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陵這個人生得實在好看,光是站在那兒不動,就讓人無法移開眼。


    但是葉雙剛剛才教訓了樓若淳一通,心情算不得多美妙,所以隻是瞥了他一眼,就別開頭去:“你不去好好修煉,跑來這裏看什麽?”


    其實在葉雙第三次破掉樓若淳設下的陣法時,她的神識就已經發現君陵的存在了,不過那時她正抓著樓若淳發泄怒氣,也就沒顧上管他。


    現在樓若淳昏迷過去,葉雙才突然升起一絲被人撞見的尷尬。


    但是搖光老祖常年冷著臉,麵上看不出什麽異樣,隻在眼底飛快閃過一抹懊惱,轉瞬消失不見。


    君陵平靜地道:“看你。”


    葉雙怔了怔,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是在迴答“跑來這看什麽”的問題。


    “專程來看我罰人?”


    葉雙輕哼,施施然從空中飄下,落在地上:“又不是什麽稀罕事,值得你特意跑一趟麽?”


    君陵頓了片刻,輕輕搖頭,道:“本來不是。”


    “葉盈盈與我說你來了蒼華峰,所以我來看你。”君陵某些地方其實與搖光老祖蠻相似的,比如臉上都是表情稀少,開口說話自帶冷凍效果等等,他就是有本事將所有話語都變成不帶起伏的平板句式。


    哪怕嘴上說著專門來看你這種話,他那一本正經的語氣也足以剔除掉一切情感因素,聽上去就是公事公辦的說辭,因此葉雙完全不覺有何不妥。


    她隻是有點擔心之前那些故意使壞的懲罰手段,是否會破壞自己在後輩心目中光輝偉岸的形象:“你認為我做得過分麽?”


    “過分?”君陵重複了一遍,如墨的眼眸中浮現出純然的不解,讓他展現出一種符合他外表的、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我不明白你說的過分是指什麽。”


    他彷如一個看到新奇東西的孩童,孜孜不倦地追問:“你是說故意讓那個女修耗盡精力的事?”


    葉雙挑眉:“故意與否,有什麽差別麽?”


    她望向不遠處躺倒在地的樓若淳,桃紅色的衣裙已被汗水浸濕,緊緊地貼在她的肌膚上,女子的唇色蒼白,麵上隱隱泛著青黑,眉頭因為痛苦糾結在一塊,整個人顯得萬分狼狽。


    然而葉雙的內心毫無波動:“我說了是在罰人,自然是怎麽令她淒慘怎麽來。”


    她斜眼看著君陵:“你想給她打抱不平?”


    君陵似乎很詫異她會這樣問:“我沒見過像你這樣罰人的,隻是覺得有趣。”


    “那你見過哪些?”葉雙聽見那句“有趣”的評價,不動聲色地站遠了些。實話說,假如樓若淳性子別那麽糟糕,她是絕對不會用這種折磨人的法子,畢竟她也是建設和諧修真界的領軍人物,並不崇尚暴力。


    但是看君陵這般興致盎然的模樣……貌似是認為這種方法值得推廣?


    君陵想了會,真的開始給她一個個數出來:“在宗門裏,自然是按著門規來。不過更多時候,規矩僅僅是擺設罷了,我見的多的,便是直接取了別人性命,哪裏會費心思說教?”


    他神色認真:“這個女修有何特別之處?你既覺得她犯下大錯,為何不殺她?”


