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盈盈不愧是芙溪予以眾望的首徒,一看就知道是見過大場麵的人,麵對石室內突如其來的謎一般的沉默,她掛起柔柔弱弱的笑容,上前一步打圓場。


    “老祖,您離開之後簡師弟就不曾犯病了。”葉盈盈頓了頓,假裝沒有接受到簡衍使勁向她傳達的“都說了我沒病”的眼神,用寬大的衣袖掩住唇,一副傷心低落的神色,“是盈盈自不量力,妄想為老祖您分憂,所以擅自求了傅平師叔,想著或許能治好師弟……”


    簡衍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道:“葉師姐!我說師尊怎麽突然把我轉交給你呢,原來是你……”


    話音未落,葉盈盈背在身後的手微動,一道淡綠色的光芒瞬間飛出,以一個隱蔽刁鑽的角度,精準無誤地打中了簡衍的後背。


    他還來不及唿痛,就聽見葉盈盈用傳音在他識海中擲下一句:“噤聲!沒看見老祖的表情不太對勁麽?還是說你嫌吃的鞭子不夠多?”


    之前全程圍觀了這位不省心的師弟在犯病時被搖光老祖吊起來打的葉盈盈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


    簡衍一愣。他雖然下意識地緊閉嘴巴,但卻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挨鞭子……除了剛剛那一下,他什麽時候還被老祖用鞭子抽過嗎?他怎麽不太記得了……可不對啊,葉師姐看著不是在說謊,若確有其事,他不可能一點印象也沒有吧……


    飛羽峰大弟子神情一肅,開始認真地思考起自己真正得病的幾率到底有多大。


    修士幾乎都擁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就連夢境都能記憶得分毫不差,哪怕記憶出了差錯,可身體卻依舊會殘留下本能反應——等等!


    想到這裏,簡衍渾身一震,臉上的表情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凝固在了一個似哭非哭、不敢置信的微妙角度。


    他剛剛沒感覺錯吧……確實沒錯吧……搖光老祖的鞭子甩在自己的小腹上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躲避,而是……


    迎上去?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


    簡衍捂著臉,遮擋住手掌之下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他怎麽會產生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果然,師尊把他賣到碧落峰上是有道理的,他似乎……真的病得不輕。


    葉盈盈沒空理會簡衍那顆被自己的腦洞給活生生碾碎的脆弱心靈,她正小心翼翼地向搖光老祖賠罪:“老祖,盈盈才學疏淺,無法為您盡綿薄之力,還請您責罰。”


    她說著說著,輕輕地抬起袖子蓋住眼睛,好像是要借著這動作來避免葉雙望見她眼角的淚光似的,舉手投足間就是一番不自覺的柔美。


    葉雙總算迴過神來,看著眼前略顯混亂的場景一陣頭疼,而對麵那三個後輩,一個嚶嚶垂淚,一個捂住臉不知抽什麽瘋,還有一個淡定地作壁上觀,一點也沒有幫她將場麵控製住的意思。


    她這個長輩當的……真是太特麽的心累了。


    葉雙蹙著眉,長袖一甩,先是將葉盈盈卷到身邊來,手往她臉上一拂,靈力升騰的瞬間所產生的熱量立時將她要掉不掉的眼淚全數烘幹;


    葉盈盈一手正要抬起拭淚,一陣熱風吹過,眼睛裏再無濕潤的感覺,反而幹澀得她連眨眼都得慢慢來,手僵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奇怪,進退兩難,尷尬萬分。


    葉盈盈的內心十分錯愕。


    她印象裏,搖光老祖對她這副情態總是無可奈何,雖然會皺著眉眸光冷淡看似很不耐煩,但還是會無意識地放輕聲音來勸她,但是……這個勸人莫哭的方式也太簡單粗暴了!


