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中立協議


    曲同豐離開第十七協不久,劉繼業的辦公室內就又進來了兩人,分別是如今新任第三十三標的標副祁匡訓和正參謀官關啟平。


    雖然從軍職上講,祁匡訓要高過關啟平,但在文學社內關啟平卻是分社長,而祁匡訓反而是分社副。而按第三十四標及文學社的規矩,社員身份要高過軍職,再加上祁匡訓一向地沒有什麽存在感又沉默寡言,因此二人之間還是以關啟平為首。


    關上門,又給二人倒上水,劉繼業迴到座位上,笑道:“柏文蔚沒給你們倆添什麽麻煩吧?”


    一提到柏文蔚,關啟平臉色就是一暗,憤憤道:“此人平日在標裏頭囂張慣了,目無上官,實在可恨!就是他第一營團結的很,上下全是他柏文蔚嶽王會的親信,輕易動不得。”


    說著說著,關啟平腦海中就出現了柏文蔚那張充滿敵意的臉。


    “此刻光複會發動起義在即,他柏文蔚又決定響應,文泰你身處第一線,必須做好萬全準備。”劉繼業說得嚴肅,關啟平和祁匡訓也聽得認真。


    “暫且先不提柏文蔚和他的嶽王會……說來,敖正邦的工作做得如何了?”


    作為第三十三標的標統,劉繼業在與敖正邦多接觸後認為此人是有可能加入文學社陣營的。


    “文鹿的判斷很正確,敖正邦確屬能夠爭取之人。他是陸士的二期生,曾任湖北陸軍小學總辦,思想很進步。”關啟平說了半句,看了看身旁的祁匡訓道:“文豹與敖正邦同是士官學校畢業生,與其最熟了。”


    難得開口說話的祁匡訓聽到關啟平提及自己,摸了摸嘴巴用頗為濃厚的浙江口音道:“子瞻學長……對大勢政局亦有不滿,對清廷的不少舉止也有失望之處……他,也與我聊起在日本時,也曾翻看過不少立誌救國的書目。”


    “文豹,在當前光複會即將大起義之時,我們首先要確保的是置身事外,既不參與光複會之必敗的起義,也絕不參與清廷之鎮壓……有鑒於此,第三十三標內文學社的工作,應先從被原舊式軍官控製的、如今由李尚純擔任管帶的第三營開展。先穩住一個營,將其初步掌握後,再置身中立之位。”


    在上海的宋教仁得知劉繼業決定不響應此次起義後大為失望,在迴信中表露出怎樣也無法理解其為何會置革命大業而不顧,甚至暗藏著諷刺其貪生怕死的攻擊。


    就像劉繼業理解卻不能認同普通革命黨人以近乎於無計劃的暴動方式起義,不斷消耗自身實力而不能給清廷帶來打擊那樣,宋教仁等人亦無法讚同劉繼業不服從‘大局’,不響應‘同誌’的壯舉。


    二者本質上的區別就在於,包括宋教仁、包括孫文、光複會、黃興等大部分的革命者都將排滿革命視作最高目的,相信隻要實現了排滿複漢中國就能富強、就能崛起。排滿成功後就能完事大吉了。但是劉繼業卻不這麽認為;他認為排滿革命隻是國家主義、中國富強的第一道坎,後麵還有更多的挑戰需要自己的團體完成。


    對‘革命’一詞在本質上的不同解讀,讓隻關注民族革命的同盟會與同時還主張政治和社會革命的文學社之間的裂痕愈發明顯。


    不過對於宋教仁而言,文學社作為劉繼業親手創立的小團體,從未歸屬過同盟會,在社長劉繼業做出決斷、並在社內統一了思想後,就算是孫文親至也無法改變文學社的想法。


    劉繼業知道自己做出中立的選擇不會讓自己在其他革命者眼中形象變好,而隻會如林述慶事件那般進一步加深隔閡。甚至拉攏上海虞洽卿等傾向革命的商人也會變得更困難。


    但是相比參與必敗的,自殺性的起義、相比拋棄更周全的計劃,使國家主義革命蒙受巨大損失而言,這點後果也隻能接受了。


    甚至劉繼業曾想過,在百十年後,自己在光複會大起義的不作為也會被某些網友挖出來,作為黑材料吧。


    然而在政治,在革命這樣巨大的,牽扯億萬人命運的大變革麵前,有些時候人隻能在兩個選擇中做出最不壞的抉擇,並承擔這一抉擇帶來的後果。


    “文豹和文泰,你們在秋操出發前,盡量摸清嶽王會和柏文蔚的計劃、以及他對我文學社的反應。必要之時,最好柏文蔚與我會麵。”


