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三個字的確是說出去了,隻是這語境和全句內容與自己事先預想的完全不符,本該是道歉的話沒有顯現出丁點應有的歉意,還聽起來有點像針鋒相對的譏諷。


    司澤在話說完後就感到後悔。


    今天這時候的他既沒有酒勁上頭‘放飛’自己,也沒有其他幹擾因素存在,他應是在厲這麽隻還不算太熟的雌蟲麵前維持好自己修煉了一年多的‘沉穩’形象,以穩重可靠的態度朝對方誠懇道歉,再提出自己願意盡所能來為對方的受罰進行補償。


    ——結果他在對方麵前還沒有沉穩到三分鍾。


    “……”


    “……”


    司澤有些尷尬,因為他對麵的軍雌安安靜靜不說話。


    厲也有些尷尬,他自覺剛剛脫口而出的心底話並不適合當著本尊的麵說出來,但話已經出口,又被對方迅速刺了一句迴來,他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麽接話。在這互相沉默的安靜中,他在心裏數了數,發現這似乎是他和這名人類青年之間出現的第三迴‘突然沉默’。


    “抱歉,我剛才不該那樣的語氣。我本來就是為了害你無辜被罰的事來和你道歉的,對不起。”


    司澤在心底反省了片刻自己的‘沒有紳士風度’後,開口認真道。


    他麵前的是一位高等蟲族的雌性,是一個雖然長得很像大老爺們,但其實與他互為異性的‘姑娘’,而他剛才竟然和姑娘斤斤計較口頭之快,司澤在心裏唾棄了自己既沒風度又小氣的行為。


    “我剛才也不該那麽說,我也不對。”


    人類青年都已經坦然道歉,從對方直直看過來的眼神裏看見了認真誠懇,厲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立即擺手。


    和言發信息時抱怨過覺得自己一和司澤在一起就倒黴,但仔細一想,對方也不是故意把酒氣染給他,在走廊上遇到奧裏之前,他自己甚至都沒意識到身上沾上了酒氣,況且也不是司澤主動來找的他,是他自己為了打探消息跑去主動靠近的司澤。


    其實根本就是自己倒黴,和眼前的人類青年毫無關係。


    “是我自己運氣背,結果遷怒你。”


    “但你確實被罰了,並且被罰的原因和我有很大關係。”司澤說著往旁邊側走了一步,厲才看見他手中還提著一個袋子,司澤從袋子裏取出一疊傳統式紙張遞過來,“是這種規格的紙嗎?”


    厲看見了紙張上熟悉的軍部印章,愣了愣,“你怎麽會有軍部內部的通用辦公紙?”


    “我找阿斐問你被罰抄有沒有指定必須用哪種紙抄,他找他的專業老師拿了一疊這種紙給我。”想起自己來到蟲星後總三五不時麻煩齊斐,司澤撓撓頭。


    黑發雄蟲所在的軍部傾向專業,有部分課程直接是由軍部在職蟲兼職授課,找一名在軍部有職務的老師取一疊軍部通用辦公紙不是難事。


    “對,就是這種。”


    厲點點頭,有點遲疑的伸出手,他準備去接過那疊紙張。


    他以為是人類青年為了表示歉意,給他送來一疊罰抄專用的抄寫紙,“謝謝。”


    “?”司澤一臉莫名的在軍雌的手碰到紙前把紙張收了迴去。


    於是厲伸出去的蟲爪子尷尬的停在了半空中


    “……你不是來給我送紙的?”


    “……我為什麽要給你送紙?”


    司澤克製了一下自己,希望自己看著厲的神情裏‘你傻嗎’三個字不要表現的太明顯,他再次往旁邊站了站,讓出房門電子鎖的刷卡處,示意軍雌開門,“我可以進去嗎?我是準備來幫你抄的啊。”


    “……!”