    君陵說得理所當然。葉雙仔細觀察了會他的表情,發現他是當真對這個問題十分感興趣,不由歎了口氣,道:“修真界打打殺殺的事何其之多,若像你說的,殺了便能了事,那犯錯的人怎麽還會層出不窮?早該殺光了才對。”


    君陵沒說話。


    葉雙收迴視線,抬步走到樓若淳身邊,居高臨下地望了她一會,指尖一繞,純澈濃厚的靈力溢出,圍著葉雙的手轉了幾圈,才像找到了目標一般,一頭紮進樓若淳的身體。


    樓若淳識海耗空,本就處於極度虛弱的狀態,此時冷不丁被這股龐大的靈力灌入,立時刺激得全身抽搐,眼皮飛速一顫,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然後捂著心口劇烈地咳嗽起來。


    葉雙並未因為她的慘狀而停下靈力的輸送,搖光老祖的靈力中正平和,最適宜修補這種識海的創傷,何況兩人修為差距實在太大,葉雙幾乎是用強行灌溉的方式讓樓若淳的識海恢複至巔峰期。


    看著她的兩頰多了點血色,葉雙才將在她體內的靈力撤迴,掌心平舉向上,將樓若淳整個人托起,而後一拂袖,把她甩出幾米開外,隨即傳音道:“還不醒來!”


    被甩到半空的樓若淳猛地睜開雙眼。


    她頗為慌亂地穩住身形,才不至於摔得太難看,那道將她強製從深眠中喚醒的清冷女聲如同魔咒,此時仍在腦海中迴響,令臉上那點好不容易恢複的血色刹那褪去。


    樓若淳幾乎馬上迴想起剛剛自己被搖光老祖逼得差點自封神識的慘況。


    她抖著唇,勉強抑製住身子的顫抖,抬頭望向那眸光冷淡的女修,問:“你……究竟想如何?”


    葉雙卻是神情隨意,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一個儲物袋,扔到她腳下:“既然醒了,那便繼續。你之前的陣旗我不小心毀了,幸虧我多準備了一些,足夠你用了。”


    在場唯一知曉葉雙是故意毀了樓若淳陣旗的君陵默不作聲,眼中泛起些許笑意。


    樓若淳一震,神色錯愕:“還、還來?”


    葉雙表現得比她還詫異:“怎麽?我之前有說過一次便結束麽?”


    搖光老祖麵容正經,說出的話卻十分惡劣:“你對簡衍用情至深,我亦是深受感動,自然不能辜負你的心意。隻不過呢……修士言出法行,你我既許下賭約,我便不可隨意以對,雖然不能讓你直接贏了去,但小小地鑽空子還是可以,我允你多挑戰幾次,也是看在你對簡衍一片深情的份上。”


    葉雙淡定地撫著袖子:“說不定哪次就成功了呢?”


    “可、可是——”樓若淳一想到那種痛苦,眼神雖還是憤恨,這次卻學乖了,這情緒小心地藏在眼底,不過仍是瞞不過葉雙。


    “兩個選擇,要麽繼續,要麽你在此發下心魔誓,永生不與簡衍相見,你自己選吧。”葉雙瞧見樓若淳眼中的神色,便知教訓熊孩子的路還長,也不給她辯駁的機會,揪住她的死穴果斷下手。


    果然,這話一出,樓若淳再多的怨言都得咬牙咽下,她動作粗暴地拾起儲物袋,沉默地開始布陣。


    葉雙像上次一樣,靜靜等待樓若淳布置完,可在她正要動手時,君陵突然喚道:


    “搖光。”


    自打葉雙來到這裏,還真沒人敢當麵喊這個尊號,是以她愣了幾秒,才迴道:“何事?”


    君陵走上前來,手掌攤開,已是握住一把古樸的長劍,劍身沒有一絲多餘的紋飾,寒芒畢現。


    少年手執長劍,劍尖的鋒芒映在他平靜如水的眼眸中,恍惚間似是吹皺一池春水:“我來替你一陣。”


    他以劍遙指站在陣中的樓若淳,聲音中多了點躍躍欲試的意味:“我亦想知道,不殺人的法子是否會更好。”


