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葉盈盈剛半拖半扶著樓若淳走進主間,迎麵就飛來一個不明物體,她迅速拽著樓若淳往側旁讓了一步,那東西便摔在了她們腳邊,發出沉悶的聲響。


    葉盈盈還未去看那到底是什麽,樓若淳已驚叫道:“簡衍!”


    她動彈不得,隻眼珠子在焦急地轉動,試圖望向簡衍摔下去的方向。


    葉盈盈放開攙扶著她胳膊的手,退後一步,亦是瞧清了重重摔在地上的正是那位發狂的簡師弟。他的衣服上被劃開了十幾道裂痕,肌膚上的紅印分外顯眼,有一些甚至皮肉綻開,滲出血跡,模樣端的狼狽無比。


    麵對師弟的慘狀,葉盈盈隻掃過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方才用來抽飛簡衍的鞭子已飛迴了主人身邊,乖順地躺在女修白皙柔嫩的手心中,明明都將人抽了個半死,卻絲毫不沾血腥氣,靈力所化的長鞭依舊透澈明淨,一如女修淡淡望來的眼睛。


    “迴來了?”錦衣華服的女修掌心往下一翻,那節長鞭頓時化為煙塵消散。她的聲音冷冷淡淡的,聽不出分毫情緒,葉盈盈卻是不在意般上前褔身道:


    “盈盈已將樓姑娘帶到。”


    她抬起眼,含笑看著麵前的女修,姿態恭敬,視線雖然克製,卻是牢牢盯著這個身影不放。


    眼前的女修神情似乎有些倦怠,是以她麵上盡管仍是清冷的模樣,身子卻不像在外麵一般挺直腰背、坐姿端正,反倒鬆懈下來,如同普通的凡間女子那樣,雙腿蜷起窩在柔軟的毛毯中,手肘搭在石椅扶手上,撐著下巴,歪著頭瞥向葉盈盈。


    “有勞。”女修仿佛有些不情願地抬起上半身,如綢緞一般的鴉發鋪在紋飾精美的裙擺上,隨著她這一動作輕輕滑動,“你且迴去吧,芙溪一人怕是忙不過來,必得要你這個徒弟輔佐的。”


    葉盈盈沒料到她第二句話就是開口趕人,原本準備好的說辭都派不上用處,唇邊的笑意有片刻的僵滯,但很快又恢複如常:“那樓姑娘和簡師弟……”


    “我自有定奪。”


    女修淡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葉盈盈自進入主間以來,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女修身上,此時又豈會覺察不出女修已生出些許不耐,遂不再多言,識趣地行禮告辭,往外走去。


    隻是與樓若淳擦肩而過時,兩人視線交錯,在樓若淳隱含怒火的眼神中,她緩緩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嘴唇微動,朝她比了個口型。


    看清了葉盈盈所要傳達的話,樓若淳登時瞳孔一縮,臉上劃過一絲不太明顯的慌亂。


    舒服窩在椅子裏的葉雙沒去注意這兩個人,打發走葉盈盈後,她就在思考要怎麽對付樓若淳。


    樓若淳這種人,是典型的熊孩子,能作,還不會覺得自己錯得多離譜。她從小就是被她那個實力傲視修真界的爹千嬌萬寵著長大,身後有一整個太殷門給做靠山,養成無法無天的性子實在正常不過了。


    就比如她能坦率承認自己給簡衍種下蠱毒這件錯事,但在她的腦海裏,卻不會產生“這個錯誤到底有多嚴重”這個概念。她不會在意她的這個錯誤,會否傷害到別人,因為在她的認知中,她的父親無論如何都會為她兜著,外界的風雨不會侵害她分毫。


    這個人一直以來,過得□□穩了。


    葉雙垂著眼瞼,在心中輕聲歎息。


    其實她對女孩子的容忍度向來很高,隻要不是犯下無法挽迴的罪過,她都傾向於教訓而非直接定下死罪,尤其是樓若淳,以她的實力,隨手滅殺一個築基修士像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雲康尊者再怎麽愛護女兒,對於這種事也隻有忍氣吞聲,但是她覺得不夠。


    那邊發狂的簡衍明晃晃地提醒著她,樓若淳犯下的錯誤無法姑息。


    這個女孩需要得到足夠的教訓,需要主動去承擔並彌補自己的過錯,而不是站在這裏,以為憑借“愛”這個理由就可以瞞天過海。


    “你到底想幹什麽!快放開我!”樓若淳的喊叫打斷了葉雙的思緒,她抬眼去看,桃紅色衣衫的女修目光憤恨,惡狠狠地瞪著她,臉上毫無遮掩地表示著不滿,不知為何,便微微勾起唇。


    “問我想幹什麽?”葉雙的聲音極輕。


    樓若淳的怒火一滯。


    她與麵前這位搖光老祖打過不少照麵,還是第一次見她笑得這般肆意。這個看似年輕、實則修為立於天元大陸最頂端的女修容貌實際非常美,但因她經常無甚表情,十二分的美貌便被這份霜雪似的清冷削弱了許多。


