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悶哼聲從前方傳來,當先之人似乎是踩到了什麽,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空氣裏彌漫起一股血腥。


    其後四人見狀,明顯降下速度,落在那人二十米開外,竟是不見人上前援助!


    而那人也硬氣,俯身不知從腳下掰開了什麽,踉踉蹌蹌,警惕的朝著前方行去!


    他竟然、竟然準備以身試探,甘當誘餌!


    “劈啪!”


    又是響起鐵夾碰撞的動靜,可惜這一次,顯然被那人輕易破除了機關。


    他的同伴仍舊在二十米外,散開緩行,遙遙跟隨。


    他們的目光冷靜,包括當先之人,不見半分波動。


    那種令人恐懼的木然,一如此刻躲在暗處的少年。


    如狼的瞳光,散射著幽幽寒芒,冰冷、且無懼!


    ...


    “嗚~”


    山風逆襲,唿嘯聲尖銳刺耳,仿佛某種生物在黑夜裏抽泣。


    當先探路黑衣之人猶自茫然,地上遽然暴起五道青虹,直接貫穿下顎,破開腦顱,為那濃鬱的墨色渲染上一層鮮豔!


    血霧噴湧,青虹勢頭稍緩下,依稀可辨是一截細竹!


    竹枝!隻是毫無鋒銳可言的竹枝!這種漫山遍野盡是的東西,竟然輕易帶走了一條充滿韌性的生命!


    同先頭殉難者排成筆直一線、居中策應之人,幾乎在竹箭唿嘯破空同時,收縮孔眸。


    他那聚成一點的漆黑瞳孔,清晰倒映出一線比之墨色更沉、完全奪去染血竹箭風采的流光!


    暗箭,第二道斜裏刺來的暗箭!


    幾乎無需思考,那人閃避不及,下意識抬起右臂便是封擋。


    黑暗中射出的冷箭無比詭譎,幾乎同當先者踩中暗器機簧齊齊觸發,途徑卻是迥然。


    捕獸夾、繩索套、暗器機關、弩矢!


    天知道這些五花八門的陰損招數,白衣少年如何在短短十幾個唿吸內布下!


    尤其把獵人粗糙的陷阱、同幾乎可以媲美大型宗門專屬精巧機關布置在一起,虛虛實實,全然難以令人設防。


    “噗嗤”一聲,黑色短箭直接紮透黑衣人剛硬的手臂,散射著幽藍光芒的箭頭,更是猛的竄出半截,方才力竭。


    成功攔住暗器,箭頭的鋒銳已然觸及眉心,那黑衣人殊無半點喜色,額間更是刹那溢出大量冷汗。


    可惜,他尚連慶幸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幻,黑色麵罩上,露出的一對晶亮招子,很快蒙上一層死灰!


    “噗通!”


    遺言留在腹中,那人轟然倒下,令人錯愕。


    黑色麵巾濕漉,一股腐爛的腥臭,忽然以之為中心開始飄蕩!


    手背、額間,他方一倒下,裸露在外的皮膚,便以肉眼可見速度透綠、糜爛!


    五名尾隨者,稍一不慎,已去其二。


    哪怕俱都見慣了生死,士氣也悄然受挫。


    形式詭譎,剩下三人正待圍攏查探,卻見左側一人低唿,不知想起了什麽,猛的停住腳步,隨即飛快退開,隻恐稍慢。


    另兩人見同伴神色,複將目測屍體異常腐爛速度稍加推想,亦不禁色變,急急後撤!


    這情形,分明和江湖上傳說中某種奇毒,效果頗為神似!


    幾人一連退開二十多丈,尤嫌不夠,紛紛找樹木掩住身形,盯著那具倒下的屍體,如臨大敵。


    然而,十數唿吸過去,除了空氣中腐臭味道愈濃,想象中毒屍爆炸、或者幹脆詐屍的場景並未出現。


    反倒是三人最初本能踩好的小三才陣位,由於稍稍慌亂,直接告破!


    也許陣法並不如外人以訛傳訛那樣神妙,不外乎方圓合闔,克敵製勝。但是,假如原本不占優勢一方,連最後的防線都告破,那麽...


    密林,恰和方才冷箭射出相反方向,殿後黑衣人背後丈許、荊棘叢內,一道比之毒箭箭頭更加幽藍的寒芒,乍現即消!