    “……隨你。”葉雙瞄瞄他,退到了一邊。她總有預感如果不讓君陵嚐試一下,以後一定會被他纏上的。


    君陵得了允許,便閉口不言,提劍向陣中攻去。


    葉雙起初還擔心他們兩人同為築基期修士,且樓若淳陣法天賦驚人,戰況會僵持不下,過了一會才發現她白操心了。樓若淳在陣法上的造詣極高不假,但跟君陵比起來,還是太弱了。


    君陵沒有葉雙這般恐怖的靈力儲量,葉雙可以憑蠻力撕破陣法,他還暫時做不到。可是他眼睛毒,專挑陣法的薄弱處攻去,樓若淳操縱陣法時已是計算精密,但君陵似乎猶在她之上,她剛補完一個漏洞,君陵立刻就能發現下一處。


    長劍所到之處,如摧枯拉朽,勢不可擋。


    這把簡陋的長劍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隱約有純粹的劍意泄出,更為他增添了幾分銳利之氣。


    葉雙在一旁觀看,敏銳地捕捉到這絲初生的劍意,亦是不由讚歎君陵絕世的天資。


    ——劍修之體,名不虛傳。


    確認君陵能完虐樓若淳後,葉雙就撒手不管了,優哉遊哉地站在一旁看得起勁,時不時還偷偷彈出小股靈力前去搗亂。直到樓若淳第二次識海枯竭暈了過去,她才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地站直身體,迎上君陵了然的目光,微微頷首:


    “做得不錯。”


    **********


    樓若淳本以為暈過去了就能逃離折磨,殊不知這才是她劫難的開始。


    接下來的七日裏,她一直被葉雙逼著繼續完成“賭局”,幾乎沒有停歇。如果昏迷了,葉雙就會貼心地用靈力為她填補識海,再強行喚醒她。


    這七天裏,她最長的一次休息時間是兩個時辰,其餘時候,由於葉雙靈力太過霸道,往往半個時辰就能讓她恢複如初。到了後期,樓若淳的臉色就再未紅潤過,整個人迅速萎靡下去,再也支撐不起她表達憤恨了。


    其實仔細算下來,葉雙並沒有參與多少次懲罰,大多時候都是由對這種懲罰方式興味十足的君陵來實行,偶爾她看得無聊了,再去接替。樓若淳就這麽被這兩個表麵一臉正氣、實際都有著不可明說的惡劣心態的人折騰得瀕臨崩潰。


    如果不是恰巧這天景疏墨上門拜訪,打斷了這兩人的活動,她估計都能自封識海來逃避葉雙的懲戒。


    因此在葉雙將景疏墨請入洞府,揮揮手讓她自個兒找個石室呆著的時候,樓若淳幾乎喜極而泣,逃也似的飛速消失在葉雙眼前。


    景疏墨這迴是帶著禮物上門的,他驅著輪椅進入主間寬敞的大廳,禮數周全地問候:“晚輩叨擾了,望老祖不要介意。”


    他將放置在自己膝上的一個精致的桃木盒子捧起,笑意溫和:“上迴見師叔祖愛吃這種桃花糕,晚輩便冒昧帶了些來,算是給師叔祖的賠禮。之前在拂雲峰上,我未能認出師叔祖的身份,接待不周,還請老祖您見諒。”


    在外人麵前,葉雙一向端著老祖的範兒,她坐得端端正正,聽見景疏墨的話,下意識反問:“……師叔祖?誰?”


    “自然是葉雙師叔祖了。”麵對葉雙的疑問,景疏墨沒有表露出丁點詫異,依然耐心地迴答。


    “……”


    哦,她記起來了,是有這麽迴事,那天在玉虛殿上,為了替小號打掩護,她就謊稱那是自己的徒弟,但是萬萬沒想到,輩分居然這麽高!