    此時她卻丟下包袱一般,鮮活的笑意瞬間將那隱藏的容貌激活,豔麗逼人。


    “你、你……”樓若淳不想承認她竟有一瞬的看呆,眼中閃過一絲羞惱,重又迴複了那張牙舞爪的架勢。


    葉雙卻冷不防為她解開了定身訣。


    重獲行動能力的樓若淳呆立片刻,馬上轉身朝正掙紮著從地上爬起的簡衍撲去,動作迅猛。


    然而她速度雖快,卻快不過化神老祖。葉雙纖手一揚,地麵上一顆碎石便已被她攥在指間,使力一彈,不偏不倚砸中了簡衍頸後的穴道,他悶哼一聲,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幹脆利落就昏了過去。


    然後葉雙隨意一拂袖,一道氣勁揮出,拖著簡衍的身子將他送入旁邊一座石室中,並貼心地緊鎖上石室的大門。


    這一連串動作快得令人連殘影都看不清,樓若淳撲到簡衍所在的位置,才後知後覺發現人已不見了。


    她不由一呆,就在這時,之前用來抽打簡衍的那節長鞭已悄無聲息地纏上她的腰肢,長鞭那頭的人輕輕一拉,就將樓若淳送往身前。


    葉雙拽著繩子,睥睨著慌亂的女修,笑問:


    “聽說,你擅陣法?”


    **********


    樓若淳起初不明白葉雙這問話的意思,但她很快就親身體驗到了。


    她們此時位於蒼華峰某個山頭的空地上。


    葉雙淩空漂浮,長鞭一收,狀似隨意地將樓若淳甩落在地,再將手中一個精致的儲物袋扔到她麵前,道:“你的東西我已替你要迴來了,開始吧。”


    樓若淳咬咬牙爬起,飛快將儲物袋收迴,而後從裏麵排出數十個顏色各異的陣旗,低聲輕吟著法訣,那些陣旗便隨著她的指揮飛到特定的位置,牢牢嵌入土地裏,隨後她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張靈獸皮毛所製的陣圖。


    樓若淳鬆開手,那張古樸的陣圖便悠悠漂浮於空中,她以這張陣圖總攝全局,用十二座旗門分鎮四方八位,手中連連打出法訣,周圍的空氣便泛起漣漪,旗門與陣圖遙相唿應,漸漸聚攏起一股無比凝重的煞氣。


    竟是就地布陣!


    受到那股煞氣影響,空地上憑空刮起狂風,吹拂得樓若淳衣衫紛亂,唯有懸浮於空中的女修不動如山,依然表情平靜地看著她布置陣法。


    那股煞氣越來越濃厚,這些令人不適的氣息原本是封存在陣圖之中,凝聚著魂消在陣中的所有修士的怨氣,最是陰氣濃重,然而卻依然不能對葉雙造成分毫影響。


    她靜靜地等待樓若淳布置完成,才出聲道:“可以了?”


    樓若淳不說話,隻用手上變換不休的法訣來迴應。


    “你現下耗費如此多的靈力,之後會難以為繼。”葉雙瞧著她拚盡全力將陣法不斷完善,好心提醒。


    “不用你管!”果然,當事人並不領情,“要來快來!”


    “好。”


    葉雙也不廢話,單袖一揚,靈力噴湧而出,那股衝天的煞氣便如同遇到克星一般,止不住往後退縮。葉雙的靈力像逗它玩耍似的,本來可以一鼓作氣將其逼退,偏要慢條斯理地一寸寸推進,樓若淳見勢不妙,連忙指揮變換陣旗,手中的法訣一道接著一道打出,卻仍挽救不了自己的頹勢。


    冷汗沿著她煞白的小臉滑落。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是緊咬著牙關不肯放鬆,眼底滿是倔強。


    這是她跟搖光老祖的賭局,她不能輸。


    那時候,葉雙問完那句話,便向她提出一個賭局:由她來布陣,葉雙來破陣,假若她能在葉雙手上堅持一刻鍾,便放她迴去,同時允許她去看簡衍。


    但是有一個條件,在布陣的期間,她不能停下,一旦停手,她需要堅持的時間就得翻倍。


    第一個陣法樓若淳堅持了一分鍾就被葉雙輕易打破了,她也不氣餒,手中的陣圖換了一張,就馬不停蹄地繼續布陣。


    在她布陣期間,葉雙隻好整以暇地看著,絕不會出手,待她弄好了,才慢悠悠地揮袖甩靈力。


    可即便給了樓若淳充足的準備時間,她一個築基修士,能布置出抵禦金丹期攻擊的陣法已是頂了天了,怎麽可能抵擋得了葉雙?