    身為碧落峰高嶺之花的葉盈盈隱蔽地抽了抽嘴角。玄一宗內明裏暗裏對著她獻殷勤的男人能排到山門口去,葉盈盈發誓,若剛才對她這麽做的是個男子,她定要將丹爐裏的廢渣都拌成一團逼那人吞下去才行!


    搞定了嚶嚶哭泣的軟妹子,葉雙鬆了大半口氣,接著衝簡衍所站的位置屈指一點,簡衍便發現他不用再糾結無顏麵對老祖的問題了……老祖她硬生生把自己除聽覺之外的四感都封閉了啊!


    簡衍此時的內心是懵逼的。


    難不成……搖光老祖她還能讀心?知道了他腦海裏齷齪不堪的想法,所以封了他的視覺,是不想讓他直視她的容顏?


    簡衍被這個猜測鬧得心神不寧。不至於吧……他之前的大不敬念頭真的不是有意的!他發誓!他也不清楚為什麽這個想法就自動冒出來了啊!他冤枉!


    同時被封住說話能力的簡衍覺得自己非常委屈,不但委屈還有點想哭。不給他申訴的機會也就算了……重點是,搖光老祖不會認為他是個衣冠禽獸吧!


    簡衍如今完全就是睜眼瞎,被封了視覺之後,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隻能靠耳朵聽見葉雙那似乎從極遠的地方飄來的聲音:


    “盈盈,你帶他下去療傷,莫要再耽擱了。”


    他?誰?


    簡衍還未反應過來,就又聽到衣服在地上摩擦而過的窸窣聲,然後是葉盈盈語調上揚的問話:“老祖,那您……”


    “這點小事,你能自行處理,我就不在旁看著了。”葉雙語氣輕緩,“未免給你添亂,這孩子我就先帶出去了。”


    “老祖,可是……”葉盈盈的話還未說完,簡衍就覺得有一股靈力纏繞在了他腰間,靈力另一頭的人輕輕一拽,他就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蹌兩步,繼而雙腳淩空飛起。


    等一下,老祖不是生氣到特地把他拎出去揍一頓吧?


    簡衍麵無血色,感覺自己的末日就要降臨了。


    葉盈盈一如既往地忽略了師弟麵上的菜色,下意識追出兩步:“老祖,您要往何處去……?”


    可惜搖光老祖動如疾風,葉盈盈這廂才蹦出第一個音節,葉雙就已經拎著滿臉生無可戀的簡衍躍上半空,素色的裙擺一蕩,轉瞬消失於天際。


    葉盈盈:“……”


    她心知是喚不迴心意已決的搖光老祖了,將視線從天邊收迴,輕聲歎了口氣,轉頭望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君陵,詢問道:“君師叔,你也聽見老祖的囑咐了,請吧?”


    君陵半邊臉隱於陰影之下,由於位置的原因,從葉盈盈的角度望過去,他的臉色晦暗不明,有一刹那竟給人無比危險的錯覺。


    “小傷罷了,不礙事。”君陵說得極慢,“比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倒有一件事想要請教芙溪師姐的愛徒。”


    葉盈盈是何等敏銳的一個人,她垂在腰側的手指微動,一件靈器便在寬大的袖袍遮掩下滑落到她掌中。


    剛剛那絲一縱即逝的殺氣……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葉盈盈習慣性地揚起柔和的微笑,心裏的戒備卻提升到了頂點:“難得師叔也會有向我請教的一天……凡我所知的,盈盈自然知無不言。”


    當然了,哪些東西屬於她所知道的範圍內,這就由她自己來決定了。


    君陵卻勾了勾嘴角,仿佛早就看穿了葉盈盈的小動作,但並未作出防備的姿態,仍然一派淡定:“莫要緊張,對他人而言,這個問題或許會不明所以,但你一定能輕鬆解答。”


    葉盈盈半點也不敢放鬆:“那就得看師叔問的是什麽了。”


    “非常簡單,葉師侄,不知你對魔門的事了解多少?”君陵首先拋出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


    葉盈盈謹慎地措辭:“修真界向來對魔門的事諱莫如深,相關的記載更是少之又少……”


    “我不是問你這些。”君陵打斷了她的話,如黑曜石般的漂亮眸子沉得不見底,“既然你裝不懂,那我就直白一些吧——你是否聽過‘玄溯’這個名字?”