    遠在上海的宋教仁等同盟會鞭長莫及,理不了江寧的事務。但是由於趙聲原因而在第三十三標擁有很高影響力的嶽王會,作為江寧方麵響應光複會大起義的頭等勢力,他們對文學社保持中立的反應就很關鍵了。


    是尊重中立,井水不犯河水、還是將文學社視作滿清幫兇,一並處理、甚至說表麵尊重中立,但是暗地裏卻試圖滲透?


    在這個時候,劉繼業無法不小心對待每一件事情。


    同樣,一旦秋操期間第三十三標發動起義,按照中立的做法,劉繼業是既不參加也不鎮壓。起義失敗還好說,一旦第三十三標成功,則屆時文學社控製的部隊將自行退返江寧,以軍心不穩為名不參與後麵清軍的鎮壓中。在接下來的東南亂局中爭取到有利於未來國家主義革命的資源。


    對於當前文學社與嶽王會之間的重要性,身為社內高層的關啟平自然是無比明白的。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道:“文鹿放心,待我返迴第三十三標後就與柏文蔚轉達,讓他盡快來第十七協一趟。”


    “如此最好。”


    …………………………


    在得到關啟平轉達消息後,第三十三標第一營管帶柏文蔚經過思考決定赴約。在約定好的見麵時間,1908年9月22日,柏文蔚帶著嶽王會骨幹冷遹、熊成基和伍崇仁來到了第十七協,在協統辦公室內與劉繼業、張孝準、王光照和關啟平代表的文學社會晤。


    雙方各來了四人,進了房間簡單地打過招唿後便分坐在桌子的兩旁,坐在中間的分別是劉繼業和柏文蔚。


    方一坐下,柏文蔚便表現地咄咄逼人,雙手合十如同質問般看著文學社四人問道:“你們三位都認同劉‘協統’之觀點,不打算加入偉大絕倫之革命當中了?”


    “你我革命方針雖有不同,但在建立共和推翻滿清上卻有一致。”劉繼業淡淡地說著,不顧柏文蔚臉上浮現的輕視表情繼續沉聲道:“就如我文學社無法勸服你們嶽王會暫止革命,保留力量至革命時機成熟,你嶽王會亦無法強迫我文學社參加無甚意義、隻能徒損革命力量的冒進行動中。”


    “徒損革命力量。”柏文蔚冷笑一聲道:“什麽事都想麵麵俱到,還說革命!也虧你是同盟會創始會員,臉上難道不臊麽!?”


    張孝準聽了火氣噌噌就上來,剛準備拍桌子斥責,就聽劉繼業道:“讓他說。”


    “萍瀏醴之時,你便阻止了林述慶的革命活動、迫使伯先兄離開第三十三標。今日之東南大起義中,你又打算置身事外……劉繼業,你打得好算盤!”柏文蔚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亂飛。


    “說完了?”劉繼業站起身子,朗聲道:“萍瀏醴起義,失敗、廣東黃岡起義,失敗、欽州起義,失敗、鎮南關起義,失敗……自1905年成立以來,同盟會發動大小起義近十次,損失了數百革命骨幹和上千革命之同情者,浪費的資金在數十萬,結果呢?清廷依然在,革命之成功依然看不到。”


    “革命非一腔熱血就能完成,而必須順應大勢與潮流!單就一點我就知道你們這次東南大起義絕對成功不了!”


    “你說什麽!?”柏文蔚咬牙切齒。


    “革命同誌有多少?同盟會數千人、國內過萬人,我就往大裏算,十萬人好了。十萬革命者,在四萬萬之中國,這是何等懸殊之比例?當初滿清入關時,其手中還有二十餘萬八旗兵!在當今中國,普通百姓不知革命為何物、地方士紳醉心於立憲運動,革命單靠十萬革命者是不可能成功的!”


    柏文蔚再也忍不住,同樣站起來打斷劉繼業大聲道:“那又如何!?正是因為國人沉睡,才需要我革命者喚醒!才需要吾輩通過犧牲自己,不斷發起革命來喚醒群眾!!!不然你劉某人認為何日才言革命?百年後麽!?”


