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三林(上)


    一艘插著一麵紅旗的小木船停靠在東莞縣南沙村外海,四個漁民打扮著短衫的男子站在船中,一人拿著望遠鏡朝著遠處觀望著。一名皮膚白淨身材高大的青年扭頭望了望船尾方向,不遠處的亂石灘,以及灘後一座破舊木屋前豎立的曬網杆架。


    “意洞,已過了約定時間一個小時了,會不會香港那邊出了差錯,來不了了?”


    持望遠鏡的青年放下鏡片,同樣長著一副清秀的麵容。他迴過頭看向臉上露出猶豫之色,頗為焦慮的白淨青年,語氣堅定不容疑議道:“會來的!這次是子明押運,約好了在今天中午,決不會發生上次那樣的情況!”


    “靖庵不必多慮,再等等吧。”另外一名戴著鬥笠的青年同樣出聲相勸。


    字靖庵的男子聽了同伴話語後,臉色變了變,不再說話。


    說話的這三人身材相近、年齡似乎相差不大,長相也都是俊秀的白麵書生模樣,甚至眉宇間頗為神似,就是無論如何也不像在大海裏討生計的漁民。


    船上四人當中,也隻有站在船尾掌舵的一名中年男子皮膚黝黑,精幹瘦小是漁民。


    “這次若真能有三百杆步槍,起義的把握就更大了!”字靖庵的白淨青年岔開了話題,隻是神色中還是看出緊張來。


    鬥笠青年也知道對方加入同盟會時間不長,不像自己與‘意洞’那般身經百戰已經磨練出了較強的意誌。這次算是對方第一次協助承擔重要的任務,臨陣緊張並不奇怪,反而需要盡量開導,好讓對方在革命開始的時候更好地投入戰鬥中。就在他準備說些話安撫對方情緒時,卻聽到持望遠鏡的清秀青年不經意說道:“是啊……現在我們決死隊兩百人,隻有七十五杆長槍、四十把手槍,彈藥也不足,就指望子明能弄來迫切需要的軍火了!”


    “那……若是軍火不到……”白淨青年聽了更加緊張起來,隻覺得身上的負擔沉甸甸的……


    為首的那個清秀青年沒有他同伴心思多,也沒有考慮到新加入的同誌的心理,一邊拿著望遠鏡繼續觀察,一邊隨意道:“若軍火不到,我們也就隻有拿血肉之軀與滿腔熱血與滿清拚個你死我活了!”


    鬥笠青年有心提醒給清秀青年使眼色,走了兩步使小船隨之輕輕晃動,來到對方麵前剛想說話,卻忽然看到對方拳頭握緊,興奮道:“來了!!”


    “真的?”鬥笠青年忙接過望遠鏡一看,果然在遠處龍穴島的方向發現了一艘同樣掛上了紅旗的中號漁船。與他們腳下的隻能靠劃槳前行,連船艙都沒有的小木船不同,望遠鏡中的漁船光體積就大了兩倍,還有帆。


    此時正好是東南風,風力也足,對麵的漁船咋一看還有十餘裏的距離,但是風帆鼓鼓的,沒過多久就明顯靠近了過來。


    “總算是來了……”通過各自的鮮亮紅旗,雙方一下子就確認了關係。眼見同伴將至,任務完成很有希望了,船上四人都鬆了口氣。


    此時海浪也隨風漸漸大了起來,好在那仨名少年雖然不是漁民,卻也從小在閩省海邊長大,因此並不覺得腳下甲板不停地上下晃動有多難奈,心中隻是盼著遠方漁船能快些到來,好盡早將軍火運入廣州城內。


    莫約二十多分鍾後,漁船終於靠近。船首一個穿著短衫,倘胸露腹的短發年輕人放下望遠鏡,朝小船眾人揮手,開心地用閩東福州口音喊道:“方某不勝榮幸,竟能勞得‘三林’迎接,幸甚幸甚啊!”


    漁船收帆,船上幾個船工一起合力擺弄起大槳,緩緩朝小木船靠近。而那‘方某’則一直站在船頭麵帶微笑。


    ‘碰~’兩條船側麵輕輕碰撞在一起,漁船上扔下一圈繩索,一直掌舵的漁夫便上來接手,將繩索綁定在船頭上。


    被稱作‘三林’的三個年輕人朝上望去,就見漁船上船工們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捆捆用油布包裹的長包朝下送來,三人急忙接過放入小船中心內。


    “這可是關係到革命成敗的三百杆花旗國春田步槍,要是落入水裏你們可吃不消!”那‘方某’不僅不幫忙,反而叉腰說著風涼話。清秀鬥笠的青年揚起頭,不客氣地迴了一句:“子明!莫在那邊閑站著,小心把你趕迴東京去!”


