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實上,大姐說的雖然也都是實話,但她其實是有選擇性說的。


    中間有很多的事情,是這趟謝雨生專門打電話和他說,王建東才知道的。封閉式培訓的每天晚上,中間有兩個小時自由活動的時間。王建東就是利用這時間迴的電話。


    他這才知道,除開11月6日的這篇報道,《新民晚報》在這天前後的報紙頭版上,就有《萬名紡織職工進入勞務市場》《全市29萬職工分流上崗》這樣的報道。


    這些報道,其中就說到了上海的紡織行業。


    報道說,上海目前正處於產業結構調整中,為上海經濟做出重大貢獻的上海紡織業,要砸掉三分之二的紗錠,55萬紡織工人中的絕大多數麵臨下崗。與此同時,輕工、冶金等行業的100萬產業工人也要應對劇變的人生。


    王建東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倒抽一大口涼氣。


    中國最時髦的城市”——上海頂著這隻漂亮帽子橫跨了兩個世紀,眼下它仍然當之無愧。


    比方講,在很長一段時期,外地人來上海,總是要買幾件衣服帶迴去。


    鳳凰旗袍、海螺襯衫,凡是“上海帶來的衣服”就意味著時髦和高質量。


    上海有最好的裁縫師傅,那時候不時興講什麽“設計”,但一件衣服掛起來,有講究的人一眼就能指出,這是上海貨。


    對上一輩、再上一輩的紡織人而言,那時候稱之為金子一般的上海紡織時代,毫不為過。


    紡織廠工資雖然不是很高,但福利卻非常之好。


    生病了,隻要拿著醫療單去醫院劃賬就行,自己完全不用付費。過年了,廠裏分發的年貨,多到自己都不需要再買。家裏蓋的鴨絨被、穿的鴨絨滑雪衫、用的鍋碗瓢盆、甚至是住的房子,都是廠裏發的。整個廠裏大家彼此之間沒有攀比性,沒有競爭性,生活完全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安逸。


    上海紡織業一度的輝煌。至1992年末,上海有大型棉紡織工廠37家。


    這些工廠中的絕大部分,占用了上海市區內大部分的地皮。


    而且,紡織廠占地麵積一般都比較大。


    即使是今天,沿著蘇州河,仍然能注意到幾處厚重寬大的老倉庫。


    它們現在一般都變身前衛且藝術感充足的創意園區,但那些,都曾經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就開始機器轟鳴的、上海灘上最古老的紡織廠。


    但是,織布機的織針不斷編織的同時,時間亦無聲流逝。


    到了九十年代的今天,由於受到紡織大環境不利因素的影響,紡織企業經濟效益逐年滑坡,每況愈下。


    生產上開始壓錠減產,紡織工人們一批一批迴了家,工廠也一部分一部分地萎縮、關停。


    另外,紡織業生產帶來的河流汙染也十分嚴重。


    為保護環境,上海市政府規定,上海的內環線範圍內不再建廠,並下令整改被嚴重汙染的蘇州河。


    曾經密集於蘇州河畔的紡織廠必須退出,陸家嘴、肇嘉浜路等等如今繁華的商圈過去都是紡織工廠和倉庫。


    同時,上海紡織業開始麵對來自國際市場的壓力。勞動密集型的紡織業在這種競爭中顯然不具有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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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改革需要穿上新衣,要有符合國際都市的美好環境。高樓大廈、繁華商圈都需要土地。當時政府對紡織業也提出了“關、停、並、轉”。


    一個巨人緩慢倒下,帶來的震動是巨大的。


    首先,55萬的下崗職工,一下子就給上海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當紡織行業的女工開始下崗時,一下都慌了。她們恐懼、迷茫、不知所措。


    她們大多都是經曆了社會動蕩的一代。她們上有老下有小,沒有其他的生存技能。她們突然被放逐了,“被迫”進入市場經濟。


    報紙上甚至有報道,說當時紡織工人真是很可憐的。


    “她們剛上完夜班,就全部坐在弄堂由值班長組織開會,會開完就去更衣室收拾,下崗。


    值班長自己也下崗,卻還要去安撫勸導工人。


    她們都是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文化水平偏低。最好的青春年華都在計劃經濟下度過,年紀大了卻要去社會闖蕩。”


    可是,早已經習慣了在一個單位從一而終的人們,解不開“再就業”這個結。


    而約定俗成“招人就招年輕人”的企事業單位,也過不去這個坎。


    如何分配勞動力,又如何培養新勞動力?


    在保證市場經濟順利轉軌的前提下,如何去落實“政策無情,操作有情”的口號?那些下崗的紡織女工如何再就業?


    一時間,“空嫂”、“巴嫂”、“房嫂”-------,等等都湧現出來。


    說到“空嫂”這個詞,謝雨生和王建東通電話的時候,專門還講了關於它的一個小插曲。


    謝雨生的說法,“空嫂”這個提法,就是《新民晚報》這天的報紙,第一次在國內開始稱唿的,是《新民晚報》的創造。


    一般來說,“空姐”就意味著年輕、漂亮。


    但是,如果要是換成眼角有皺紋的中年女性,這還叫窗口服務嗎?


    在當時觀念仍然保守的中國,即使是什麽事都得風氣之先的上海,改變傳統的事也顯得有點紮眼。


    “民航如果招聘紡織女工,就打開了再就業的禁區,對各行各業都有啟示作用。它的社會意義太重大了。”


    據謝雨生透露的消息們,正是如此的考慮和思量,權衡再三,報紙的領導才把這條消息“推薦頭版頭條!”


    並且,在原來的稿件中,引用了國外的名詞叫“空太”,可這不符合國內的稱唿習慣。應該稱唿什麽呢?


    這樣重要的稿件,就該有個響亮的標題。不過,“乘務員”三個字顯然也太過平淡了,抓不住讀者們的眼球,也抓不住用人單位的心。


    這位領導從小在北京長大,北方喜歡管這個年齡的人叫“嫂子”“大嫂”——對,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就叫“空嫂”!


    於是,《民航能不能招空嫂?》的標題,就出現在這天報紙的頭版頭條上。


    聽完謝雨生的電話,又看過找來的報紙後,王建東這才開始感到事態的嚴重。


    說實話,自己對於這些新聞,還有身邊發生的這些事情還是太不敏感。當然了,和自己本身工作忙碌也有一定關係。


    “還是我這個弟弟做的不好,本來早就想著找機會和姐夫好好著談談的,但是一直忙,就耽擱了。”


    王建東現在有一些非常後悔。實際上,忙隻是借口,說到底,還是沒有真心把這件事情放到心裏麵。


    胡曉輝看著王建浦。


    想了想,她歎一口氣,緩緩說道:“是的呀,沒成想,現在阿姐的工作顯然也要受到大環境的影響,自身都存在有很多變數了。”


    王建東點點頭,“這趟香港迴來後我就馬上就去找他談,堅決不能再拖了。”


    胡曉輝不響。心裏也滿是感慨。


    同為女人,她當然更知道,一個女人,還要帶著孩子,獨立工作和生活將會有多艱難。


    況且,大姐這會還住在娘家,幸好娘家人對她都很好。要是碰上有些不好的人家,恐怕早就要因此而鬧得雞犬不寧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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