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特從未犯過這樣的錯,他一般都很注意清點遊客人數。喬先生開車前,沃特打開了頭燈清點人數。


    眼睛在燈光下閃動著,他們呻吟著將臉用手蓋住,“一,二……”,他點到了本尼和薇拉,然後是馬塞先生和他乖戾的妻子洛可,第五位是漂亮的海蒂,舉止很謹慎,很像他那在碧波城的女朋友。“六,七,”是莫非和他的兒子,然後是一位母親和她帶著小狗的女兒……沃特停了下來。


    他剛剛數到七了嗎?他也有點不舒服,由於吸入了汽車廢氣,他有點頭疼而力不從心。於是他迴到車右側,將那頂圓錐形的藤條帽也數了進去,就是溫迪用一百元買的那頂。


    在昏暗的燈光下,那頂帽子和背包看起來像一名遊客的頭和肩膀。“……八,九,十,十一,十二,”沃特數道,“都來了,我們走吧。”


    實際上,在我敘述柏哈利的情況之前,朱瑪琳的情況也有必要說一下。她應該是第一個發現柏哈利不見了的人。但她正與胃部的疼痛作鬥爭,數著每次疼痛的時間,就像做心理助產的練習一樣。她不想告訴柏哈利她的不適,他可能會對此皺眉的。其實可能隻是為猜謎皺眉,她會認為是冷淡的表示。


    我完全理解她的處境,我發現英國人與美國人,甚至與威爾士人和愛爾蘭人都不同,他們的表情很少。開心,痛苦,困惑——臉部肌肉隻作最細微的變化,對那些不熟悉這類表情的人來說極難辨認。而人們卻說中國人很難了解。


    當柏哈利沒出現在瑪琳身邊,她認為這是他不滿的表示。她討厭這種行為,特別是男人,那種不滿惹惱了她。


    本尼痛苦地皺著眉,他將額頭放到前座背上,右膝擱在鼓鼓的粉紅塑料袋上,醃蕪菁被擠出了汁。


    最後的半小時疼得他直冒冷汗,本尼忘記了博愛和醃菜,他現在隻關心自己疼痛的腸胃。又一陣疼痛襲來,他的膝蓋更加用力了,粉紅的袋子爆開了,醃蕪菁和辛辣的汁水飛濺到地上,狹小的車廂內立刻充斥了下水道裏漂浮的死老鼠內髒般的臭味。


    其實我一直很喜歡醃蕪菁,將它們做成家常菜,怎麽做都好吃,我最喜歡在早上喝粥時來一點。


    晚上八點,我的朋友們到達曼陀羅的旅館時,他們才發現柏哈利不見了。


    沃特開始收護照,十一張?為什麽隻有十一張?他掃視著,將護照與臉一一比對。喬先生正忙著卸行李,遊客們找出自己的箱子。男人們都用帆布包,本尼有個人造皮的假冒古董。女士們喜歡帶輪子的包,並用鮮亮的紗線來裝飾包。


    海蒂正在分發抗生素:“每天兩片,連服三天。如果隻是輕微的痢疾,你們早上就會感覺好些了,要多喝開水。”


    莫非,魯珀特和本尼虛弱地點點頭,就像垂死的天主教徒,接過他們最後的聖餅。


    “有人見到柏哈利了嗎?”


    沃特向大家問道。但人們沒什麽迴應,他們不想有什麽事延誤他們進房間。


    “柏哈利!”莫非大聲喊道,“柏哈利,你這雜種,快出來!”


    他們都四處張望,期待著他從灌木叢中跳出來。


    旁邊有一塊巨大的霓虹燈招牌:“黃金之地賓館”,下麵是另一個霓虹燈組成的燭台,我的朋友們又病又累,他們沒留意到這種古怪的裝飾,自然也不會留意這古老城市的景色。


    賓館是一棟兩層的殖民地建築,在當時可能提供一些高檔服務。它的樓梯搖搖擺擺,紅地毯陳舊肮髒。賓館主人是一對自稱是猶太人的中國少數民族夫婦。他們自稱祖先是猶太十二部落之一,一千多年前一些人從地中海來到這裏,另一些人去了當時中國的首都開封。他們還有用中文和希伯來文寫的哈加達呢。


    哦,我在這裏插一句,之所以訂這所賓館,並不是因為主人是中國人,隻是因為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除了這,沒有一家旅館是有獨立衛生間的。然而,這裏衛生間的私密性也很糟糕。牆是薄紙板,就像好萊塢電影中的道具一樣,打噴嚏或其他無意的動作都會使牆壁震動,像要倒下一樣,聲音會在整個樓層上迴響。


    我的朋友們就在這樣一座充滿迴聲的屋內入住,沃特為他們登記,隻有柏哈利還沒出現。實際上隻有沃特在擔心,其他人猜想柏哈利在追趕一隻漂亮的鳥,或坐在酒吧裏,喝著異國風味的雞尾酒。但沃特看到溫迪手裏拿著她那頂可笑的帽子出來時,他忽然想到了在車上點人數的時候——十二個。


    天哪,他怎麽會犯了如此一個錯誤?這個問題一在他腦海裏形成,他就知道答案了。


    陳小姐,那個幽靈。麻煩已經來了,生病的生病,失蹤的失蹤。


    太荒謬了!我叫道,但他聽不到。精神病通常不認為自己有病,我也不承認我已成為作祟的幽靈!我得找個辦法證明我不是。


    太陽已落山了,溫度是65華氏度。


    我的朋友們太虛弱了,一動都不想動。


    “想吃點東西的人,”沃特說,“八點到餐廳集合,距現在還有一小時。吃好晚飯後,有興趣的可以去娛樂室玩,和本地人一起唱歌。我聽說他們的卡拉ok不錯。”


    然後,沃特迴到車上找喬先生,司機用浸了酸橙汁的布蓋著下半張臉,在此之前,他打開所有的車窗,花了二十分鍾打掃嘔吐物和髒東西。


    沃特說他們得迴到休息過的地方。


    “你能認出那地方嗎?”沃特問司機。


    司機緊張地撓了撓頭,說:“是的,當然,四十五分鍾,那條路。”他向著柏油路扭了扭腦袋。


    沃特想柏哈利可能摔倒了,也可能喝醉了。在他以前帶的團中,也有這樣的麻煩遊客。當然柏哈利也可能像其他人一樣生病走不動了。


    “到了那地方開慢點,”沃特隻能把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可能躺在路邊。”


    終於,司機鼓足了勇氣,發動大巴迴頭開過去了。他認為自己能找到那個地方,那裏有個神靈騎著白馬向他走來,在一叢藍花楹樹旁。不用懷疑,神靈抓住了柏哈利,如果能找到他就是運氣了,如果要把他從神靈那裏帶走,則可能會有些麻煩。


    在換擋前,喬先生打開手套盒,那裏他放著緊急物品。裏麵是小玩具屋般的結構,精心製作的屋頂的屋簷,就像我的波斯拖鞋向上卷曲。這是個小型的神龕,他將一支煙推入小小的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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