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捷報貴府徐大老爺得中鄉試第九名,明年金榜題名,狀元及第,高官相宜,駿馬任騎,報子不遠千裏,馬不停蹄,要您心中歡喜,多加賞銀!報貼給大老爺懸掛中堂。願大老爺身穿一件大紅袍,擺一擺,搖一搖,上了金鼇玉蝀橋!”</p>


    次年應天府鄉試,隨著王守仁他父親主考官王華的朱筆一點,十四歲的徐秀便能夠稱得上一句舉人老爺,至此最難邁過的鄉試已經完成,他也明白,王華能夠點他中舉,十有□□是被他那個兒子給折騰的習慣了,對他見解有點詭譎的文章也能夠適應,這才是中舉的真相。</p>


    悠悠歲月猶如白駒過隙,第二年五月錢福不甚落水後身子每況愈下,這時候顧清已經起複,官至禮部員外郎,沈悅也赴京趕考,這時候先生身邊除了他別無他人可以照料,便決定放棄這一科。</p>


    徐秀笑著揮手道:“此去京師千裏迢迢,望三位兄長一路保重。解元公,你一定要高中哦。”</p>


    那年的道試案首是陸深,之後鄉試第一名也是他,如此連中四元,甚是不易。</p>


    陶驥則隨著年齡的增大,男性氣概越發的見不著了,就連公鴨嗓也好了很多,連徐秀嘴上都微微有了點淡淡的絨毛,而他還是光潔一片,這一身的性情卻也沒有什麽改變,習慣性的勾住他的脖子道:“我隻是上京遊玩一下,順便考一考,不要想念為兄哦。”</p>


    徐秀推開他道:“快滾。”看了看徐輝,也隻能無語凝咽,這人的臉已經慢慢長開,棱角越發清晰,也越來越冷酷,明明是個清俊的男生,生人勿進的樣子很是高冷。</p>


    徐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道:“我在華亭等候兄長的捷報。”</p>


    “嗯。”徐輝點點頭,也不再多言。</p>


    …………</p>


    “小毛都快走不動路了!”小羊心疼的看著被一大堆包裹壓的喘不過氣的小毛驢,衝前麵的徐秀吼道。</p>


    一襲白衣的徐秀嘴裏咬著糖葫蘆含糊的道:“我看好牠,牠能行的。”</p>


    “異鄉人好命苦啊!”</p>


    等到小羊走進,徐秀已經停步看了麵前的女子很久很久,隻因她手拿著一個琵琶沿街叫唱。</p>


    “走啦阿牛,這事兒有父母官管呢。”</p>


    徐秀任然不動,安逸日子過久了,本性中多愁善感的一麵也慢慢的表露出來。</p>


    這女子年不過三十歲左右,一身素服,也難掩風姿,她唱的是她的冤屈。</p>


    見圍觀的人慢慢多了起來,她紅著眼睛道:“奴家楊荃,太倉州人士,隻因家中哥哥嫂嫂毒害了我的親夫,並誣陷奴家與義兄通奸害死親夫從而被趕出家門,奴家流落街頭饑餐露宿,來至鬆江府寶地隻求一些銀錢有口飯吃,望諸位憐憫。”</p>