    葉盈盈眨了眨眼,眼底恰到好處地流露出茫然:“師叔,我說過了,關於魔門的卷宗本來就稀世難尋,更何況具體到某個人的記載?”


    “我看不見得。”君陵一抬手,那把長劍悄無聲息地被他握於手中,他手腕一轉,劍尖對準了葉盈盈,“對其他人來說,當然是稀世難尋,但於你而言,這些資料還沒珍貴到那個份上。”


    葉盈盈掛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見,眼底的神色一下子冷下來:“師叔,你這是何意?”


    明晃晃的劍尖直指她纖細的脖頸,君陵握著劍柄,垂眸道:“我猜,你以前定是不知道,蒼華峰上的無晝海底是與誠身崖相通的,對否?”


    葉盈盈抿著唇不說話。


    “我以前總是趁師尊不注意,偷偷從無晝海下的通道溜進誠身崖練劍。”君陵卻是話鋒一轉,挑起了別的話題,“誠身崖被陣法所隔,成為獨立於世的異空間,且那處地方除了拘留犯錯的弟子,不會有其他人進來,所以我練劍時也不必特意收斂,那是我最喜歡去的一處地方,這些,你也定是不知道的。”


    “……”隨著君陵平靜無波的敘說,葉盈盈的臉色慢慢變白。


    “誠身崖相當於是隻有我一人知曉的秘境,當然,我也清楚,從我發現那條密道起,被困在那裏的弟子隻有一個人——聽說,那人是因為弟子考核時對同族姊妹狠下毒手的、前碧落峰弟子——”君陵字字清晰,“亦是你的嫡姐,葉思茹。”


    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


    葉盈盈手中握緊了靈器,語氣卻是異常冷靜:“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為什麽你能在被上古陣法層層封鎖的誠身崖中來去自如?”君陵甚至帶了點好奇,“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入到誠身崖中,為你的姐姐換藥——我不知道那些丹藥的效用,但看過你在強行喂她吞服時,葉思茹那掙紮不休的樣子,想必不是什麽好東西。”


    “說起來……”君陵歪了歪頭,十分有求知欲地追問,“我曾有幸看過一次藥效發作時葉思茹的樣子呢,你猜猜,她的模樣讓我想起了誰?”


    砰——


    葉盈盈手一抖,掌心的靈器頓時舒展開——那原來是一柄繪著山水丹青的墨扇——靈力毫不掩飾地爆發,向著君陵襲去。


    劍修敏捷地往旁側一避,掌中的劍順勢一斬,便將那道攻擊消餌,隻是帶起的勁風將石壁破開一道狹長的口子。


    君陵遊刃有餘地格擋葉盈盈的追擊,不緊不慢地補充道:“她讓我想起了‘發病’時的簡衍。”


    葉盈盈腳步一滯,揮扇的手不知為何有些遲疑。


    “都說了我隻是來請教問題的,師侄,何必非得打打殺殺?”君陵倒是心平氣和,“你也不想把芙溪峰主的洞府砸爛吧?”


    “……你既然知道這些,為何現在才來質問我?”停了會,葉盈盈低聲開口。


    “我不曾想過要質問你,這些事本就與我無關,若非牽扯到了……”君陵含糊地略了過去,似乎不想被她所知,“我並沒有揭發你的意思,簡衍也好,葉思茹也罷,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人——我隻再問你一遍。”


    君陵將劍收起,垂手而立,定定地望著她:“那個名喚‘玄溯’的魔修,到底是何方神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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