    “悉悉索索!”


    物體移動聲在這黑夜密林尤其刺耳,三人心頭頓生異樣,隻覺風聲鶴唳。


    警惕的盯住聲音來處,卻不正是方才第二枚冷箭射出之地!


    他三人縱然比不得專職死士,魚龍司的飯也不是那麽好吃。


    哪怕再怎麽不願,當殿後者揮手示意,最右之輩亦無奈的朝著彼處小心潛去。當然,他刻意避開了躺在中央的毒屍!


    另一人亦複有意識向殿後者靠攏,常年廝殺經驗,早讓他們學會在任意場景,都做出最優判斷。


    輕敵冒進,教訓已經嚐過。這時若再托大,那到了閻王殿怕都沒處說理。


    也許以普通酷吏標準,這些魚龍司的扒皮絕對堪比軍中精銳,至少類似江湖閑散組織,遭到相應局麵,隻怕早早拍屁股散夥兒。


    而這三人,分明仍是打算以一人為犧牲,另二人掩護!


    莫懷疑,真正的戰爭,尤其麵對未知敵人。通常來講,犧牲少部分,能讓大部分獲得優勢,那麽這種犧牲就絕對值得。炮灰的存在,正是為了體現這種價值。


    沒人願意做炮灰,右翼黑衣人也不願,但規矩如此、地位如此,又能怎樣?他惟有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探手撥開草叢,全神提防,此人甚至已經做好殉職的準備。


    若敵人忽然撲出,不論是人是鬼,哪怕再猙獰恐怖,哪怕前方又是一道致命陷阱,他都不會失措,更隻有唯一的念頭——


    拚死鎖住敵人,破壞所有機關陷阱!


    這就是魚龍司役圍殺江湖高手,最常用的戰鬥方式!不較成本,不計犧牲,悍不畏死!


    死亡並不可怕,活著才能承受苦難。


    遺憾的是,死或者生不如死,這兩種徘徊在腦海中的場景,都未能如願出現。


    黑衣人愕然,前方草叢分明被壓出一片人形空白,這時卻已經空無一物。


    “當心!”


    身後傳來了同伴的驚唿,黑衣人隻覺得眼前爆起一團奪目的亮光!


    藍色強光淩空直下,他下意識抬頭,強悍的夜視能力間接成了幫兇,雙目瞬息被璀璨電火刺的失明!


    從極暗到極亮,常人多半會引起中度致盲,運氣不好,也許直接刺瞎。


    魚龍司役很少受過這方麵針對訓練,當然、很少不代表沒有。


    好歹也是築基有成的江湖中人,他有信心,這種小把戲在三個唿吸間就會失去作用。


    他的腦海裏還在徘徊著種種念頭,下一刻,那方才不曾感到的熾熱,直接伴隨著麻痹來襲!


    “轟隆!”


    遠處尚未及合攏的兩人,眼睜睜看著淩空一團簸箕大的雷火降下,爆發出強光,直接把猝不及防的同伴吞噬。


    下一秒,適應了刺目的光亮,兩人隻能見到一具半身焦黑的無頭挺屍。


    依稀,借著尚未散去的光華,他們仿佛看見,那廂樹杈上,站著一名臉色灰敗的小胖子。他拿著一柄小巧手弩,正朝著二人獰笑!


    “修士?!上!”


    殿後黑衣人一聲令下,並未被傳說中的手段駭住。


    身旁十幾丈外原本準備退去的黑衣人,猛然如箭竄出!


    黑衣人頭目目光閃爍,剛欲上前助陣。


    他身後,那片陰森的灌木中,不知何時黯淡的幽藍,勃然爆發!


    “噝啦!”


    衣物撕裂伴隨著某種沉悶的摩擦,比起夜風嗚咽的鬼哭狼嚎更加瘮人。


    黑衣人驚駭萬分,隻覺胸口一涼。


    他一低頭,卻見左胸心髒位置,突兀透出半截生鏽的柴刀!


    血漬沁出,沿著腐朽的刀刃滴落。


    黑衣人分明記得,自己背後是一片劇毒灌木,那是一片,根本不會棲息野獸的嗜血荊棘!


