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成城學校,是由日本文部省直接控製,分為文武兩科;文科專門為中國人報考日本大學而設的預科學校。武科是專門為中*事留學生開辦的預科學校,為了讓學生們在進入正式軍校讀書之前先習慣軍隊生活、掌握基本軍事知識、以及學習日語。由於日本學習德國實行陸軍教育從娃娃抓起,很多軍人都是從小就進入陸軍幼年學校,等畢業了再直接進入士官學校,其實已經擁有了紮實的軍事基礎。而中國留學生若不事先經曆預科班提升水平,進入陸士後將很難跟上教學的水平。


    因為是完全針對中國人開辦的,成城學校的武科教習們也都是請來粗通中文的軍官,清國公使館更會不定期派人前來學校考察。而由於相當一部分留學生之前從未接觸軍事,因此相比陸士而言教課內容要簡單一些。而且周末無課還可以離開校園自由活動,可謂相當幸福了。


    成城學校武科學期一年,分成兩部分;一般第一學期上午學習日語和外文,以及數學、地理等基礎課,下午才會有少量軍事學習,因此劉繼業在公使館出示了匯文書院的畢業證、並且被認為是粗通日語之人,正好第二學期學員們才剛剛開課,他便被直接插班到第二學期上課。


    同學們都是中國人,雖然上課時被要求隻準講日語,但是大家都住宿在學校內,平日私下都是用中文交流不成問題。基礎課所教授的初等數學、地理、物理對於劉繼業自然不在話下,隻有日語和軍事訓練,以及選修俄語是需要他用心下功夫的。


    通過交流,再加上性格很好,很快劉繼業便與周圍同學們熟悉起來。


    成城學校學生由於文武混雜,並未強製要求學生住校。學校本身因提供自修室、會客室、洗手間、冷水浴、熱水澡塘、校醫、洗衣、理發、茶室等完善設施而被很多學生所喜愛。


    入校後,劉繼業閑來就翻看‘東語正規’等學習日語的書籍;此外也會閱讀諸如‘留學日本指南’等前輩留學生所著的生活學習指南,好盡快融入日本的生活。


    因此一個月後,雖然語法與敬語時常弄錯但已可以交流。同學們也弄清楚了姓名籍貫,相熟的也會打招唿聊天。穿越前劉繼業曆史一般,基本上隻記得黃興啊、宋教仁啊、孫文啊之類的大人物,其他諸如趙聲、秦毓鎏、蔣百裏、陳獨秀等他已經見過的革命骨幹卻一無所知。但是就在同學當中,他卻遇見了第一個後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蔡鍔。


    長相清秀,年紀不過二十歲的湖南人,就是護國將軍蔡鍔,而且還是自己的同學。


    不過畢竟是成年人的習性,也早就做好了遇見名人的準備,見到蔡鍔後隻是略微驚訝一番,並未作出失態的言行,更未刻意與他套近乎。


    總的來說抵達日本後的這段時間裏一切都很順利,雖然偶爾會遇到一些不舒服的事情,比如說上街時小孩們會跑在你身邊指著辮子喊:"豚尾奴!清國奴"、會不時因為聽到帶有侮辱性的話語而憤怒,但是劉繼業穿越大半年來已經將兩個性格慢慢合二為一,絕少會發生情緒不受控製的時候了。知道在這個中國被世界瞧不起的時代此類侮辱事情不可避免,強迫自己看開些罷了,甚至在同學遇到不平事不服時,還會上去勸阻。


    成城學校的生活就這麽慢慢地進行著,直到劉繼業入校兩個月後的一天。


    如往常一樣,劉繼業與三名室友五點半準時起床,洗漱打掃室內、室外衛生並且按照校規參拜過神社完畢後,六點半衣冠整齊地坐在食堂進食早飯。冬天的東京很是寒冷,學校也不可能裝上此時屬於奢侈品的暖氣;好在匯文書院讀書時也是這般苦過,咬咬牙也是能堅持下去。


    七點鍾開始一天的課程,首先數學。擺在後世最多隻有小學五年級水平的數學,劉繼業毫無壓力。接下來的基礎課也都是如往常般輕鬆度過,日語也能勉強達到同學們的平均水平。中午用過午餐後,下午一點開始選修的外語課。