    盡管司澤為自己的麵部表情做了一番努力,厲還是從對方的驚詫眼神裏清晰感受到了對自己智商的懷疑。


    默默的掏出磁卡刷開房門,走到宿舍裏後雌蟲都還沉浸在自己會錯意的尷尬裏。


    司澤注意到厲仿佛凍住了一般的表情和僵硬動作,他以為對方是因讓異性進入了房間而感到不自在,“你要是覺得在你的房間不太好,我們換個地方也行。”


    他提議道。


    “不,沒關係。”


    厲被他的話說的迴過神,同時靈敏的聽力捕捉到了走廊上出現的有其他蟲正在走動的聲音。


    這時候和對方一同從自己房間裏出去,萬一碰見同僚的話恐怕會更尷尬,“就這裏吧。”


    “嗯。”


    司澤點點頭,然後被厲招唿著在桌旁坐下,在厲去給他倒水期間他簡要打量了一番對方的宿舍,是與他所住的學生宿舍差不多的規格,不過因為這棟樓屬於職工宿舍,同樣的單間比起學生宿舍的單間,麵積上還要再稍微寬敞點。


    “完全看不出是間異性的宿舍。”


    他不由低聲感慨了一句,為這比許多男生宿舍還要更簡潔幹淨的裝飾擺設。


    端著水杯走迴來的厲聽見了他的感慨,略感好奇,“你印象中的異性宿舍該是什麽樣?”


    “起碼比你這更可愛點,會有許多漂亮可愛的小擺件,還有些毛茸茸的玩偶公仔,即使是住在宿舍裏,日常物品的選擇上也會傾向粉色藍色這些少女心十足的顏色……之類的。”


    司澤有著一個妹妹,他完全是在按著妹妹的房間朝軍雌描述人類姑娘的宿舍,說著說著,他便不由把眼前的雌蟲套入到妹妹那間充滿少女心的‘夢幻公主房’裏,“……”


    他的講述頓時停頓了片刻。


    “?”


    正在認真聽著額外地球小常識的厲有些疑惑,不明白司澤怎麽忽然停下來,神色還有點古怪。


    努力將那個被蕾絲花邊和夢幻少女粉及諸多可愛毛絨玩具包圍著的厲的形象從腦內清除,司澤拍拍軍雌的肩膀,“……還是這樣簡潔幹練的風格比較適合你。”


    “??”雌蟲不明所以。


    “好了,來做正事吧。”


    怕再繼續這個話題腦內就又會冒出剛剛不慎聯想到的‘小公主厲’,司澤迅速轉移了話題,將注意力放到他今天來找對方的正事之二上來。


    正事之一是已經完成的‘好好當麵向對方道歉’,正事之二則是正準備開始的‘幫對方完成一半的罰抄’。


    “你已經抄了幾遍?”


    “兩遍。”


    迴想起自己才剛開了個頭的罰抄,厲就感到一陣深深的憂愁。


    在這個終端傳送數據和數據板暢行的時代,習慣了打字和語音錄入的方便快捷後,便會感到傳統式手抄是十分費時費力的行為,更別說他要抄寫十遍的軍紀還那麽長,那——麽長!


    白日裏任務時間緊湊,根本沒有大段的時間可供抄寫,這僅完成的兩遍還是他昨晚熬夜抄寫完成的成果。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不是來幫你了。”


    從軍雌的麵上讀出了‘蟲生慘淡’四個大字,司澤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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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鑒於他現在笑出來很可能會破壞他和對方剛剛有所進展的友好關係,他控製住自己,隻清了清嗓子,然後詢問厲已經抄好的那兩份在哪,他需要拿一份過來對照字跡和內容——他連對方需要抄寫的軍規具體內容都還不知道。


    “給。”


    對於司澤要來幫助自己是十分感激,但真正看到對方攤開一張新紙,對照著他已經抄好的那份準備開工時,厲又有些猶豫,“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


    “那你讓我進來,是想請我參觀高等蟲族異性的房間?”


    司澤仔細看著厲抄好的那幾張紙,頭也不抬的迴道。


    “……”被這句迴話刺的噎了一下,厲放低了點音量,“本來你也沒什麽錯,你又不是故意的。”


    “可我不是故意的也還是讓你被罰了,那這被罰的原因我就得占一半,所以你被罰的內容我也得分擔一半。”


    “……那字跡不一樣怎麽辦。”


    “放心,你看。”


    在這幾句對話間司澤已經抄好了標題,他將自己寫的那張與厲抄好的那張並在一起,拿起來展示給雌蟲看。


    “好像?!”


    厲驚訝的看著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筆跡,除去筆畫細節處有些微不同,乍一看整體,他簡直要以為就是他寫的。看向人類青年的目光裏不禁帶上佩服,他先前看到過對方簽名,對方本身的字跡應是與他完全不同。


    “多年專業模仿各類筆跡,怎麽樣,這下可以放心了?”


    厲默默點頭,又覺得哪裏不對,“你專門練模仿筆跡做什麽?”