    搖光老祖內心懵逼。媽呀她那煉氣期的小號居然能在一眾金丹修士中混成師叔祖!果然輩分高就是能壓死人……依照搖光的輩分,全天下的修士都得是她的徒孫輩,小號沾著這個“師尊”的光,說不定也能橫著走了。


    葉雙再次佩服自己的機智。


    她思緒一時飄遠,還是景疏墨的唿喚將她拉迴現實。葉雙迴過神,正對上輪椅上那位青年溫柔卻含著期盼的雙眸,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你替我照拂……葉雙,該是我向你道謝。”


    景疏墨等了會,葉雙卻沒再繼續說下去,不禁道:“老祖……師叔祖是在修煉嗎?怎的不見她?”


    你要能看見她的話才是撞鬼了……葉雙隻覺一陣牙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她……我是說,葉雙不在這兒。”


    景疏墨問:“師叔祖是去往別的峰了麽?”


    等等少年,你的表情分明寫著,如果她迴答是的話,就立刻去那個峰上找人啊!


    搖光老祖頭好疼:“不,她不在玄一宗,我讓她下山曆練去了。”


    景疏墨聞言,雖然麵上仍是溫和,眼中卻透出焦急之色:“老祖,恕晚輩冒昧,師叔祖現下的修為,並不適合出山曆練。”


    “這個沒問題……有我給的法器,她自保是無礙的。”才怪,搖光老祖窮光蛋,連個儲物袋都沒有,攻擊全靠法術輸出,哪裏來的法器。


    景疏墨摩挲著手中的食盒,垂目思索了會,複道:“可否請教老祖,師叔祖去往何處曆練了?”


    葉雙頓時生出不妙的預感:“你想作甚?”


    “恰好師尊也讓我莫要老待在拂雲峰上,須得入世曆練,於心境上才會有大突破。”景疏墨語氣溫和地解釋,“晚輩想著,既然都是要曆練,不若我去尋師叔祖,我二人可以結伴而行,這樣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她後悔一時口快了!


    葉雙目光漂移,盯著石壁上的裂紋,飄忽道:“大概在……清都……吧……”她越說越小聲,最後一字隻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氣音,轉瞬消餌於唇齒間。


    葉雙對於天元大陸的地理並不熟悉,雖然最近幾日,君陵替她看著樓若淳時,她無聊就翻閱一些介紹修真界的書籍,但都是囫圇吞棗。


    之所以對“清都”這個地名記憶深刻,是因為那本記載地貌的典籍裏提到,正道五大門派之一的秋水山莊便位於清都境內,傳聞山莊內彷如人間仙境,素有“天元勝景十分,七分在秋水”的美譽。她當時一看,便對這個地方生出了向往,還想著有機會定要去清都玩一玩。


    沒想到現在被用來當擋箭牌了,造化弄人。


    景疏墨聽得這話,卻是十分驚喜,唇邊的弧度更為柔和:“這便巧了,我家就在清都,想來晚輩此次還能盡一番地主之誼。”


    ……臥槽!


    話都放出來了,改口也晚了,葉雙隻能麵無表情地看著景疏墨向她辭行,目送他離開洞府,默默地喝了幾口茶水壓壓驚。


    反正清都那麽大,找不到人也很正常吧……他就當是迴了趟家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啊哈哈哈。


    不管葉雙心裏怎麽安慰自己,她都還是抹不去欺騙純良少年的罪惡感,以至於之後的日子中,她對於教訓樓若淳這件事也生出一點倦怠,不過經過之前的折磨,樓若淳已經乖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終於嚐到了以前被她欺負的人是個什麽滋味,整個人都沉靜了不少。


    日子過得很快,芙溪他們都在忙著籌備一月後的化神大典,忙得不可開交,隻有葉雙依舊悠閑,窩在洞府裏看看書,等著那件大事的到來。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偏偏就在這難得悠閑的日子裏,君陵提著一盞小巧的油燈找上門來了。


    一邁進洞府,他便開門見山,臉色是葉雙從未見過的凝重:“師尊他出事了。”


    君陵將那盞燈舉高了些,好讓她能看清:“師尊留在宗門內的本命魂燈快要熄滅了,不僅如此,居然還出現了這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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