    在英語、德語、法語、俄語中劉繼業選擇了俄語,主要因為德語與英語劉繼業本身就懂、英文甚至說得比教習還好根本學不到什麽東西。俄國目前作為遠東除英國外最大的勢力,同時依然侵占著東三省不肯撤軍,劉繼業雖然曆史不好,但還勉強記得過幾年就會爆發日俄戰爭,屆時懂得俄語對自己幫助更大。


    俄語教習岡本山是一個曾經在駐俄使館擔任見習武官的年輕少佐,行為歐派、蓄著大胡子,叼著煙鬥、懷表金絲眼鏡樣樣俱全。隻是一米六的身高、濃厚日本腔的俄語卻隻會讓人感覺到滑稽。


    麵朝黑板用粉筆書寫的今山岡本並不知道後麵有兩個學生正小聲交談。


    "劉桑,你說若剔去彼人胡子,他或許就會正常說話了?"


    "王桑,你我還是不要再幻想日人會說出俄國人聽得懂的俄語了。我已經打聽清楚,距離學校不遠有一個東正教教堂,牧師是個純正的俄國人,你若是想學好俄語不如等周末隨我前去禮拜一番,與那牧師好好交流口語必然比跟著他學好多了。"


    王東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有這個本事,好!我當然與你同去!"


    法政速成班的學生們在文科是與成城學校一起上的。此時的日本由於經費緊張,中國留學生雖然分屬不同學校但很多時候是共用一個教室。


    剩下的課兩人也沒心思去聽。下午軍事訓練打靶以及槍械維護,學生們拿著五發子彈和金鉤步槍基本在五十米外無人中環。


    這是劉繼業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拿槍。之前理論課就聽得很仔細,真觸摸到槍身和黃燦燦的銅子彈還是感到心跳一陣加速。和其他學生一樣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學著教習教導的方式把槍依托在沙袋上,準星瞄準遠方靶子。然後在一聲令下,猛地扣動扳機。


    ‘乓!‘


    耳邊傳來巨響,後坐力順著槍托衝進肩膀,哪怕此前已經將體格練得頗為壯碩但第一次感受後坐力,讓劉繼業一陣酸疼。


    也不容他想,急忙拉開槍栓再上膛,瞄準了再開一槍。


    如此反複五次,等到再無子彈入膛才知道五發子彈已經射完了。


    站起來一看,五發打出去,靶子上卻隻有三個彈孔,還分散的很。看來自己是沒什麽射擊方麵的天賦了,劉繼業苦笑著想到。


    接下來教習指導如何調試準星;由於每個人的射擊習慣及身體不同,準星會發生一定程度的偏差。槍口幾毫米的差距,到了遠處就會變成幾米的差距,所以每個人在拿到自己的槍後都要調試一番才能有準頭。


    四點鍾後一天的教課便結束,開始一個小時的體育鍛煉;與匯文書院一模一樣。


    此刻的劉繼業無比感謝自己在匯文書院經曆的半軍事化教育,讓自己這個富家子弟也能如貧苦者一般吃苦耐勞。他知道想要成功吃苦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是禮拜六,劉繼業便拉著王東坐電車一起去他知道的東正教堂。


    這是一條完全歐式的街道、碎石子鋪成的路麵,兩邊都是紅磚砌成的建築,讓人產生仿佛來到了歐洲的錯覺。路上很安靜,一大早沒什麽人,在街道底端一座黃瓦教堂出現在眼前。


    看了看表此刻還是八點半,心想裏麵應該還沒多少人,正好可以單獨與牧師練練俄語,兩人便加快了腳步。


    來到教堂門口,推開進去後隻見裏麵一盞盞蠟燭已被點燃,管風琴奏出一陣陣優美的音樂,一個穿著黑袍的禿頂老者站在聖壇前默默背誦著。教堂隻有零散幾個日本人在做禮拜,兩人隨便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坐下,等牧師背誦完了轉過頭來時,王東道:“Гocпoдьte6r6лaгocлoвn”


    “上帝與你同在。”牧師平靜地用俄語說道:“兩位也是上帝的信徒嗎?”


