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責任內閣(上)


    西元1911年3月4日,即辛亥年庚寅月初三。


    新年的氣息尚未淡去,北京城內空氣中似乎依然飄飛著淡淡的煙火味道。


    對於大部分人而言,過去的一年雖然有不少動靜,但總體上算是一個比較安穩的年份。南方的革命黨又在廣西、雲南等地發起了小規模的叛亂,但大多迅速被官兵平息下去了。在全國鬧得轟轟烈烈的國會請願運動;單獨在北京就曾組織起了過萬人的遊行,一度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不過這場運動最終還是較為和平的收場。攝政王做出了讓步,基本上滿足了請願代表的要求,各地諮議局都歡唿慶典。


    對於北京城內城外的底層百姓而言,這幾年的安穩日子似乎抹平了庚子國難所帶來的創傷,千瘡百孔的華北大地基本上得到了複蘇。不過雖然外部環境有所改善,但是生活依然艱辛。由於清廷推行立憲和新政,尤其是編練新軍和重建海軍需要大量的金錢、再加上對外國的賠款,使得清廷唯一的手段就是增捐加稅。


    沉重的稅賦壓在身上,讓尋常老百姓幾乎抬不起頭。


    雖然因為這兩年年景不錯,國家也基本穩定,平頭百姓勉強也能混個溫飽,但要說比二十年前有什麽本質上的改善也談不上。


    不過,這日子終究還能夠過。對於大部分人而言,苛捐雜稅總比鬧拳亂、洋人入侵要來的好。況且這大清朝新政推行了將近十年了,似乎也頗有一些成效。大道理老百姓不懂,他們隻是期望能有個安穩的日子,能吃上白米飯、麵饃饃。既然這大清國經過新政這麽折騰後似乎有戲,那他們對未來也就多了些盼頭。


    對於小地主而言,過去的一年似乎也不是那麽的壞。本來1905年朝廷廢除科舉時,許許多多的以童生、秀才為主的普通知識分子仿佛一下子斷了生機,對未來充滿了疑惑,也未嚐沒有人因此而痛恨起朝廷來。


    然而新政推行後的幾年時間裏,這批‘失業’的秀才們也逐漸在新時代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畢竟彼時中國識字率不到百分之十,讀書人是稀缺貨。不說秀才,哪怕是童生,隻要通筆墨、又能放的下麵子,找份能勉強糊口的工作不難。許許多多原本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地主出身、小知識分子就這樣在時代的推動下進入各行各業。


    新建陸軍、新式教育、新辦實業這些新玩意兒都需要用到讀書人,而這些地方也是絕大部分無法再靠孔孟之道糊口的讀書人的去處。


    經過這麽些年,大部分的讀書人或是主動或是被動,已逐漸適應了新時代。無法改變的人則隻有退歸山林,抱守著對舊時代的憧憬和對新時代的痛恨而被社會所殘酷淘汰。


    總體而言,接觸了大量新事物,逐步被改變的讀書人大量地投身於去年的國會請願運動中,並成為這一席卷全國的運動的骨幹力量。在這當中,有些人是為了博得更高的名望,並借此獲得晉身的機會、有些人企圖用地方自治來為自己謀私利、有些人是真誠地相信西方列強的議會~民~主製度,真真確確地希望通過‘議會分權’,‘地方自治’來完成君主立憲,使中國富強、亦有人是純粹湊熱鬧,或者想給朝廷添堵。當然還有人出於各種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投身其中。懷抱著不同動機,卻最終匯聚成一個聲音:‘速開國會’的國會請願運動在報紙和電報的推動下獲得了輿論的絕對支持,成了席卷全國的政治風潮。


    以攝政王為代表的朝廷最終的讓步,對於全國讀書人而言,等於是確認了他們的參政的權利,是一次能令人歡慶的重要勝利。


    因此已經過去的一年,對於讀書人而言,是今年難得地好年景。


    對於社會的上層,那些隱約接觸到這個國家政治運作軌跡的人、那些因為各種原因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地方或國家政治的人、那些參與策劃並執行了國會請願運動的人而言,這一年是收獲極大的人!


    諮議局在與朝廷的‘艱苦’鬥爭最後換來了所開出的條件的滿足。許多人已開始幻想國會召開,地方分權後,他們這群‘士林領袖’能夠一躍成為與地方督撫平起平坐,能夠對國家起到真正影響的‘大人物’。對於他們,過去的一年實在是豐收的一年。


    然而對於真正的金字塔尖,尤其是清廷真正核心的支柱;滿人貴胄而言,他們對過去的一年卻有一種多事之秋、國勢維艱的感覺。


    階層不同,視覺不同,接觸的東西不同,對前一年的感觸自然也有區別。


    不過無論階層……哪怕是社會最底層也隱約感覺到,那啥子速開國會運動對這個國家未來的影響。


    而決定了這個國家最終是走向立憲派所渴望的‘地方自治’以及‘君主立憲’道路,還是滿族貴胄所渴望的‘中央集權’道路,即將在這一天裏的紫禁城內揭曉。


    第一任責任內閣。


    按照攝政王去年與請願運動達成的協議,作為召開國會的關鍵一步;責任內閣將在辛亥年的新年後正式公布。


    這個全新的內閣代表了朝廷對立憲運動,對全天下讀書人和士紳所提出的政治要求的迴應。是令人失望還是令人歡慶?


