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後輩不解與懷疑的眼神該怎麽做呢?


    葉雙沉默了半晌,都沒想出一個完美的解釋來把這件事糊弄過去。


    她這廂正加速飛馳,還要絞盡腦汁找借口,君陵等了一會,見她隻是默然以對,似乎是想避過不談,心下頓時一沉。


    “……老祖。”胸腔內燃起了被忽視的不甘,君陵試探著再度開口,謹慎地將話題引向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內容上,“我對‘玄溯’這個名字有印象……當時在鳳鳴穀,晚輩渡金丹劫的時候,曾經聽到您這麽喚過那位魔門中人。”


    ……少年,記性好也不是這麽用的,那點破事你幹嘛記到現在。


    葉雙淩空漂浮的身形微妙地凝滯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沒事人似的繼續之前的動作。


    由於君陵是被她用靈力吊在後頭的,所以少年並沒有察覺到搖光老祖那一刹那扭曲的麵部表情。他以為葉雙的不迴答就是默認,遂停了會,斟酌著措辭往下猜測:“您是……夢見那個人了麽?”


    所以……才會在深眠中還對這個名字念念不忘?


    君陵迴想起了他站在石床邊,低頭望著沉睡不醒的老祖時,從她口中就輕輕柔柔地說出這個名字,語氣跟喚他們這些晚輩時完全不一樣,輕得像一縷煙。


    之前被葉雙條件反射打傷的肺腑又開始隱隱作痛了,君陵垂著眸,不再去看眼前衣決飄飄的女修,可盡管如此,她那聲唿喚依舊在腦海裏陰魂不散。


    一遍一遍地提醒著他,搖光老祖跟那個魔門的人關係絕對不一般。


    從鳳鳴穀出來後,君陵就隱晦地詢問過那個玄衣男子到底是誰,但當時搖光老祖隻肯透露那是她的一個故人,並且在他提出要把玄溯的存在上報給宗門時,老祖斷然否決了這個提議。


    嗬,故人嗎……


    怎麽可能僅僅是故人而已。


    君陵麵無表情地攥緊拳頭,他強壓下因為受傷的緣故而顯得紊亂的靈力,嗅著滿身的血腥味,閉了閉眼,語氣仍是一貫的平靜無波:“老祖,您沉睡不醒……是跟那個叫玄溯的魔修有關,對麽?”


    葉雙還不知道自家後輩的腦洞已經開到天外去了,她正驚訝這孩子怎麽如此聰明,居然誤打誤撞猜到了真相!的確,她被拖入夢境中可不就是玄溯搞的鬼!


    但是總覺得如果承認了的話,豈不是有損她偉岸的形象?堂堂化神老祖,居然因一時不察,被死對頭暗算成功什麽的……說出去真的好丟臉啊……


    不行,起碼要美化一下,不能讓後輩誤以為是自己中了敵人的陰招。


    葉雙清咳一聲,假裝若無其事地糾正:“魔門突然現世,背後定是有不可告人的謀算,我不過稍用點手段,找了領頭的去質問一番罷了。但這個方法雖方便,卻有一個弊端,使用之時會靈體分離,我沒料到跟他糾纏竟花費了這麽長的時間,否則在你來之前,我就該醒過來了。”


    葉雙迴頭瞄了君陵一眼,寬慰道:“你且放心,有我坐鎮,任玄溯耍多少花招,都不會傷及玄一宗分毫。”


    聽到了嗎!是她自己出於強烈的責任心主動去找玄溯對質的,才不是毫無防備之下被魔君拖入夢境,還……還被那個混蛋上下其手!絕對沒有這迴事!


    搖光老祖神情異常嚴肅,語氣十分真摯,試圖用眼神向君陵傳達自己的殷切之情。


    所以說,千萬不要誤會!


    君陵聞言,抬起眸子,定定地凝望了她幾秒,似乎是接收到了她的腦電波,頷首道:“老祖,我明白了。”


    葉雙頓時鬆了口氣。幸好幸好,她的形象保住了!


