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臂窮神柳悟非越牆而入,見室中什物淩亂,地上並有幾塊紫黑幹涸血跡,顯見曾與仇家爭鬥,並還傷人!但從積塵之厚看來,最少已有數月之久。獨臂窮神不禁為老友擔心,但無名樵子所居,是絕峰之頂的幾間茅屋;家中既無子女親屬,周圍數十裏內更少人煙,無從探詢。到底是出了什麽變故?這個悶壞人的啞謎,卻反把這個獨臂窮神氣得連連暴跳!小摩勒杜人龍勸道:“師父,此事發生已久,空為無名樵子老前輩擔憂,也自無用。我們還是沿路注意江湖傳言,並往無名樵子老前輩平素有甚冤仇方麵著想才是。”


    獨臂窮神喟道:“這無名樵子為人謙和已極,生平無甚仇家,何以突然遭禍?真教我推想不出!既然無法可想,隻好沿途打探再說。”


    由中條奔往漢中,是由風陵渡過河,恰巧與前次悟元大師懷璧招災,華山遇難之時,走的同一道路。一過潼關,獨臂窮神柳悟非驀然想起,葛龍驤曾經說過,悟元大師遺蛻就埋在華嶽廟左近。自己既然路過,何不趁便把老友遺骨運迴天蒙寺,讓他師兄弟三人合葬一處,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遂與杜人龍到處尋找,末了總算在那兩株長鬆之間發現一座土墳,上麵並插著葛龍驤所刻“秦嶺悟元大師之墓”字樣的一片樹木。


    柳悟非對景傷情,想想老友往日的聲音笑貌,忍不住撲簌簌英雄淚滴!並暗暗禱祝老友在泉下安心,今日先把遺骨運迴天蒙寺內;等到黃山論劍之時,老花子拚著骨化形消也要捕殺冷麵天王班獨和青衣怪叟鄺華峰,為老友報仇雪恨。


    禱祝已畢,師徒二人合力開墳。悟元大師圓寂雖然不過年餘,但因掩埋之時無物盛放,是以肉身覆土,所以墳土挖開以後,一位堂堂俠僧,業已變成了一堆白骨。


    獨臂窮神柳悟非性情至厚,望骨思人,忽然傷感放聲大哭。他這一哭,卻把小摩勒杜人龍弄了個不知怎麽才好?但忽然看見墳內白骨之中似有碧光一閃,不由向柳悟非叫道:“師父,你看悟元大師遺骨之中,碧光閃閃的,那是何物?”


    柳悟非自墳開見骨,想起自己這四位知交,天蒙三僧與無名樵子,曾幾何時,均成異物!


    人物數十春秋,無論苦樂榮枯,一旦大限臨頭,誰也難逃一死;縱有盛名偉業,也帶不入這黃土壟中,究竟有甚趣味?越想越傷感得如醉如癡,根本就未往墳中細看。聽杜人龍一叫,略為注目,果然看見白骨之下,似有碧光閃動。上前撿起一看,是隻大約三寸、通體透明的碧玉蟾蜍。


    他曾聽葛龍驤把悟元大師得寶失寶經過敘述甚詳,知道這就是那隻萬人矚目的武林至寶碧玉靈蜍。但此寶明明說是已被青衣怪叟鄺華峰奪去,怎會仍在悟元大師墓中,好生令人難解。


    獨臂窮神對這碧玉靈蜍端詳半天,目光又轉向墳中白骨,忽然一挫鋼牙,恨聲說道:


    “就為這麽一個小小碧玉靈蜍,害得武林之中多少成名人物喪卻性命!光我老友,一死便是三人。老花子今日要碎此禍胎,為江湖永絕後患!”說完,舉起碧玉靈蜍,就要往山石上砸去。


    小摩勒杜人龍急忙伸手攔住師父,說道:“神物重寶,有德者自居之!這碧玉靈蜍功能祛毒療傷,雖然屢為此物發生兇禍,但它本身無罪,總還是個益世救人之物。悟元大師黃山斬蟒,得來人何等艱辛?未了還把自己師兄弟三人性命饒上,倘在老友手中毀去,豈非死不瞑目?師父憑你這身功力,難道還怕賊寇生心攘奪?不如暫時帶在身旁,日後交與龍門醫隱柏師伯,行醫濟世,豈不為悟元大師積下莫大功德。何必定欲將它毀掉呢?”


    獨臂窮神柳悟非被他一勸,對手內的碧玉靈蜍一看,突然帶著淚痕怪笑一聲說道:“你龍門醫隱柏師伯,醫道神通,濟世活人,根本不必乞靈於天材地寶。老花子自己掌管這碧玉靈蜍,並要盡量宣揚,把那些聞風而來的萬惡賊子,殺他個幹幹淨淨!”


