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清奴役我中國二百年有餘,凡有誌複興華夏者,必以排滿複漢為首要目的。"


    "在下於拳亂之時,恰好暫居於京城姑母家中,親眼目睹拳匪燒殺搶掠敗壞中國、也見到西洋列國大兵入京,慈禧光緒倉皇出逃、國之不國!我堂堂中華,竟被區區彈丸之國攻克京城直如入無人之境!何也!滿清之故!寧與友邦不與家奴也!若我中華仍為滿清所控,我等早晚如那波蘭亦要當亡國奴!"


    "漢人想要奪迴漢家江山,必須學那洪秀全!必須拿起刀槍與滿清搏命!必須去東洋與誌同道合者聯合起來!“


    王東說到興起之處猛地一砸桌子,引來周邊人的矚目,絲毫不顧及茶館牆壁上貼著‘莫談國是‘的貼子,讓二人不由得苦笑。


    李文輝心想自家表弟哪來的勁兒,早上出來時候還是好好的,現在嘀嘀咕咕說了半天也不帶歇歇,看旁邊劉繼業聽得一愣一愣怕是已經把人家給嚇到了。這小子從小聽他叔爺爺講太平天國那些個故事,早就腦子不太正常,前年經曆了拳亂更是成天囔囔著要革命,也虧自己習慣了。若不因為是自家表弟,從小帶著玩大的,看自己會不會理這瘋子!


    再看那劉繼業,忍氣功夫倒是不錯。旁人若是聽到著許多大逆不道之言,不是怒斥之就是掩耳而逃,能夠象他這般沉得下氣聽的,實屬決少數。


    這邊李文輝在暗自佩服,那邊劉繼業卻是有不同的感受。


    偏激、言語之中毫無邏輯、容易激動,這就是眼前振臂高唿的年輕人給自己的感覺。真是有些疑問如此張揚的幼稚革命者,換作後世早已被有關當局跨省擒拿了,如何能讓他至今還唿吸到牢房外的空氣?


    對了,這家族似乎是地方大員,似乎老一輩就有人是從太平天國投降淮軍的將領……而且清末朝廷連緝拿個孫文都如此業餘,根本沒有小說裏的什麽密談啊、暗諜之類的機關,如此想來也就可以理解了。


    隻是劉繼業還是難免失望;如果中國的第一輩革命者都是這幅德行,除了熱血就幾乎沒有思想,那自己對中國的革命還真不報有任何希望了。就是不知曆史中已經活躍起來的領導者們,黃興、章太炎、孫文等人,他們又有什麽樣子的見地?


    腦中想著,口中卻忍不住問道:"右立,敢問如你所說將這滿清推翻了,中國會怎樣。換句話說,是皇帝呢還是大統領?"


    王東見劉繼業提問,沒注意對方略帶嘲諷的語氣,卻是開心道:"少有人注意此等關要問題!文鹿果然厲害!這中國再無滿清嘛,原本我也不知哪個更好的,但是看了孫先生的書後,我才知道推翻滿清是要成立個大民國的!民國,就是國民做主的國家,自是沒有皇帝了!有的就是西方的大統領。"


    "你不知道孫先生是誰吧?那可是鼎鼎有名,在廣州鬧起革命差點就成功的,被滿清稱作粵匪巨盜的孫文孫逸仙先生!"


    見王東似乎很有興趣地向自己介紹未來的民國國父,劉繼業急忙打住道:"在下知道孫文是何人、其少時隨兄前往花旗國檀香山,成立興中會,厄。在東京建立了同盟會。"


    王東大喜:"原來文鹿你也知道孫先生!難道也是誌同道合誌士?不過那同盟會我卻未曾聽說。"


    "或許是我記錯了。"看來同盟會應該還未成立,若是前世時多讀些曆史書該有多好。


    "不過話說迴來,就按你所說建立了民國了,誰來當大統領呢?"


    "這個。自是孫先生了。"王東有些支支吾吾,似乎從沒相過這個問題。


    "那如果陸先生不同意,或者王先生或者李先生反對自己也想當,怎麽辦?"


    "那。"王東答不上話來,整日醉心如何推翻滿清的熱血少年壓根就沒考慮過推翻之後怎麽辦。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個詞匯:"。有了!孫先生說大統領是民選的!就是德高望重者為之!"


    劉繼業看著急中生智對自己的答案頗有得意之色的王東,微笑道:"你所說的便是西方社會已普及的民主意識,即民眾以自身的意願決定本國最高領袖之位置。但此時此刻,若是讓右立你來選擇,有人問你大統領應該由誰擔任,你會選擇孫文。為何呢?"


    "這當然是因為孫先生乃革命領袖,中國革命之希望。"


    "那若是最終由非孫先生之他人當選又如何?須知此刻心向革命者百不存一,右立試想一下若是讓那山野村夫去選,他又知曉什麽德高望重者?更兼必有奸詐之徒若以錢財武力相迫,最後選上去的豈不可能是這類人?"


