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路得爸爸的這個話說出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什麽狀況?


    怨恨----,怨恨舅舅?說的這麽直接簡單,甚至有些粗暴?


    今朝年初一,大晚上的不要搞得來這樣煽情,好伐?


    王建東再一次把目光移向這位老舅。不知道他今晚上還會說出一些石破天驚的其它話語出來。


    在王建東印象裏,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外婆家裏有人對當初胡曉輝小學時候去東北學習生活的事情做道歉性質的講話。甚至連類似的話好像也沒有聽說有過。


    當然了,也許在私下裏,外婆家人或許早已經也表達過這種愧疚的,隻是王建東不知道而已。


    "現在我自己深處困境,由己及人,舅舅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當時你們姆媽,我那個親妹妹到幾千裏之外的東北,天寒地凍,孤苦無助的場景了。"


    見胡曉輝他們都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舅舅再補充了一句。


    這一迴,倒是一點都沒有結巴,直接順口就把他自己想說的話一下子全說了出來。


    "都是舅舅混蛋----,當時沒有照顧好小花你。我有責任的啊。"


    再一次令人意外的狀況發生了,這一次說完,舅舅竟然毫無來由的在他自己臉上"啪,啪---,啪"狠狠地扇了自己三巴掌。


    全部人都驚呆了。


    此情此景,雖然很受刺激,但是作為後輩的王建東還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該怎麽做,又怎麽說。隻好站在原地不動。


    王家阿婆首先反應過來,馬上抓住謝路得爸爸的手,打圓場:"都是多少年以前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了,還翻出來講做啥?"


    她又指向胡曉輝,勸說道:"你看看,小花----,你的大外甥女現在不是正活得好好的嗎?"


    "其實我心裏知道的啊,當初辰光要不是小花姆媽去了東北,我就沒有機會留在上海,更沒有機會分配進肉聯廠那樣好的工作。我應該感謝還來不及的,阿姐----,我現在後悔的啊?"


    謝路得爸爸還想要繼續往下說,王家阿婆打斷他的話:"今末年初一晚上,不講那些了,好伐?"


    謝路得爸爸卻不管不顧,繼續往下講。


    他說道,想起來那年吃的臭海鮮,以至於最後把小花送進了醫院,要不是阿姐你們的幫助,坐船去對過,及時轉院去了對麵的上海醫院,才把小花這條小命給搶救過來。


    講到那年的吃海鮮差一點引發的"命案",外婆臉上掛不住了。


    當年,那些發臭過期的海鮮,就是外婆從啟東的那些魚販子那裏買迴來做給胡曉輝吃的。


    都心知肚明。這件事情自從胡曉輝去了東北以後,大家就不約而同就不在提起了。怕說起來反而讓老太太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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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今晚上舅舅那根神經沒有搭好,這迴給全部倒摟了出來。


    外婆麵子上很不好看。坐在矮凳上,沉著臉看桌子底下,不響。


    胡曉輝看著舅舅,一開始並沒有說話。


    但是要說到怨恨,現在還真的沒有。


    也許,在自己還年紀小的時候或許也可能會有過,但是這麽多年過去,隨著自己的長大,閱曆的增多,對一些人情世故的看法,也已經自己改變了許多。所以那時候即使是有,到現在也早就煙消雲散了。


    內心裏來講,外婆一家人肯定都是對自己好,也是自己考慮的。這一點,到現在她也堅信不疑。


    而且,誰家裏沒有困難的時候?誰又沒有不小心做錯事的時候?