    許多時候,習慣了常識,那也就失去了常識本該有的作用。常識是用來讓人更富見識,譬如大廈基石,托起人們去探索更高處的未知。倘若早已忘了世界的千變萬化,倘若盲從於此,迷信了常識——


    通常固然無事,一旦碰上例外,悔之不及。


    最後一名黑衣人匆匆迴頭,隻見頭目倒下,他身後站著一頭全身披血的人形惡鬼。


    幾乎毫不猶豫,他轉身便朝著來處射去。


    他不畏死,卻必須將有用情報帶迴!


    沒有人知道那些所謂留得青山的人,是果真顧全大局,還是逃跑後用來遮羞的借口。


    就像沒有人懂得,為何那樹杈陰暗處全身乏力的常磐,固執的站著,獰笑的表情止不住眼角落下的淚水。


    柳毅看著倉惶逃跑的敵人,忽然伸出右手,笑了——


    他的掌心舉起一團比之方才顯威雷火、大上數倍的紫色雷霆!


    ...


    人豈能跑得過閃電?理當是不能的。


    修真者禦雷果真能和天道自然造化相比?理當也是不能的。


    可當第一個不能未曾被現實打破,而第二個不能奇跡般的出現一絲表象的吻合。


    入目所見,百丈外四分五裂的焦黑屍體,成了結局最完美的寫照。


    無血,血已幹,幹涸的不僅僅是敵人身上被雷霆蒸發的血霧,更有本身披著沉重的血衣,斑駁生硬。


    遠處常磐從樹上躍下,搖搖晃晃來到柳毅身邊,強撐著身子,試圖攙扶那明顯看著比他更淒慘的家夥。


    隻有傻子才會為了殺敵蟄伏在嗜血荊棘叢裏,也隻有傻子,才會在別人表達善意時,粗暴的推開對方。


    柳毅是傻子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他一把推開常磐,並未刻意加力,卻無比堅定。


    隨手扯去身上披著的浸血破爛布條,若非穿著褥褲實是不雅,隻怕他連下擺都要撕毀。


    精赤上身,一道道新鮮的傷口溢出泛黑的毒汁,嫩紅的皮肉,竟然蠕動著開始結痂!


    武道體術強者固然恢複力異於常人,可以不該、不該恐怖如斯!


    更何況,柳毅分明對嗜血荊棘自帶毒素完全豁免,這種據說可以麻翻一頭猛獁、毒死一匹恐狼的天然劇毒,根本不能對他造成半點影響!


    常磐在旁看的目瞪口呆,他猶記,數年前和柳毅一起受傷時,對方分明還沒有這種令人咋舌的恢複能力。


    當然,現在他的目光更多集中在那一條條蜿蜒猙獰的淺褐色傷疤上,這看著比方才受傷時血肉模糊的情形、還要富有震撼效果。


    而柳毅目光淡淡掃過,忽然指著身上道道疤痕,冷聲道:


    “這是你任性的結果,你的衝動沒能挽迴半點遺憾,而我,卻為了救你差點殞命。”


    常磐愕然,而後臉色憋的醬紅,憤怒、怨恨、慍懣一齊爆發。


    “我又沒讓你迴去,死的不是你爹娘,你有什麽資格說風涼話,再說那些人根本就是——”


    話至一半,原本嫉恨顫動的眼神分明被入目少年一身披著的傷痕觸動,不知為何,看著那雙明亮而淡泊如水的眼眸,常磐心中沒來由的恨意消失無蹤。


    柳毅嗤笑,背過身去。


    “你想說的,無非那些外人是夫子引去的,對吧。”


    “誠然如此,就像土匪為個民女打劫了縣城,隻怕其他遭殃的人,也更恨那無辜的弱女子吧。”


    “不知所謂,無力趨避暴強,便以弱質泄憤,想來這才是人私之性,何苦來哉。”


    轉身便走,沒有半分停頓、猶豫。他颯然的身姿,在月下又是這般蒼涼。


    “我固然沒有父母,這豈重要。我豈是那種哭著涕淌、怨天尤人的懦夫。許多時候,生命的起源根本追溯到降生以前,就算是凡俗來看...罷了,總之,夫子在我心中,一如常伯常嬸於你,所以,你並沒有資格那般憎惡我。當然,你若要恨他,尚不若恨我,反正他多半已活不成,恨他毫無意義。”


    柳毅說話似慢實快,這番話畢,也已經行至幾十丈外。


    夜色裏,就算憑借常磐視力,他的身影也快消失。


    常磐咬著牙,迴望小村方向,忽然狠狠跺了跺腳,急步追去!