    全國翹首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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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省彰德府。


    袁世凱一動不動地坐在湖邊的亭子內,打扮地與尋常漁夫無異,閉著眼睛靜靜垂釣。


    在袁世凱身旁,唯一的物品就是一個竹編,顯得非常粗糙的魚簍。


    自從二年多前被朝廷以‘足疾’開缺迴家後,袁世凱對外就一直保持著這種仿佛閉門隱居的生活。當然,有心人自然能從人員頻繁出入的袁府,以及無數新鋪設的電線杆感覺到彰德府與外界緊密的聯係,袁世凱的這種行為也隻是某種表態而已。


    亭子外麵有幾個下人在候著不來打擾,雙手垂前,等待老爺的吩咐。


    湖邊柳葉被微風吹起,彼此的胡亂碰撞中發出‘沙沙’的聲音,就如同被人輕輕撩過的簾幕。


    從中午一直到下午,袁世凱就一直在亭裏坐著。偶爾動一下魚竿,要麽釣起魚來裝入魚簍,要麽空歡喜一場。


    日落西山,天際邊逐漸泛紅時,忽然從離湖不遠處的袁府來了一人。


    這個穿著西式的年輕書生穩步越過了袁府下人,直徑來到亭子內,最後穩穩站在袁世凱的背後。


    “宮保大人……”


    袁世凱並未迴頭,動也不動。


    “皙子……說了多少遍了,老夫早就沒了官身,你我又是忘年之交,喊我一生袁項城也無妨。”


    數年不見,楊度已變得更為沉穩,隻有一雙眼睛依然神采奕奕,炯炯有神。他不為袁世凱的話所動,依然對袁世凱保持著恭敬道:“北京有消息了。”


    插入水麵的魚線隨著話音動了動,帶起細微的波瀾。


    “哦……說說載灃最後選了哪條路?咱們的老朋友徐世昌有無在列?”


    楊度從西裝內側拿出一張薄薄的電報紙,卻沒有展開來,而是緊捏在手心中。


    “新的責任內閣中,包括徐閣臣在內的漢人有五人,滿人則為八人,其中愛新覺羅氏五人,分別是……”


    “文鹿果然沒有說錯……”背對著楊度的袁世凱忽然出言打斷了對方,同時猛地一用力將魚竿拉起,隻見一條鯽魚被鉤出水麵的瞬間掙脫而出來,重新跳入水中,濺起一片水波。


    一把放下魚竿不顧,袁世凱返過身子,將一張興奮的麵孔顯露在楊度麵前。


    “皇族內閣!”


    袁世凱低吼了一聲,同時除去了身上的草衣。


    “皇族內閣!!!”


    這次音量又大了幾分。


    楊度很少見袁世凱如此激動,此刻卻完全能夠理解對方的心情。


    “載灃果然是太年輕了!太年輕了!真是什麽都不懂!!”袁世凱心情出奇地好。他站起身子,一邊拉伸有些酸脹的關節一邊笑道:“將我趕出中樞就罷了、將無能的蔭昌提拔為陸軍大臣也罷了、讓自己的弟弟擔任海軍大臣亦罷了、收各地督撫權力使之集攏在滿人貴胄手中還罷了……但如此得罪全天下的讀書人,自尋死路莫過如此!”


    “這大清國要大亂了!!”


    袁世凱實在按耐不住,放聲笑了兩下,仿佛將這兩年來的悶氣一掃而光。


    楊度臉上亦露出了濃濃的笑意,鼓掌不息道:“亂世一啟,攝政王將麵對重重困局!蔭昌根基不穩,無法號令北洋,朝廷將別無他法隻能重用宮保大人!”


    “恭喜宮保大人複出在即!!”說罷,楊度猛地單膝跪了下去。


    袁世凱滿含歡笑地扶起楊度道:“皙子所言極是!!”


    “去聯絡芝泉、去聯絡文鹿,要他們做好準備來!”


    楊度用力地點了點頭。此時此刻,就算他自己,也無法保持冷靜了。


    袁世凱的表情卻更勝之,神情中不無得意之色,輕輕撫摸著唇上胡須道:“你我生逢此時,萬幸啊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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