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宇抱著朝閩,船停了幾次,他都沒有下去,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要去哪裏。


    朝閩沒有醒過來,皮膚異常冰涼,年齡倒是一直維持五六歲的軟萌模樣,沒有再倒退。


    “要不等到下一站,就把你賣掉吧。”朝閩摸了一下他的皮膚,實在是被他身上的溫度給驚到,死人都不是這種溫度。他試著開玩笑,讓自己放鬆下來。


    朝閩沒有那麽容易死,這種禍害活個一千年都嫌少。


    葉宇真是對這個家夥恨不起,愛不起,連抱著都嫌礙手。他熬了幾天,最後還是抱著朝閩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了一會,又警惕地驚醒過來。他低頭,就看到一雙清澈深黑的眼睛,正在愣愣地凝視著他。


    “葉宇。”似乎很意外,朝閩伸出自己的小手,溫柔而仔細地摸上葉宇的臉,手指的力道是那麽輕柔,不遺漏他臉上任何一寸肌膚地撫摸過去。


    葉宇沒有躲開,實在是被他眼裏那種複雜而糾結的感情給鎮住了。


    朝閩眼裏的意外與驚喜是那麽明顯,就仿佛自己還活著,還沒有被葉宇殺死,是一件多麽值得慶幸的事情。


    這家夥看起來,就好像沒有打算醒過來的樣子。或者說,朝閩在暈倒的那瞬間,就沒有想過葉宇會救他。


    原來他在朝閩眼裏,已經喪心病狂到會對一個這樣為自己付出的人見死不救了嗎?撇開別的不說,朝閩會淪落到現在這麽悲催的樣子,確實跟他有很大的關係。


    他眼睛又不盲,先前是因為一無所知才對眼前的事情抓瞎。你能期待一個剛剛穿越過來不到兩個月,腦子裏隻有一些完全不靠譜的記憶碎片,然後身體裏還有個催命符的宅男,在沒有人告訴他情況下,能自己冷靜地推測出自己穿越的身體有這麽多坑爹,並且錯綜複雜的牽連嗎?


    別開玩笑,他能自己推測出來的隻有,洞仙派窮到隻剩下竹子。


    等到現在結合各方靠譜信息,葉宇終於是撥開眼前迷霧,大概清楚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有朝閩是怎麽作死作到快要死的過程。


    過程是這樣的,朝閩要殺他拿種子的力量,結果不好好殺,愣是作死要變成個小破孩來到他身邊就近觀察,觀察著觀察著,基佬之魂突然燃燒,喜歡上他了(這何德何能!),不想殺他了,結果為了改變他必死的命運,終於自虐到將自己搞成這個破樣子。


    結論就是,洞仙派那個該死的師父真是好眼光,“葉宇”真的能將朝閩搞死。


    葉宇對著一團麻似的劇情真是快得偏頭痛,他將朝閩還掛在他臉上的手抓開,六七歲孩子的小手軟得不可思議,讓他不敢太過用力,就怕將朝閩的手指給折斷了。


    “能告訴我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嗎?”吃下那個三無產品的花心後,就該掏種子了,可是就眼前的狀況而言,朝閩看起來一點放鬆的感覺都沒有。葉宇突然也就沒有那麽樂觀了,也許種子掏出來的過程會很慘烈,或者種子離開他的身體後,他還是會死得很慘。


    朝閩眼光幽沉,在一張孩子的臉上出現這種眼神,真是特別悚人。然後他可愛的臉上露出一種天真的微笑,眼角彎起,眼睛裏的陰霾全部被稚童的單純所代替。他稚聲稚氣,卻認真得純粹地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葉宇麵癱了一下,他一時間真的無法擺出任何正常的表情來表達自己的心情。就好像突然間,內心深處那種因為死亡的如影隨形,因為異客孤魂無所依,因為前路黑暗沒有希望的空洞都被填滿。


    僅僅隻是一瞬間,也讓葉宇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原來沒有那麽強大。他已經走在搖搖欲墜的深淵邊,雖然還能嬉皮笑臉,卻也無法否認內心空洞越來越大的事實。


    但是這種空洞卻不該是朝閩來填滿的,葉宇緩過神,又來來迴迴地認真思考了一會,確定自己跟大魔王真的不合,才一點一點,割肉一樣地將朝閩那些暖乎乎的話還有感情,給重新掏出來,再塞還給朝閩。


    他低頭跟朝閩那雙純粹得可怕,真誠得沒有一絲遲疑的眼睛對上,出口的話突然就無法平鋪直述,認真嚴肅,而是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想,我們還是談一談比較好。我這個人,其實很膽小,對自己另一半也沒有什麽要求。就是希望他跟我一樣膽小,遠離江湖戰火,遠離打打殺殺,我們一起快快樂樂地做對凡世麻雀,平平凡凡地過一生。”


    用那麽多重複字成語,葉宇不過就是想強調,你叱吒風雲我無福消受。大家生活信念不同,就是能滾到一起,也沒法過日子。


    談一段戀愛,可以轟轟烈烈。


    談一生戀愛,隻能誌同道合。


    而他跟朝閩的相處,已經轟烈到快要爆炸,這種脫韁野馬一樣的感情實在讓葉宇胃痛肝肺痛,再不懸崖勒馬就要同歸於盡。


    朝閩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因為外貌實在太年幼,連同表情也不及成年的臉部肌肉控製得完美,那一閃而過的迷惘太過明顯。他奇怪地說:“膽小?”