    對於隻是接觸到革命的皮毛,既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也根本沒有足夠閱曆去思考到少年來說,他完全無法迴答朋友的質問。民選一詞也隻是在看到的革命小冊子和平日學校教育中有所涉及,朦朦朧朧大致知曉詞匯的意思但根本不了解所謂民主背後無數複雜的社會關係、規則,此刻被問住也隻能當場愣住。


    隻是年輕人卻決不輕易認輸,更何況偏激之人。王東眉頭一皺,索性道:"這個我不知道,民選不行我就擁立孫先生為皇帝罷了!反正他也是我等漢人之一,漢人當家這個天下也是理所當然!"


    眼見對方激動了,劉繼業搖搖頭不再說些什麽,也沒什麽意思。


    在這個易激動的少年身上,劉繼業找不到能夠對自己有所幫助的地方。


    大凡心向革命者,心性都頗為激進對現世不滿,試圖用暴力極端的手段來改變社會結構。而劉繼業來自後世自是不可能會對清末的社會感到滿意,內心深處希望大變革;對現狀的不滿是使人轉入革命陣營的第一步。從這點來看他有成為革命者的潛質。隻是無論前世今生他從來不是一個極端的人;若是處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大革命時代或許還有可能隨波逐流,但1902年的中國清廷的統治基礎尚未完全動搖,三百年的皇朝、兩千年的帝製餘威還在,習慣了安逸的人並沒有轉變為革命者的衝動和需要……畢竟,除了革命之外,他還有將資產轉移海外的選擇。


    光憑性格和見識來看,劉繼業應該屬於穩健派。隻是後世的宣傳、曆史書的影響、以及清末落後的社會環境讓他對革命保持著天然的好感。隻是光憑好感就讓他發誓拋頭顱灑熱血,為革命奮鬥終生他還做不到。


    目前他隻是打算給未來的自己謀取一份可靠的實力;一份自保的實力。至於究竟是否投身革命,亦或是中立明哲保身,雖然內心傾向於革命,但還暫時未定。


    隻是周圍接觸的都是可以規劃到立憲派的人、平日相處和記憶中發現絕大部分人雖然或多或少都對清廷有所不滿,但真想起來推翻這個朝廷的卻沒多少。這次遇到的第一個革命者卻讓他很是失望。


    是否要革命這個問題,短期似乎是找不到答案的了。


    那邊王東見劉繼業不再開口,也不說話了。雖然剛剛嘴硬不肯承認失敗,但現在冷靜一下想來內心卻是有些佩服眼前的同學,不光是對革命有了解,更是因為對方思考的問題自己卻從未想過。既然他想過這個問題,也許也能解答出來吧?


    "文鹿你說民選製度。在中國應不應該?"


    "與其說應不應該,不如說何時。"


    雖然對對方失去興趣,但劉繼業絕非不禮貌的人,見對方認真得聽自己,想想說說也無妨。


    "民選,源自西方歐羅巴。可追溯至上古希臘、羅馬時代,但在中世紀沉淪,至400年前的文藝複興方又興起。民選與*鬥爭三百年有餘,方才在數十年前成為各國之普世法則。然而盡管如此,大國如德意誌、俄羅斯、日本者依然奉行有限之*,為何?因為民主與一國國民之秉性有關。歐羅巴各國經曆三百年賢者熏陶方才使民主之道深入人心,更兼開民智後國民已懂得己身之權利與義務,既懂得使用手中之民主權利,也懂得服從遵守權利背後的義務。"


    "然而中國落後上百年,在吾人之思想中從無民主、權利與義務,有的隻有上下服從、三綱五常。要想施行民主,必先普及民主之思想,隻有當廣大國民意識到自身身具之權利與義務,民選才不至於成為空話。"


    這邊劉繼業口幹喝了口茶水,那邊王東和李文輝已經聽呆了。


    教育程度不過相當於後世初中生,見識更遠遠比不上,又成長在封建社會中,雖接觸西方社會也是有限,根本想象不出同齡同學之中居然有如此見識之人。雖然十句話有六句是聽不懂或無法理解的,但擋不住他們還是產生了崇拜心理。


    就連對政治從未上心的李文輝,也產生了興趣,這源自少年對於未知天然的好奇心。於是兩人接著問了不少如‘為何西方會誕生民主、民選有何好處‘之類的問題,劉繼業便隻好和他們詳細解釋了一些曆史、社會學的常識。這些在後世看來不過基礎皮毛,但卻已被二人驚為天人。兩人一直追問到傍晚,王東甚至拿出紙筆將對方所言一一記錄。


    日落西山,桌上茶水不知道換了多少輪。李文輝出言邀請對方共進晚餐被婉拒,於是拉著依依不舍的王東道別,離開前順便會了款子,如此會做人倒是讓劉繼業對他生出好感來。


    說了大半天雖然口渴,但是兩個少年明顯崇拜的眼神,倒是讓劉繼業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告別了同學,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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