    偏偏葉雙還十分惡劣,每一次破陣所用的時間都會慢慢加長,故意讓樓若淳見到成功的希望,然後再一次次不留情地將她辛苦布置的陣法摧毀。


    自開始至今,葉雙已連破了十個陣法。


    樓若淳小口喘著氣,感覺自己的丹田如同火燒一般,靈力已瀕臨告竭,她毫不遲疑從儲物袋中掏出一粒迴靈丹服下,手中的動作一刻不停,陣圖換了一張又一張,眼中的焦慮也越來越深。


    她不敢停下,不然的話堅持的時間可是要翻倍的,她現在已隱隱覺出了葉雙在有意放水,心中頓時升騰起被人侮辱的憤怒,可偏她又不能說什麽,畢竟如果不是這樣,她怕是連一秒都堅持不了。


    化神至尊,與築基修士之間,隔著天塹一般的巨大鴻溝。


    樓若淳從未如此清楚地直麵這個事實,亦是第一次嚐到了無能為力的感覺。


    天賦算什麽?她自小被人稱讚是陣道一途上的絕頂天才,而日後的學習中,她也果然展露出驚人的能力,以她現在的水準,她可以說哪怕有金丹修士圍攻,她也有把握靠陣法將其滅殺。


    然而麵對著葉雙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她剛布下的陣法,轉瞬便被肢解完畢,葉雙的靈力控製得非常精妙,恰好將破陣的度把控在讓陣法損毀不能用、但又不會傷到布陣者的範圍內。


    到了後麵,樓若淳已經無心去數這是第幾張陣圖了,她的雙手仍在不停歇地掐著法訣,速度卻越來越慢,手指僅僅是機械性地在動作,臉色蒼白如紙。


    她的靈力因為有丹藥的補充,不至於透支,但她的精神已經非常疲勞了。


    布置陣法完全就是一個腦力活,她的神識需要同時操控著多件事,既要在腦中飛快地計算方位與角度,又要控製著靈力的準確輸出,同時還得兼顧統禦陣圖,若是葉雙破陣的方式變換,她還得分神去算計如何抵禦。


    如此一通下來,她神識的消耗已經到了一個危險的警戒值,之所以還強撐著繼續布陣,全憑一股不服輸的氣勁支撐。她不想倒在這個高高在上的女修麵前,不想讓她看笑話,這個念頭甚至超過了要去往簡衍身邊的執念。


    樓若淳眼神已有些許渙散了,識海被抽空的感覺讓她頭痛欲裂,葉雙似乎能知道她的狀況,破陣的速度陡然慢了下來,但仍舊是掐在一刻鍾的節點之前一舉攻破。


    明明成功近在咫尺,卻在觸手可及的一霎被殘忍打破。


    樓若淳終於有些受不了了,她手上依舊在動,嘴上卻喊道:“你到底想如何!要麽就給個痛快!”


    聽見她的喊話,葉雙眼神一冷,道:“我為什麽要給你痛快?”


    “你害得我的後輩變成這副模樣,我為何不能讓你也嚐嚐有心無力的滋味?”


    葉雙手指連彈,一道道靈力從四麵八方破壞著底下的陣法,靈力的撞擊讓大地搖晃:


    “我不痛快,為何要讓你好過?”


    樓若淳腦子一片混沌,她用神過度,實際已經聽不大清楚葉雙的話語了,葉雙也注意到這點,冷笑一聲,直接用傳音之術將聲音傳入她的識海,狠狠碾過她的神經:


    “你現下可嚐到了?這種身體不由大腦控製的滋味,可還舒服?”


    “啊——”樓若淳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雙手捂著腦袋,閉眼大叫,“不要說了!出去!”


    她的識海本已不堪重負,隨時都能崩潰,如今又被葉雙絞了一通,立刻又疼又麻,隻覺四肢百骸仿佛都不屬於自己了,識海急速收縮,壓迫著脆弱的腦部。


    “咦?你可是停下來了,按照約定,你堅持的時間需得翻倍,我算算……便是增加到兩刻鍾。”


    葉雙不理會她的慘叫,依然不緊不慢地向著她傳音。


    “不要、不要!”樓若淳有一瞬恢複了神智,甚至抬手準備掐訣了,但是識海的急速萎縮抽去了她所有精力,她這麽一分神,大腦就是千刀萬剮,整個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痛苦萬分。


    識海枯竭的後果,太過恐怖。


    樓若淳再沒能嘴硬多久,眼前一黑,便昏死過去。


    葉雙飄在半空,冷眼望著她倒在地上,也不去扶,口中溢出一聲歎息:“自作自受。”


    樓若淳這樣的性子,不給她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她是不會懂得自己的錯誤會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傷害,這次,葉雙也不過是以牙還牙,讓她好好體驗一下簡衍所遭遇的一切。


    神誌不清、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看她之後還能不能理直氣壯!


    葉雙揮袖將她插在地麵上的陣旗都毀去,而後目光一轉,望向空地的邊緣,道:“有這麽好看嗎?”


    那裏靜靜站立著一個如同畫中走出的漂亮少年,他眼眸清亮,仰頭凝望著葉雙,語氣肯定:“你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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