    劉繼業用胳膊私下輕輕碰了碰王東,他領會其意道:“沒錯,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


    牧師聞言很是高興,就用俄語講了一大堆聖經的典故、並向兩個‘東洋信者’仔細介紹了俄國的情況。三人用俄語交流了一個小時才結束,臨別時牧師還送了兩本俄語的聖經,並歡迎二人明天來做禮拜。


    自覺收獲豐厚的兩人微笑地離開了教堂。


    “這次多虧文鹿才能聽到如此正宗的俄語,區區一個小時的時間不少發音上的困惑都被解答了,明天我們還可以一起來。”王東高興地說道。


    “是啊……”


    忽然兩人的腳步停下,就這麽站在街道正中間一動不動了。


    “日俄絕交!!”


    “尼古拉去死!!!”


    “滾出朝鮮、滾出滿洲!!!”


    就在他們的正前方,一群莫約百餘人的遊行隊伍迎麵而來。他們打著抗議俄國的旗號,來勢洶洶。人群中有學生、有普通人、更有不少渾身紋身,麵目猙獰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鳥的人。


    這些示威人群的目標自然是劉繼業和王東身後的那座代表了俄國的東正教教堂。


    離開教堂隻有這條路,兩人雖然麵對激動憤怒的隊伍有些緊張,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靠邊走去。


    很快便與示威人群接觸,兩人都裝作無事小心走過,隻是忽然腦後傳來一句:“大家看,這兩個都是清國奴!!”


    下一刻便被人群包圍了。


    “說,你們來俄國人的教堂幹什麽、是不是俄國人的走狗!!?”


    “你們清國奴無恥之極!!明明被俄國人搶占了滿洲領土,你們還來當俄奸!清國人果然是毫無廉恥豬狗不如的東西!!”


    劉繼業與王東毫無原因地被人團團圍住,莫名其妙之餘,眼前一張張扭曲了的麵孔,耳邊傳來無數侮辱的發言,身體也被推撞了好多下。就在這時,忽然腦後一陣劇痛,原來是一個黑幫分子一把抓住了兩人的辮子,傲慢又囂張道:“大日本帝國不歡迎豚尾奴,滾迴支那去!!!”


    平白無故,無端受人欺辱,王東本就是性格如火,衝動熱血的青年,受到如此侮辱再也忍不住;他後腿猛踢對方的膝蓋,乘對方劇痛而鬆手時,迴身對準臉就是狠狠一拳。


    一見原本應該乖乖受降的清國人敢反抗,人群一下子嘩然,頓時就有十餘人跳出來準備毆打二人。


    雖然王東與劉繼業身體都很結實,也練過些拳腳,但雙拳難敵四手,在打倒幾人之後肚子上被狠狠踹了一腳,一陣劇痛忍不住整個身子都彎了下來。


    兩分鍾後兩人已被打倒在地,曲起身子……


    被王東擊中的男子憤恨地還想對倒在地上的二人繼續攻擊,這時,遠處才傳來了警笛聲,人群一看警察來了無心再去理會倒在地上的兩人,逐漸散去。


    幾名警察來到渾身是血的二人麵前,把他們扶起來問道:“剛剛你們為什麽被打?”


    “呸!”王東吐出一顆牙,慘笑道:“因為我等是清國人。”


    一個高個子警察麵露歉色:“真是不好意思,最近不少極端分子都出來示威遊行,就連我們警察也很頭疼……你們下次小心點吧;前方左拐有個專治跌打摔傷的郎中,比大醫院便宜不少,你們到了就說是清河五郎介紹的,治療應當會便宜些……”


    又問過了兩人姓名並記錄在案,警察就讓兩人互相摻著一瘸一拐離開。


    “真疼啊……這幫馬鹿野郎,操他大爺的!!!”王東緊鎖眉頭狠狠咒罵,說話時抽動了傷口疼的呲牙裂嘴。


    劉繼業也好不到那裏去,渾身隻覺得要散架了一般。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從未被人打得如此之慘,還是為了如此荒謬的理由……隻因為是中國人就受此無妄之災!


    “右立……我想明白了。”


    原本來自後世的劉繼業很難理解革命者的想法,但是當了解到清末中國麵臨的危機;麵臨被列強瓜分的威脅、切身體會到身體和人格因為國家的軟弱而遭到欺淩後,他終於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前赴後繼,隻為剪去腦後的辮子。為什麽留日學生最後大多變成了革命的擁護者,為什麽海外華僑會不惜捐出畢生積蓄,隻為一個遠不可及的承諾,一個改變國家和自身命運的夢想。


    現在,渾身的疼痛讓劉繼業領悟。


    一個月後,劉繼業便加入了青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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