    杜人龍拍手讚道:“師父這主意更高,殺一惡人,等於救了無數好人,何況還可以防身濟世,但倘若真有那些不開眼的賊子們,敢來虎口拔牙之時,師父可不要一齊殺光,留兩個讓我試試,看近一年來冷雲穀中究竟增長了多少功力?”


    獨臂窮神把碧玉靈蜍揣人懷中,點頭笑道:“老花子生平立願殺盡天下惡人,想不到收個徒弟,也是煞神轉世!和尚們講究火化,你去弄些幹柴,把悟元大師遺骨火化成灰之後,才好帶迴它們人天蒙寺內。”


    杜人龍如言照辦,師徒二人遂把悟元大師遺骨火化成灰,帶到太白山天蒙寺,與他兩位師兄悟靜、悟通合葬一處。葬畢以後,獨臂窮神因舊遊之地,觸目傷懷,不願久留,便與杜人龍仍按前計劃,趕往漢中,走到佛坪,柳悟非見當地酒好,多喝了幾斤,身上又無急事,不想連夜趕路,遂找了一家店房住下。


    師徒二人頭方及枕,忽然聽得隔壁房中,有人恨聲拍案說道:“想不到為了發現一部‘紫清真訣’,我大哥在中條山翠蓋峰頭遇見煞星,豈不令人太已難過?”


    這一聲“紫清真訣”和“中條山翠蓋峰頭”傳到耳中,真把獨臂窮神柳悟非嚇了一跳!


    原來“紫清真訣”是一部至高無上的內典,但武林中已有近百年未見此書。那‘中條山翠蓋峰頭’,卻正是不知吉兇禍福的無名樵子所居之處;再加上話中的什麽“煞星”、“慘死”等語,柳悟非怎不驚心?悄悄飄身下床,走到壁邊。


    這種窮鄉僻野的小店,板壁多有隙孔。柳悟非就隙一看,隔房中是一個五旬左右老者和一個頰有傷疤大漢。大漢眼中猶泛淚光,老者似在好言勸慰。


    小摩勒杜人龍見師父忽然這種動作,好生驚異,剛待問話;柳悟非怕他驚動隔室之人,慌忙搖手噤聲,隻聽那老者問道:“賢昆仲的鐵砂掌力壓蓋關中,武功均是上乘之選,令兄怎會竟在中條喪命?此事老夫不明,還請賢弟暫抑悲懷,把內中經過詳細講清,才好計議報仇之策呢!”


    大漢長歎一聲說道:“此事說來話長。半載之前,我偶遊中條,為追捉一隻墨黑小猿,走到一午穀內。那穀峭壁排雲,中隻一線,除子午兩時之外,不見日月光華,端的幽森已極!本來輕功再好,也不易到達那所在;是因為那小猿地形太熟,從老遠之處,慢慢盤旋繞人,但一到穀中,小猿即已不見。我正自懊喪白白走了這多的冤枉路,還把小猿追失。突然從一個鬆蘿掩覆的洞穴之中,慢慢鑽出一人,懷抱著一個小石匣,匣上刻著四個篆字‘紫清真訣’。我不由大吃一驚!知道‘紫清真訣’是武林中無上異寶,不想在這幽穀之中被人發現。這類千載良機,自然不肯輕易錯過。遂上前要求與那人共同參詳。那人不防外麵有人,也是大吃一驚,嚴詞拒絕。一言不合,動起手腳。他武功倒未必勝我,隻是偶而有一兩招掌法,卻是神妙已極!鬥到六十多手,被他用‘神龍擺尾’震傷我的右臂之後,揚長而去。”


    “我不舍至寶,強忍傷痛,潛行跟蹤,查明那人住在翠蓋峰頭。


    迴家與我大哥一說,略為療治傷勢,兄弟二人卷土重來。到了翠蓋峰頭那人所居的茅屋背後,因欲先行窺探虛實,輕輕點破紙窗一看,隻見那人正在秉燭觀看那薄薄一本‘紫清真訣’。我大哥欲人室奪取,忽然茅屋之外極其陰森懾人的一聲冷笑,房門被人慢慢推開,當門站著一個膚色漆黑,五十上下的瘦長老婦,手中執著一根奇形鐵杖,腰間纏著一條綠色長蛇;蛇頭垂在右肩,奄耷耷的不似活物。麵容冰冷,如同個死人一般,目光又兇又毒,注視室內那人手內的‘紫清真訣’一瞬不瞬!室內那人先頗驚愕,但忽然一陣哈哈大笑,起身向那老婦說道:‘來人可是武林十三奇中的黑天狐宇文屏嗎?以尊駕這種人物,無故決不會寵降我翠蓋峰頭,不問可知必然是為這部‘紫清真訣’而來的了?”


