她。”維利塔平和的言語如驚雷般落在瓦米爾的耳側!


    不是喜歡,不是在乎,不是任何一個其他的,可以靠微妙心思來重新理解的詞匯,是愛呀,是那種最沉甸甸的感情,是那種最不容質疑的聲音。


    瓦米爾靜默著沒有說話,在他的心中,維利塔是一個把挑戰和樂趣看得比所有都重要的人,連□□都是難得的,何況是愛呢?


    可他也清清楚楚地明白,維利塔是不會拿這種事情和他開玩笑,接著,就聽見那人補充的迴憶言語。


    “萊瑞拉處事大氣,但性子實在是冷了些,我當年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啊。”維利塔調笑般的追憶惹得瓦米爾升起了一種淺淺淡淡的愧疚心思。


    尤利西斯家族的子嗣,經常被冠以體弱和聰慧的評價,但其實卻有另外的兩條特征更為突出和無法忽視,那就是他們極為豔麗的容貌,和異常驕傲的性格!


    維利塔現下的坦誠中,帶著某種不可思議的失落之感,他那雙完美得仿佛是用謊言打造的碧綠色眼睛中,也因此摻雜上了來自塵世的真誠。


    “那你為什麽……?”瓦米爾的這句話沒有說完,但是意思卻已經到了。


    維利塔瞟了瓦米爾一眼,方才懶懶地答道,“我討好了她好久,是你一天到晚拚命練劍,別的事情都看不到了,不過後來就不了了之。”然後,尤利西斯低下頭,用一種說不上是哀傷還是豁達的語氣,將那發生在春夏交接處的往事給複述了一遍。


    ***


    那是瓦米爾最為不甘和絕望的日子,因為古堡裏傳來了親王再次沉睡的消息!


    他在決絕的衝動下,甚至不小心衝撞了尤利西斯家族的族長,一頓打落下來,傷得著實不輕。夏麗爾喜歡瓦米爾喜歡得緊,但族人都隱隱約約地得了點耳風,她怕自己送藥被抓,就讓維利塔去取藥。


    也就是在那一次,陰差陽錯間,維利塔在路過萊瑞拉房門的時候,聽見了屋內少女情淒意切的哭泣聲——她在為瓦米爾哭。


    從那以後,維利塔再也沒有找過萊瑞拉。


    但這一切卻不是出於某種可笑的朋友義氣,尤利西斯心裏明白,這些年,憑借著萊瑞拉的氣度容貌,其價值已經遠遠超過了家族對她原本的期許,那樣的女人,有了顯赫的家族做後盾,不知能換上多少兵馬和土地。


    連沒有封號的女人都懂得不為自己惹麻煩,他作為貴族家族中的子嗣,就更不能任性妄為了。


    ***


    維利塔衝瓦米爾偏頭一笑,也說不清楚是在自嘲還是在寬慰,但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愛情和痛苦,從來都不是瓦米爾一個人的專利。


    “有些事情,總是該做的,”尤利西斯碧綠色的眼睛裏仿佛藏著森林深處月落靜湖的光輝,他用一種關切卻又無可奈何的言語詢問道,“在你背後,傷你的人是誰?”


    瓦米爾一抬眼就撞到這樣的一雙眼,他的心於瞬間被一種傷情的痛苦捉住,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不甘和偽裝一般,青年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動,方才喑啞著聲音,念出來一個極為簡單,卻又異常熟悉的名諱。


    “瑪莎。”他說。


    ***


    在聽到答案的瞬間,維利塔的笑容就掛不住了,靈守精致異常的容顏從他的腦海裏升騰而起,於瞬間擊碎了他引以為傲的從容。


    青年後背的傷口深切醒目,足見攻擊者的決絕果斷,狠辣出手間,毫無拖泥帶水之態。


    尤利西斯碧綠色的眼睛微微一動,他清楚瑪莎的個性,靈守決不會無緣無故地攻擊瓦米爾,除非是受了某人的示意。


    “親王醒了?”尤利西斯顫抖的言語。


    根據古老的家族契約,靈守一族隻聽令於血統純正的王族首領,換言之,就是長老院內隻手遮天的血族高層們也不能強迫他們分毫。


    吸血鬼容顏不老,個體戰鬥力極高,身體恢複能力更是強到逆天,打眼一看,簡直就是開掛一般的存在。


    但是很顯然,通過人類與血族曠日持久的戰爭境況就能分析得出,血族並非他們看起來得那般十全十美。


    和吸血鬼漫長生命相對的,是他們極低的受孕率,一對夫妻往往需要等上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才可等到一個新生兒的呱呱墜地,而血統越純正的血族,受孕率就越低,為此,長老院才容忍了王族們雇用靈守來保障安全的行為。


    隻是後來血族內訌,最高權勢的血皇僥幸逃脫後不久,就被人於荒野中發現了暴斃的屍首,好端端的家族,妻離子散,高閣們怕被報複便對其幼年的子女趕盡殺絕,捉了的處死,逃了的也是稚齡的幼崽,根本就活不長。時光荏苒,到了這一代,說得上話的王族,其實就隻有初窺戰事的親王一人了。


    瑪莎的主人,從始至終也都隻有那一個而已!


    “你見到他了嗎?”尤利西斯接著發問。


    瓦米爾聽後靜默地搖了搖頭,維利塔也沒感到意外,現下瓦米爾狼狽的模樣也根本就不像是和談後應有的狀態。


    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想認認真真地分析一遍當前的局勢,畢竟親王醒來就意味著很多勢力的重新洗牌,然而入耳的聲音卻是瓦米爾迷茫而痛苦的哀嚎。


    “我不知道。”瓦米爾湛藍色的眼睛裏反射出一種絕望的光彩,就像是在陽光下悄然融化的凜冽冰淩。


    對著這樣的一雙眼,尤利西斯不由自主地神情一愣,他忽然意識到,瓦米爾剛剛搖頭否認的並不是他最後的那個問題,這樣的語氣和反應,根本就是對當下境況的完全無知和自責無措。


    一種奇異的恐懼之情於瞬間侵占了維利塔的心房,然後,他聽見瓦米爾絕望得仿佛染了哭腔的聲音補充道,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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