    “簽字簽假條啊。”


    讓軍雌確認過筆跡沒問題後,人類青年又低下頭投入到抄寫大業中來,“我小時候有一陣玩的太瘋,一場考試不小心考了個不及格,結果卷子要讓家長簽字,我就悄悄模仿了我爸的筆跡自己簽完字交上去,竟然還沒被發現!在那之後我就覺醒了‘模仿筆跡’天賦,從此承包我和我妹包括班上部分同學的所有待簽字試卷和請假條。”


    “……”


    厲思索了會,忍不住問道,“這不是欺騙行為嗎?”


    “我現在不也正在幫你‘欺騙’你的上級嗎?”


    “……”


    雌蟲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


    司澤在安靜裏抄寫了片刻,他感到軍雌安靜的有些異樣,遂又抬起頭,便看見了對方一臉糾結的神情。


    “哎,難道你沒有經曆過這種時候?比如哪一門考試特別不理想卻還要雙親過目後簽字,實在是不好意思把這種成績給他們看,怕他們失望,所以自己偷偷簽一個假簽名,下次考好了再把優秀成績單給他們看。這種,不是挺常見的嗎?”


    聽到這番話後的厲愣了愣,“這種很常見嗎?”


    “大概?我周圍的同學十有七八都有過這種經曆,隻是次數問題。”


    “這樣。”


    司澤看見軍雌沉默了數秒。


    “我……不知道。”厲神情有些困惑的道,“我沒經曆過家庭,也沒有過需要雙親簽字的時候。”


    “……”


    司澤抄寫的筆停了下來。


    注意到人類的視線,厲想起對方應是不知道關於名字隻有單字的蟲族都是收容中心出身一事,他解釋道,“你注意過有些蟲的名字帶有姓氏而有些不帶嗎?就像我和言這樣的,因為我們是在收容中心長大,沒有家庭,所以缺乏家庭姓氏隻有單字。”


    “……抱歉。”


    司澤確實不知道這一點。


    對於名字有無姓氏一事他雖然注意到了,卻還以為是蟲族命名特色,未加多想,而從沒想過原來單字的命名下便意味著這名蟲族是孤兒。他下意識的道歉,認為自己不小心把話題引到了戳對方痛處的地方。


    “哎,幹嘛道歉。”


    厲被人類青年的道歉弄得反而不自在起來,“這又沒什麽。”


    感到氣氛快要變古怪,雌蟲想把話題轉移,他的視線在房屋內搜尋著,試圖找到可以供他轉移話題的事物。


    最終厲的目光落在了司澤的襯衣上,“你的扣子這麽快縫好了嗎?”


    知曉對方在轉移話題,這正中司澤下懷,他也覺得將剛剛的話題再進行下去不太好,遂順著軍雌的視線低頭,“還沒。”


    “那這件是……?”


    厲懷疑的打量著看起來和昨晚那件一模一樣的襯衫。


    “另一件新的啊。”


    “真的?”


    雌蟲的話語裏明顯流露出不信,司澤感到他必須要為自己新換的襯衫正名,“真的,我有七件一模一樣的。”


    “……”


    結果厲的神情更不信了。


    然而司澤說的確實是實話,他在衣服購買上一向以省事為中心,遇見穿著合身又款式還看得過眼的衣服便一口氣多屯幾件,以便換洗,尤其像襯衫這種差不多是需要日日更換的勤換裝,他喜歡一口氣買齊一周的數量,然後再不用愁明天穿什麽。


    ——雖然會有經常被周圍人懷疑他是不是從來不換衣服的煩惱就是了。


    “不信的話下次我請你去我宿舍,給你看看我的衣櫃?”司澤半開玩笑著道。


    “好啊。”軍雌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答。


    話說完後一人一蟲都愣了一下。


    “……”


    “……”


    這是第四次‘忽然沉默’。


    厲想著,在心中默默記了個數,然後下一秒一張空白的新紙拍到他麵前。


    “快抄,兩人一起才更有效率。”


    司澤把紙往他麵前一放後就低下頭去,像逃著什麽一般重新投入到抄寫中。


    厲接住空白的新紙,也感到些迷一般升起的尷尬,他在坐到桌子另一側去開抄前,還是先認真反駁了人類剛才話語裏的錯誤點,“不是‘兩人’,這裏隻有你是人。”


    “……閉嘴快抄。”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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