    “這‘黑天狐宇文屏’六字,真把我們兄弟兩人嚇了膽碎魂飛,知道這是武林十三奇中,最陰、最刁、最毒辣、最狠的人物,殺人向不眨眼!今夜不想居然膛上這場渾水。此時,隻得屏息靜觀,希冀萬一僥幸;苟想圖逃,隻一轉側,必為發覺,立時身遭慘死!黑天狐宇文屏聽室內之人認出自己,冷冰冰的‘嗯’了一聲說道:‘你認得我最好,這部‘紫清真訣’對我關係太大,諸一涵、葛青霜一雙老鬼的那身功力,非習此書無法勝之!我千辛萬苦探聽搜尋,好容易才找到子午穀內,不想業已為你先得。這‘紫清真訣’所載深奧異常,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根本無法領會!宇文屏向來決不留人,殺你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念你得此真訣,也費了一番心力。如若好好奉上,我隻將你舌頭割掉,兩手剁去,使你無法泄漏這樁機密,破例網開一麵,恩施格外,饒你不死便了。


    “割舌剁手,還說恩施格外、網開一麵?連我們兄弟隔著一層窗牆,都覺得汗毛直豎,全身起栗!但那室內之人卻無絲毫懼色,依舊哈哈大笑道:‘武林寶籍,當然應該獻與絕頂高人,何必以言詞恫嚇,我雙手恭敬奉上!’說罷果然雙手捧著那冊‘紫清真訣’,慢慢走向黑天狐宇文屏的身前。黑天狐宇文屏見這人對自己如此的恭敬聽話,冰冷的臉上,居然也浮現了一絲笑意,剛開口說了聲:‘你……’麵色倏然又變,右掌當胸一格,人便向前躥來。


    “原來那人雙手快到黑天狐宇文屏麵前,左手突然抓著‘紫清真訣’迴收,一下送到明晃晃的燭火之上;右掌卻就勢一沉一吐,擊向黑天狐宇文屏當胸!黑天狐宇文屏再兇狡,也想不到對方居然甘心自行焚毀這部武林寶籍。心急保全,隨手一格,人便向前急縱。哪知一掌格出,竟被對方一種極其奇異的力量輕輕化解,‘砰’然一掌,擊中當胸,身形不但未曾縱起,反而退了兩步。雖然這當胸擊中的一掌,並非那種奇異力量,隻是普通內家掌力,傷不了黑天狐宇文屏這等高人,但她怎能忍受此辱?右掌一揚,劈空一擊,勁風颯然.便把那室內之人擊得口噴鮮血,暈厥在地。


    “黑天狐宇文屏撿起‘紫清真訣’一看,雖然仍是一本,但上半截和末後兩頁均已燒去!


    不由把牙關挫得吱吱直響,舉起手中鐵杖正要向地上暈殿之人砸去,忽地眼珠一轉,俯身先點了那人穴道;然後取出一粒靈丹,將他救醒,陰絲絲地說道:‘宇文屏平生計慮超人,你那些微末伎倆,何必來在江邊賣水?這‘紫清真訣’,你若不早已熟記在心,豈肯焚毀?何況方才我中你暗算之時,那種化解掌力的奇異力道,決非世欲武學,可能就是這‘紫清真訣’之上所載的某種神功。你得此不過十日,就有如此成就,我若參研精熟,豈不蓋壓武林?諸、葛二人及邴浩陰魔,哪裏還在話下?你現在已被我點了‘天殘,重穴,全身骨軟,有如廢人。


    我把你帶到一個極其隱密所在,憑你記憶所及,替我補全這部武學奇書;倘有絲毫違抗,我一施展五毒酷刑,便比墜入阿鼻地獄還要難受萬倍,永世不得超生的了!’說完把那部燒殘的‘紫清真訣’揣人懷中,扛起地上那人。


    忽的一轉麵,向我弟兄藏身所在,冷笑一聲說道:‘窗外何人?既然遇上了黑天狐,難道還想僥幸?’“我大哥知道不妙,突然縱聲狂笑,雙掌震碎窗欞,但在發笑震窗之前,卻把我一腳踹出了丈許遠近!我知道大哥此舉是想舍命救我,彼此功力相差過巨,倘若拔足飛逃,必被迫上!遂就地連滾,好在峰頭草長過人,藏在深草之中,屏息不動。隻聽得我大哥一聲狂吼,好似著了什麽暗算。黑天狐宇文屏冷笑連連,在四周視察一遍,見再無人跡,才從距我身外丈許的小徑之中,下峰而去。我怕她故意誘敵,去而複轉,又躺了許久,真無動靜,才慢慢爬出一看。


    可憐我大哥連頭帶臉被黑天狐劈去半邊,腦漿進流,橫屍在地!收埋大哥屍首之後,因為驚悸過度,一病數月。今日在此遇上胡兄,還是第一次把這隱情向人傾吐。胡兄你想,不但黑天狐宇文屏名列武林十三奇,武功超凡人聖,江湖中所有黑白兩道人物,都對她的五毒邪功引為大忌,便是她落足之地,也無法可尋。我這殺兄深仇,豈非無日能報嗎?”