    周圍人多是議論紛紛,有位老學究拄著拐杖道:“小娘子怎不告官。”</p>


    女子垂眉道:“隻因兄長三甲進士出身,與那知州大人乃是同年,奴家告官之後便被趕出了太倉地。”</p>


    “哎。”老學究狠狠的多了一下地無奈的走了,同年之誼,官官相護,這小娘子怎麽能夠贏的了官司。</p>


    徐秀拿出一袋銅錢交給了她,道:“世道昌明,必有雪冤一日,要不在下給您寫一書狀紙。”</p>


    楊荃眼睛微微一亮,隨即也就黯淡了下去,“奴家不會講。”</p>


    徐秀挑了挑大拇指指自己道:“大嫂起個由頭,剩下的,交給我就是。”隨後就叫小羊拿出紙筆就這麽放在地上。</p>


    “如此,有勞公子,婦人楊荃,蘇州府太倉州鎮洋縣海未莊王家村人氏……”</p>


    徐秀擺擺手道:“夠了夠了。”</p>


    隨即刷刷寫道:具告狀人孀婦楊荃氏,年三十一歲,蘇州府太倉州鎮洋縣海未莊王家村人氏。狀告夫兄王冬,刁嫂王田氏,為戕害親夫霸占家財典賣鯨吞農田一事……</p>


    徐秀嚴肅的道:“大嫂,你聽好了,接下去的話一定要記得。”</p>


    “公子請說。”</p>


    徐秀道:“夫兄王冬,戕我親夫,刁嫂田氏,刺我三歲寶童。”</p>


    “啊。”楊荃氏遲疑道:“奴家的孩子是夭折,並不曾被……”</p>


    “一字入公衙,無賴不成詞。這不過是一句賴詞。”徐秀低聲道。</p>


    “這,這可使得?”</p>


    “如何使不得。”</p>


    繼續寫道:望青天戴枷罪惡,亡夫瞑目於九泉之下,婦人來生必當結草銜環以報青天恩德。</p>


    “收好他,將來告狀就不用找人寫了。”</p>


    “多謝公子,還請公子名姓,有朝一日得雪冤枉,必不忘恩公。”</p>


    “不提也罷,大嫂保重。”</p>


    ……</p>


    迴轉家門,徑直走到先生的屋內。</p>


    “先生,今日感覺如何。”徐秀看著蒼老了許多的錢福替他捏了捏被子低聲問道。</p>


    “咳咳,閻王不收,小鬼不要。你家先生的身子好的不得了。”渾身癱軟在床上的錢福笑道。</p>


    “先生……”徐秀看他的要強不由心中一酸。</p>


    “不要多言,你今科不考,先生也很是讚成,在磨練三年,必定可成。攻讀去吧。”</p>


    “可。”</p>


    “滾。”</p>


    輕輕的關上門,小羊遞給他書信道:“祝枝山、唐伯虎兩位先生來的信。”</p>


    徐秀拿腦袋撞了撞柱子痛苦的道:“又要論曲,難為我了。”</p>


    隻因之前遊學吳中,在陸深好友徐楨卿的邀請下參加了一次學會,學會上討論的就是散曲,或者說是南曲。</p>


    中國戲曲的發展在蒙元中斷之後的複蘇時間大致在成化年到弘治年及以後,一直到發展到嘉靖年魏良輔《曲律》的問世,才達到巔峰,昆曲也就是在這期間應運而生。</p>


    如今南曲風行,很多文人,甚至儒學大家都有寫戲文,理學家丘浚因此就被王恕大加抨擊道:“壯夫不為。”</p>


    而這位祝枝山大才子可了不得,更進一步,時常敷粉穿戴綾羅演戲……</p>


    那次文會上,徐秀見他們談論戲曲都沒在一個點子上,忍不住才說了一些,這下可好,被抓住了現行,明代學風自由,你有觀點沒關係,但你要經得起我們的質疑,真理不辨不明,說的就是這樣的情況。</p>


    也因此惹下了麻煩事,祝枝山和唐伯虎都是此間高手,來來往往的書信已經很多迴了。</p>


    徐秀坐下就看到一篇引經據典,談古論今,卻難掩抑鬱文風的信,這時候的唐伯虎被卷進科場舞弊案迴吳中已經三年了,鬱鬱不得誌,而祝枝山也是如此,此人曆史上考了七次會試都沒有過,時常自哀。</p>


    他們在信中的內容無外乎言到:“君即言南、北曲先天不足,想必自有高論……”</p>


    徐秀提筆寫道:自有歌者,唯有兩類,一曰以文化樂,一曰以樂傳辭,以文化樂者,為律,何為律,律詩,律詞,沿之曲也,亦是如此,有前宋薑白石者,著有十七篇……以樂傳辭者,不律也,南北曲既是……先生們所做之功不啻於南轅北轍……</p>


    徐秀迴信的全篇內容的意思換成今天的話就是:</p>


    我們自古以來就兩個唱歌模式,一個是用文字的,律詞律詩最早就是用來唱的,或者是“吟”,從這一條走上加點模式慢慢發展,就形成了“依據字聲行腔”為節拍和旋律,講究律的昆曲。</p>


    這是文人玩的,沒有笛子伴奏照樣是昆曲,笛子伴奏也是後來才有。</p>


    而昆曲上舞台來“表演”那是晚清之後的事情,以文化樂就是每一個唱都有嚴格規範約束他的用韻平仄,古代的時候是各種曲社,純文人休閑的娛樂。</p>


    自古以來文士的玩物出現“一定不能逾越之法”的時候,就有了“自是人間不解明”,才能滿足文人騷客那顆傲嬌的心。</p>


    後者的以樂傳辭就是產生了音樂,然後套辭進去的以樂傳辭,不講究韻,先有曲後有辭,嚴格來說,現代的所有地方小曲小調,民歌,甚至流行歌曲,都可以歸類為以樂傳辭。</p>


    而你們這些文人在以樂傳辭的這個一畝三分地去幹以文化樂的事,這不是南轅北轍是什麽?南北曲先天不足,你們在怎麽幹都沒用。</p>


    當然徐秀不會明說後來的情況,由於傳奇的出現,自蒙元到明中葉流行了兩百年的南北曲迅速就在中上層絕跡,隻在社會最底層有一些觀眾緣,這也是戲子被列入“下九流”這個說法最早出現的原因。</p>


    古代玩以文化樂的戲子,那可都是教坊司的高級那啥,怎麽會是下九流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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