    同時亦在心裏咬牙切齒,玄溯那個混賬……膽敢讓她在後輩麵前出這麽大的洋相……


    龐大的靈力有一瞬間受到主人暴躁心情的影響,迅速化為如若實質的長鞭狀,抽打在葉雙麵前的空氣中,引起了劇烈的震蕩。


    君陵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股不正常的靈力暴動,遲疑地問:“老祖您,是在生氣?”


    “……沒有。”葉雙淡定地收斂起暴走的靈力,眼也不眨地胡扯,“我隻是忽然想到從那家夥嘴裏套出的話,有些擔憂而已。”


    “原來是這樣嗎……”君陵喃喃道,從語氣上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沒有信了這個借口,“老祖與那位魔修曾是舊識吧?”


    “什麽舊識!”葉雙冷哼,“不過是條咬人的瘋狗!”


    說起這個,她就想起了在夢境中被玄溯咬破的嘴唇,那種撕咬的方式,完全跟猛獸啃食一模一樣——粗暴、兇狠,拋棄了一切技巧,隻剩下純粹的力氣的交鋒……


    搖光老祖沒好氣地警告:“你若是哪天遇見他,記得繞路走,那可是殺人不沾血的主!”


    君陵垂著頭,額前的碎發遮蓋住了眼睛,同時也恰好掩飾了眸底深處的晦色:“晚輩修為低微,自然不會做出這種以卵擊石的舉動,這點自知之明,晚輩還是具備的,老祖您不必為這等小事憂心。”


    雖然君陵是在承諾他會遠離那個骨灰級攪局者,但葉雙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大概是她現在怒氣值正滿,所以看什麽都不對勁了吧……畢竟自家的後輩那麽乖巧懂事,從來都是讓她省心的好孩子啊。


    搖光老祖滿意地點頭。


    就在這時,她又聽見了君陵平靜的話語:“老祖,魔門一向心思詭秘、任意妄為,晚輩自知幫不上忙,可萬一那個魔修傷到您,那……”


    葉雙總算明白君陵一直在糾結的是哪個點了,原來是害怕她跟玄溯實力相當,如果一不小心處於劣勢,周圍沒有能幫得上忙的人啊……果然是她家教養出的正派修士,就是會心疼人,不像那個搞事王,一副恨不得世界毀滅的瘋狂勁,想想就心煩。


    “不會有這種情況出現的。”收到後輩關心的老祖心情漸漸好轉,聲音下意識放輕,“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葉雙明明並不是多麽認真在許諾,但她的話裏仿佛有一種特別的魔力,牢牢地抓住君陵的全部注意力。


    少年目光專注地凝望著眼前之人的側臉,青絲被風吹起,略顯淩亂地貼在她耳邊。


    “那個瘋子怎麽可能隻滿足於傷到我的程度……”葉雙含糊不清地嘟噥一句,她也不管君陵有沒有聽清,話鋒一轉,又跳迴之前的話題,“我們兩個人同為化神修為,嚴格來說,誰都奈何不了對方,若你真的擔心有個萬一的話……”


    眼看著目的地碧落峰已近在咫尺,葉雙收迴用來吊住君陵的那絲靈力,長袖一甩將人卷到跟前,按住他的肩膀緩緩降落在山頂的洞府前。


    “我可以向你保證。”葉雙說話的語速放得極慢,似乎每一個字出口都要經過極為慎重的思考一般,“最糟糕的狀況,是我與玄溯一同消亡,否則,凡我所在一日,他就沒有機會鬧事。”


    君陵扯了扯嘴角,斂目不語。


    搖光老祖她……果然沒說實話。


    這話語裏的熟稔,是作不了假的,她或許壓根還沒意識到,自己談論起那個魔修時,語氣雖時有憤恨,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若非關係匪淺之人,怎麽可能會是這種態度?起碼,麵對著他們時,老祖就從未展現出這種情態……


    而且,老祖說了她能隨意進入對方的夢中,竟然……還若無其事地說出一同消亡這種話!