    方某笑聲一僵,無奈地搖了搖頭後卷起袖口加入到了搬運過程中。


    在搖晃的海麵上,兩艘船在不停搬運著軍火。三百杆步槍聽來不多,但是十七八捆,每捆重將近八十斤,也是夠嗆的。


    小木船上的船夫也參與了幫忙。他擦了把汗水,緊鎖著眉頭看著木船的吃水線越來越深,朝剛接過一捆槍械準備找地方放的清秀青年,低聲道:“太重了!太多了!我們小船裝不下這麽多東西!”


    此時小船上的人看著堆積成山的槍械,也知道他們錯估了任務難度。這全部槍械加起來就是近兩千斤的重量,別說木船能否承受,單把船劃迴去都成問題。


    鬥笠青年摘下帽子,朝漁船上大喊道:“子明!先停下!別卸槍械了,我們船載重不夠,得先迴去一趟!”


    方某點了點頭,想了想後喊道:“那這樣,你們先把小船劃迴岸邊,再把剩下的槍械帶走!”


    小船上三人雖然知道這樣要更加幸苦,但是也隻能這樣了。


    誰叫他們為了小心謹慎,要躲過清廷的耳目不敢走碼頭出發怕引起注意,隻能偷偷在這塊亂石灘附近找了艘小船,結果最後載重不夠還要再跑一趟。那船夫將繩索解開,三個年輕人朝海裏吐了口痰,各自走到小船的兩側,拿起槳來就開始往迴劃起來。


    除了他們本身之外,小木船還載了十三捆,過千斤的東西。雖然他們離海岸不遠隻有一裏左右,但是他們之前搬運以及累了半響,此刻劃起來異常吃力!


    還好朝岸邊流去的海浪較大,能夠增加一些動力。


    花了半個多小時劃到岸邊,然後再涉水把槍械交給岸上接應的同誌打包在驢車後麵,小船四人又重新劃迴漁船處。等再次接下槍械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每個人都大喘粗氣,累得幾乎要虛脫了。


    等好不容易搬完了槍械,一個個都累個半死,拚命擦汗時,漁船上又送下來了彈藥箱!


    二萬六千發子彈裝在十三個彈藥箱中,加起來又是九百多斤的重量。


    無奈,沒辦法,三個年輕人隻能拚了老命地終於把彈藥箱也搬完,卻是再也沒有力氣了。也虧他們投身革命後勤鍛煉身體,最後撐著卸下了所有貨物。若是文弱書生早就累趴下了。


    盡管如此,耗盡了力氣的他們望著不遠處的亂石灘,卻連槳提都提不起來了。


    此時小船忽然一陣晃動,隻見那方某從漁船上跳了下來,穩穩落在小船上。


    他來到鬥笠青年旁邊,一把接過他的手中的槳,笑道:“麻煩,挪個位置!”


    “子明……”青年上氣不接下氣,站都站不起來的樣子,隻是奇怪的問道:“……你……你不是要迴香港嗎?”


    “憑什麽你們可以在前麵當決死隊,為革命流血拚殺犧牲,我卻要留在後方無所事事!?”方某瞪了其同誌一眼,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平之意:“就許你林文、你林覺民、你林尹民來廣州跟著孫先生、克強先生、伯先兄拋頭顱灑熱血,就不許我方聲洞來了?”


    “子明你是學醫的……”


    戴著鬥笠的林文話尚未說完便被方聲洞打斷:“你們不就是不想我跟著你們一起死嗎!?我學了這麽多年的醫,手藝甚佳!革命軍起,傷員必多,像我這等軍醫不可或缺,不正是我以以及所長而報國的大好時刻嗎!?我自從投身革命,就一直希望為革命而死、為國家捐軀,你們又何苦再三阻攔?”


    “更何況!”方聲洞捶胸大聲道:“難道萬一起義失敗,你們身死之後,我還能留在香港苟且偷生嗎?”


    聽方聲洞如此說來,船上眾人雖早都抱有決死之意,此刻也難免感動莫名。


    “既然子明已表明誌氣,我們又何必做那惡人呢!”脖子下掛著望遠鏡的清秀青年林覺民拍了拍方聲洞的肩膀,非常認同好友共赴國難的心思。


    “這些軍火也是子明從上海運過來的,自然也該讓子明一起運入城內。”新加入同盟會沒多久的林尹民接話說道。


    林文,林覺民與林尹民三人都是福建福州大族林氏子弟,三人都是光緒十三年(1887年)生,又為族親,同在日本留學,又一起受到革命思想的影響而加入同盟會,成為堅定的革命者。三人由是相交莫逆,被共稱三林。


    此刻林文見自己的幾個族親都被方聲洞所說服,無奈地歎了口氣,鬆開了握住船槳的手,主動挪開了位置。


    “你果然是能言善辯,口才極好!”


    方聲洞坐下,拿起船槳忽然哈哈大笑道:“沒有我來劃船,你們如何能迴到岸邊?”


    三林一陣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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