    望著柏文蔚布滿血絲的眼睛,劉繼業一字一句道:“等到大勢到來!現在社會之主流士紳由於對滿清還心存幻想,所以不支持暴力革命,寄希望於通過立憲手段爭取權力……但是!你我都清楚,滿清之立憲是不可能真心,其異族政體決定了立憲之必然失敗!現在立憲派還不相信,但是在速開國會的唿聲下,滿清將不得不加快其立憲步伐,而隨著步伐加快,其立憲為表、*為實的本質也將進一步暴露出來!當天下人真正看清了滿清之麵目後,原本作為清廷統治基石而存在之立憲派,將在失望透頂之時轉入我革命陣營!那個時候,才是真正推行革命之時機!”


    柏文蔚身旁的冷遹倒吸一口涼氣,而柏文蔚本人亦臉色緊繃著,心中對劉繼業的鄙視愈發強烈。


    “不過是貪生怕死之徒的借口罷了!你若是沒有犧牲一切,將身家性命都賭上的決心,還是不要玷汙了我們革命的團體!”


    劉繼業聽後忽然歎了口氣,知道思想已經定型的人除非經曆極大的衝擊,不然很難改變想法,也不曾指望過性格有些偏激的柏文蔚能夠接受自己的觀點。


    “烈武(柏文蔚),你我對革命有著不同看法。秉著求同存異之想法,我建議在東南大起義中,我文學社與你處中立之態度。”


    “革命開始前,請你將光複會之計劃,以及你們嶽王會的詳細起義計劃通報我們,方便做好準備。待你們發起革命後,我文學社眾人將既不參與也不鎮壓,而是退出駐紮地,率領部隊返迴江寧。屆時你們無論是支援安慶還是聲援杭州都可,但不得進入江寧地界。”


    “憑什麽!!?”柏文蔚大為不滿,高聲喝問!


    “憑我是第十七協協統,而你隻是第一營管帶!!”


    “憑你根本難以與湖北第八鎮響應!太湖秋操時,參操部隊共有二萬八千人,其中你隻能控製其中的三百多號人、手中隻有演習用的空炮彈,聯絡的第八鎮官兵人數也不足!就憑這些人,如何能夠掌控太湖秋操的近三萬部隊?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我文學社手上掌握第三十四標全部,同時對第三十三標也有指揮權。你柏文蔚再厲害,也不過拉起一、兩營的隊伍!請切莫忘了我們文學社僅僅是出於同樣排滿之目的才不願為難你們,不要把善意當作放縱!”


    柏文蔚被訓斥地臉上青一麵紅一麵,恨聲道:“好你個劉某人!難道還要助紂為虐!?”


    對於第八鎮可能的響應,劉繼業指望並不高。因為除了自己之外,新軍內的革命者身份地位都很低下,最高不過管帶、大部分還是正目、甚至普通士兵占多數。他們人數雖多,但是分散在各標各營各隊內,很難形成一股力量,甚至聯絡也極為不便。能夠全麵控製、如臂使指、建製完整的革命部隊,就隻有;劉繼業手中的第三十四標而已。


    除非毫無防備,又兵力空虛時,才有可能乘機起事。劉繼業便記得後世的武昌起義,便是當時為了鎮壓四川而從武昌抽調軍隊造成兵力空虛,才讓革命黨有了可乘之機。而太湖秋操兵力集中時,第八鎮的任何反應都很容易被快速鎮壓下去。


    更何況兩江總督端方對革命黨一直多方打壓,而且他曾署理湖北巡撫,在第八鎮中也素有威望;同時大部分地方士紳還未對清廷完全失望……在此情景下,就算安慶能拿下來,第八鎮響應的可能性不大。而第九鎮除了中立的自己以及革命的柏文蔚之外,參演的第三十五標則屬於被端方控製,革命勢力薄弱的部隊。


    劉繼業知道若是有自己的協助,以有心算無心,成功控製太湖部分軍隊的概率也不過是六成。但是若無自己的協助,柏文蔚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控製住太湖軍隊的。


    現實壓力下,柏文蔚就是不忿氣也沒辦法,最後在冷遹的勸阻下,勉強與文學社達成了中立協議。


    此時,距離太湖秋操和東南大起義都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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