    葉宇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的疑惑,好像膽小這種性格根本就沒有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過。


    “天天殺人的人,總有一天會被殺。”葉宇雖然小說看多了,經常主角反派掛在嘴裏,可是二次元跟三次元他還是分得很清楚,現實中沒有人,哪怕是天下第一也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被人一刀捅死。“我不希望以後的日子,都一直活在膽戰心驚裏。如果我愛你……”


    葉宇清楚地看到當自己說出“我愛你”這句話時,朝閩眼瞳瞬間緊縮,仿佛這句話對他的衝擊力很大。


    “……我是說,我受不了自己的另一半天天跟人鬥毆,整天想著他什麽時候被人砍死,或者砍死什麽人,我遲早會瘋的。再多的愛,也抵不過活得不舒服,生活不是拿來虐待自己,比起愛情我更想要正常順利的生活,如果大家的理念不同就不要浪費時間。”葉宇表示自己這個人很現實,他想得特別明白,如果活得不舒服,就是愛情也沒有用。


    他還是無法理解,為了一個人能放棄一切的感覺。放棄自己想要生活,痛苦地活著忍著,幾乎沒有自我人格,那根本無法想象。


    不過這樣說會不會太直白,一臉“我很渣”的葉宇小心翼翼地去觀察朝閩。


    大家都是男人,不至於為了這點打擊而要死要活吧。如果這會是相親,他對妹子肯定不會這麽直接粗暴,不過話的意思倒是不會變多少。


    他跟朝閩絕對是兩個極端,一個十幾歲就滿世界踢館的天才,那種驚才絕豔的資質注定了他絕對不平凡的一生。這是一個憑借自己就收攏了黑道那盤散沙,實行了黑澀會行業的壟斷,還能跟正道做對,做得風生水起的男人。


    這樣注定一生精彩到噴火的男人,突然有一天,有個沒錢沒車沒房還沒什麽誌氣的窮逼,大大咧咧地對他說:“放棄你的帝國跟我去種菜吧,我們養雞養鵝油鹽醬醋茶平淡過一生。”


    丫的不抽死你,你哪來那麽大的臉。


    朝閩安靜地看著他,似乎覺得葉宇的話有點難以理解,他消化了一段時間後,才不驚不懼,也沒有絲毫惱怒地說:“你在擔心我?”


    他自動將自己代入葉宇的另一半裏,然後大腦揉吧揉吧就將葉宇話裏的重點提出來。因為愛上他,所以希望他退隱,因為怕他受傷會很痛苦。


    葉宇如果知道自己的話在朝閩的大腦變成這樣,他一定會對這個男人自動腦補能力跪下的。


    葉宇還當自己在相親的階段,而朝閩那邊卻是直接過渡到老夫老妻那裏。


    總覺得對話不在一個頻道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葉宇再次強調,“理念不合,是不行的。”


    朝閩直截了當地問:“你希望能平靜地過一生,因為你很膽小,所以也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跟你一樣,不去惹是生非平靜地陪著你?”


    說是這麽個意思,為什麽朝閩表達起來就那麽別扭呢。葉宇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完全找不出哪裏不對,隻好猶豫地點點頭。


    朝閩從葉宇懷抱裏坐起來,幼小的身體,毫無防備的姿態。等到葉宇意識到發生什麽時,朝閩已經微微挺直背脊,費力地仰著頭吻住他的嘴唇,這是一個非常柔軟,純潔如水的吻。


    “如果這是你要的,那麽我就當一個膽小之人。”


    朝閩的話很平直,不帶任何情緒,似乎自己說的隻是一件特別平常的事情。


    葉宇唿吸頓住,無法快速理解他的話。


    朝閩繼續說,“你想要平靜,我就退隱陪你,你想要天下,我就給你天下。我說過,你留在我身邊,我就給你一切。”


    心跳不受控製,葉宇終於聽到自己那些關於道理,關於現實,關於聽起來很有依據卻自私自利到極點的大道理全部倒塌的聲響,震耳欲聾。


    想說什麽,可是嘴唇卻發抖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葉宇從來沒想過,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為所謂的愛情放棄自己的所有。


    朝閩平淡地凝視著葉宇,然後他將自己疲憊的身體靠在葉宇的胸前,聽到他急速跳動的心跳,暖得沁人心扉。手不由得更緊地抓住他的衣服,怕他跑了,朝閩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親昵地說:“如果你想離開我,我就殺了你。”


    他的世界,沒有得不到。哪怕抓得滿手碎肉,支離破碎也要抱到自己的懷裏。


    朝閩感受到葉宇因為自己的話而肌肉僵硬起來,他以為葉宇怕了,下一秒卻發現自己後背多出一隻手。


    葉宇拍了拍他的後背,無可奈何地說:“睡吧,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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