    君陵發覺自己有些壓製不住喉嚨裏的氣血翻湧了。


    都說到這個份上,老祖她……還下意識地為那個人掩護。


    君陵隻覺得一顆心不停往下沉,或許是失血過多的緣故,手腳發冷,如墮冰窖。


    但他望著葉雙的背影,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隻是一個小輩,哪裏有資格詢問老祖的私事?


    葉雙卻自認為這個承諾的分量已經夠重了,這下君陵應該能定下心來,於是轉過頭去,向著洞府裏傳音道:“芙溪可在?”


    沒等多久,洞府內就飛出一個青色的身影,來人著了青衣,如雲的烏發隻用一根木簪挽起,姿容秀麗,在看見葉雙的刹那,那雙波光瀲灩的眸子立時浮現驚喜之色。


    “老祖,您何時迴來的?怎的不通報一聲,好讓盈盈前去迎接呢?”碧落峰的大師姐葉盈盈褔身向著葉雙行了一禮,含笑嗔怪道,語氣是說不出的親昵。


    這宛如小女孩撒嬌一般的話語登時令跟在後頭的君陵眉心一皺。


    葉雙不覺得有何不妥,倒不如說她對這種軟妹子的示好一向沒什麽抵抗力,她隨即也微微一笑,喚道:“盈盈。”


    葉盈盈抿著唇,溫柔地應了聲,視線落在葉雙身後的君陵身上。也許是身為煉丹師的職業敏感,她馬上察覺到君陵受了傷,不由詫異問:“君師叔這是怎麽了?”


    麵對軟妹子水靈靈的大眼,葉雙實在沒好意思告訴她說這是自己打的,含糊其辭地瞞混過去:“一點小意外……芙溪不在麽?”


    葉盈盈答道:“師尊她忙著給別宗送請柬呢,五門大會這等大事,需得她親自前去邀請才更顯誠意。”


    葉盈盈心思通透,她很快反應過來,明白了葉雙要找芙溪的用意:“老祖,若隻是療傷的話,盈盈雖才學疏淺,但還是足以勝任的。”


    她將兩人往洞府裏邊引去,邊走邊說:“老祖,當時君師叔帶著樓姑娘迴宗門時,盈盈不見您的身影,不知有多擔心呢,後來才聽師叔說,您是有急事要辦。”


    “對了。”葉盈盈一提,葉雙頓時想起一些遺忘的事,“聞無聖現下如何?還有樓若淳……那孩子怎麽沒見著?”


    葉盈盈耐心解釋:“多虧老祖您將魔氣祛除幹淨,無聖尊者已無大礙,前幾天又跑出去遊曆了呢,至於樓姑娘……盈盈認為既然老祖不在,自然不好把她留在您的洞府,於是便擅作主張帶來碧落峰安置,還望老祖莫要怪罪。”


    看起來玄溯留下的爛攤子算是收拾幹淨了……


    葉雙心中對這個能幹的後輩更是滿意,她搖搖頭:“你做得很好,盈盈……”


    “葉師姐!”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從洞府最裏間竄出一個人影,他直往三人撲來,“我都跟師尊說過多少次了!我沒病!師姐你到底還要把我關在這兒多久!”


    看清說話之人樣貌的同時,葉雙的手不受控製地抬起,掌中的靈力迅速幻化成長鞭,手一揚,那條鞭子就抽在了來人的身上。


    他立刻吃痛地停住腳步:“不用這樣吧!師姐你是打算換個療法了……咦?搖光老祖?”


    葉雙的動作隻在電光火石間,直到鞭子抽打*的聲音響起,葉盈盈才迴過神來:“簡師弟!老祖,這……”


    哦,糟糕了。


    葉雙沉默地望著簡衍驚疑不定的神情,又默默地收起鞭子。


    都是因為之前這家夥犯病的時候,她抽打上癮了……結果一看到簡衍的樣子,就控製不住體內的洪荒之力。


    搖光老祖環視了一圈三位神情各異的後輩,在心裏默默扶額。


    如果說她隻是條件反射……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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