    ...


    “你若要恨我,那麽現在就請離開,我不怪你,也不怨你。”


    “你若跟著我,那麽就放下可笑的懦弱,分清敵人是誰。我會報仇,不為你,不為旁人,隻為自己。”


    “我終將償我所願,不論為此累及多少無辜,一千、一萬、還是十萬,我不在乎。假如你做不到,至少,不要妨礙我,肆意聒噪。”


    “你若離開,以後見麵,形如陌路。但我不會對你出手,我不恨你,甚至等著你來報複,可笑的怨——”


    “你若跟著我,記住,不論發生了什麽,不管何時何地,不論我做了什麽——”


    “不要,不要在我將後背交予你時,朝我出手。”


    相交或者相悖,同路和陌路,許多時候,同樣的情形,代表了不同含義。


    對於朋友,誰又能計較付出多少,誰又能計算收獲多少。


    不懂得,是因為不曾為之得失。


    撕裂的友誼,能夠讓最冷血的人,心中蒙上一層白霜。


    “喂,我隻是說說,你不會那麽小氣吧,而且...算了,我錯啦!”


    “喂,我們這是要去哪?”


    “毅哥兒,你說,我爹娘、還有夫子、常三爺爺他們,會上仙國嗎?”


    “毅哥兒?”


    ...


    夫子說過,這天上是沒有國度的,也許以前有,可現在,的確是沒有的。


    孤寂的傷痛,刻骨了仇恨,往往會讓陷入者瘋狂,難以自拔,尤其當事人自認為孓然一身。


    一人若沉默,就喜歡胡思亂想,進而把某種本來簡單的東西,自我催眠,變得複雜。


    傷心是一種情緒,壓抑並不會比發泄來的更好。


    可那些傳記裏為了親友之死要死要活的,果真契合現實?


    哀傷,淡淡銘心的痛,才是真實,而非瘋子一樣咆哮,發神經似的自暴自棄。


    那叫打擊、屬於弱質的一蹶不振。


    死去的人已經死去,無可避免,誰又能長生不滅。


    而活著的,總要更好的活下去,非但為了自己,更為了懷念過去,把親友那一份也活過。


    生離死別,夫妻父子間舍命相救,倘若結果悲劇了,一人得以幸免,倘若雙方付出的感情果真對等。


    那麽真的很難說清,誰更自私。


    生寰者,或是舍生人。


    活著的,假如果真付出同樣多的感情,豈不該承載更重。而若承載那份感情時,反而自怨自艾,那麽,當真讓死者都為之心燼。


    沉載不了,去死便是,親者痛,仇者快,古來自詡情義之輩何時少了這等糊塗蛋。


    感情不該是用來吹噓、用來炫耀、用來博取認可、甚至用來沉溺本身的資本。


    假如果真傷心,那麽不若將之化為某種積極的動力、不拘泥外人目光,這才是人為感情本身最合理、最合適、最應該的宣泄途徑。


    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在晨光下拉得老長。


    他們似乎說了許多。


    那種圍繞著名為哀傷的氛圍,漸漸被另一種東西取代。


    ...


    “小胖,記住,你昨晚,欠我一命。”


    “咦~知道啦,真是的,你剛剛還說,我們是朋友,不需要斤斤計較。”


    “呃~救命這種小事,自然不需要斤斤計較。可我流了那麽多血,總不能白流吧!”


    “哈!行!等以後有機會,本少俠還你就是。”


    “嗬嗬~”


    友誼這東西,誰能說清,誰對誰到底付出了多少。


    少年的笑聲漸漸放開,果真能忘了昨日悲殤?


    若不介懷,何必掛礙。


    相識的人少,總是更輕鬆,因為無需去做作掩飾。


    痛心相守,悉心相慰。


    道不同,不相為謀?


    道不同,豈能為謀。


    道不同,義尚在。


    ...


    小徑上,兩人並肩而行,柳毅直視前方,目光幽幽,神色平靜。那瞳孔深處,某種未知而深邃的東西,卻在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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