    但是今朝眼前舅舅的這一幕幕,一下下深深地刺痛著胡曉輝的神經。


    特別是看到舅舅現在的模樣,很是於心不忍。


    她走過去扶住舅舅的手臂,哽咽著說道:"舅舅不要再說了。小時候你們,外公外婆,舅舅舅媽,還有四眼都對我都挺好的。我都記得的,--------永遠都記得的。"


    胡曉輝迴憶,"那時候你在肉聯廠,我們可是沒有少吃你帶迴來的豬肉。至少在吃肉方麵,比當時很多小朋友都要吃得多,吃的好的。"


    "是的啊,我現在都一直沒有搞清楚,我們肉聯廠那麽多人,那麽大一爿地方,以前效益那樣好,怎麽,現在改革開放了,那麽好的一家企業,反而為什麽說不行就不行了,說倒就倒了的呢?"


    兩眼有些茫然。舅舅接話,"你舅舅我幹了快一輩子的肉聯廠,臨到老了,還要麵臨下崗。說到底,還是我這個舅舅沒有本事的啊。"


    說著說著,甚至臉眼淚從他老臉上往下流。


    男子漢一哭,驚天動地。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眼前的這位舅舅,外表看上去五大三粗,但是在骨子裏,其實還是很傳統,也是很上海男人的。


    可能是家裏、單位裏的一大堆煩心事都剛好堆積在了一起,所以今晚上就全部徹底的爆發了。


    "四眼從小就不讓人省心。我們大人也確實有責任。"


    一說起來這些,舅舅絮絮叨叨,就說個沒完了。


    "你看看我們家裏現在,------,不怕你們笑話,真是要啥沒啥,啥都沒有的啊,我們能怎麽辦,對伐?"


    王家阿婆不停地好聲好語勸慰。


    舅舅這時候說的話開始有些含混不清了。


    但是,舅舅說著說著,他倔強的一麵也適時顯現了出來。


    "你們再看看,我們的這個家------,兩位老人,再加上兩位瀕臨下崗的兩位中年人,再加上一個剛剛生意失敗重新剛上崗的年輕人,


    我們能哪能-------?我們其實生活過的也很艱難的啊!"


    胡曉輝這時候默默使勁扶著舅舅,不讓他倒下去。


    但聽到舅舅這樣說,她眼淚馬上一下子就流淌出來。


    這幾年舅舅家裏的狀況,自己全都看在眼裏。全家老少,竟然走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確實不免讓人唏噓不已。


    但是又能哪樣?自己又怎麽去幫助眼前的這個家?


    實際上,也不是自己不願意,而是實在是無能為力幫助的啊。


    這才是她自己覺得很悲哀的地方。


    四眼娘臉上也過意不去,一個勁地給王家阿婆、還有小花再三道歉:"你們千萬不要往心裏去,你們這個阿舅,這幾年老酒吃多了,把自己腦子也燒壞了的,所以才歡喜亂說,你們千萬別和他一般計較。"


    正說著話,外公突然間大聲插進來一句,"不管哪能,女兒總歸是我們家裏的人,是我們自己家裏的事情。"


    外公再一次這樣說,場麵一下子就再一次安靜了。


    外公說的很對,現在在座的幾個人,關起們來,就都是親裏親戚。


    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是的啊,既然都是自己家裏人,那還有什麽好爭來爭去的呢?


    舅舅這時候接近於癱軟,倒在了一旁的座位上。但是他還想掙紮起來說話,嘴裏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說了些啥。


    但是明顯可以看得出來,現在的舅舅,對自己,對家庭,對子女,對生活,似乎好像都充滿了抱怨。


    王建東趕緊走過去搭手先扶著他去床上休息。


    今晚上的事情演變到現在,大大出乎王建東,還有王家阿婆和胡曉輝的預料。


    說實話,今晚上過來胡曉輝外婆家裏,本想著隻是過來走走親戚竄竄門,再商量商量的。談事情本來就排在其次。


    王建東也覺得自己非常難過。


    他甚至還清晰的想起來,小時候謝路得爸爸不時送過來自己家裏的那些豬頭肉。


    長歎一口氣。王建東心裏想:也許,隻有在突然間遭遇到一些重要事情的那個時刻,很多人才會真正明白,生活可能本就不是那麽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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