    說罷,大漢又自垂淚不止。那胡姓老者,一聽大漢殺兄仇人,竟是武林中聞名懾膽的第一兇星黑天狐宇文屏,也把眉頭深鎖。兩人徒自相對欷覷,淒然無語。


    獨臂窮神柳悟非聽完隔房大漢這一長段敘述,心頭已自雪亮。


    知道大漢口中住在中條山翠蓋峰茅屋之內,巧得武林寶籍“紫清真訣”之人,即是老友無名樵子!“紫清真訣”若被黑天狐參詳透徹,則武林中立時便是一番莫大浩劫!幸無名樵子洞識利害,將書焚毀大半;不過人被宇文屏點了“天殘”重穴拐走,朝夕以酷刑相迫。


    固然相信老友不至於改變初衷,替宇文屏將“紫清真訣”補全,但那種熬刑的莫大痛苦,卻必然慘絕人寰!天下之大,江湖之廣,不曉得那刁鑽絕頂黑天狐宇文屏的狐穴築在何處?


    無法對老友加以援手,豈不令人惱煞。


    小摩勒杜人龍見師父隔牆聽了半天以後,濃眉緊皺,在房中不住往來蹀躞,似有無窮心事!明知就裏,略一思忖說道:“黑天狐宇文屏出名刁惡兇狡,不但藏身之處,必然極端隱秘難尋之外,定還不隻一處巢穴!師父還是趕緊前往蟠塚,與柏師伯等人會齊,互相商議一個萬全的搜殺妖婦之策才好。”


    獨臂窮神柳悟非再狠,也無法奈何這條行蹤飄忽的狡猾妖狐;隻好聽從杜人龍之言,趕往漢中左近,尋找龍門醫隱及天台醉客等人。到了地頭,找遍各處,隻在一家旅店牆外,發現了龍門醫隱所畫暗記鐵竹藥鋤。但進店一問,人早已走多日。


    獨臂窮神柳悟非,恐怕錯過了一場廝殺機會,趕緊率領杜人龍前往蟠塚,卻見雙兇所居黃石嶺離憂仙館之內,靜悄悄的毫無戰鬥痕跡,雙兇師徒七人,也自一個不見。萬般無奈,在川陝邊境略為留連。等到二次再上蟠塚,卻剛好遇見了醫、酒雙奇正與苗嶺陰魔邴浩賭鬥神功,淩空爭奪葛龍驤的那柄紫電劍。


    老花子將別過,絮絮講完,天台醉客弄來的兩瓶好酒,業已被他喝得瓶底朝天,什麽熏獐鹿脯,也吃了個一幹二淨!天台醉客餘獨醒從懷中取出一個扁平小瓶,一開瓶塞,酒香四溢!舉瓶就口,向獨臂窮神笑道:“老花子的吃相,實在太惡!嚇得我連這自己秘製的醉仙釀,都不敢事先取出。”


    獨臂窮神怪眼一瞪,罵道:“老醉鬼不要賣弄你那家私,總有一天老花子要暗上天台,把你埋藏的那幾罐秘製陳酒,偷他個幹幹淨淨!”轉麵又對龍門醫隱等人問道:“老花子這一年經曆業已講完,你們有什麽新鮮事兒沒有?這柄紫電劍是從哪裏來的?”


    龍門醫隱遂把藏邊求藥、嶗山三惡萬裏追蹤、雪山惡鬥、葛龍驤杵中現劍、八臂靈官童子雨裂腦身亡,以及九華山毒龍潭撈得“金精鋼母”、衛天衢石門洞中鑄劍等情,也對獨臂窮神柳悟非師徒二人敘述一遍。


    把話講完,柏青青也自醒轉。她雖然挨了青衣怪叟鄺華峰那重一掌,但一顆千年雪蓮實和一粒續命紫蘇丹,均是武林中的難得異寶;再加上龍門醫隱自煉的太乙清寧丹和益元玉露,不僅傷勢全複,一試真氣內力,果如龍門醫隱所言,較前長進不少。


    話題轉到黑天狐宇文屏擒去無名樵子,要用酷刑勒逼背出被焚毀過半的“紫清真訣”上。


    龍門醫隱、天台醉客一致認為,此時尋她,縱然踏破鐵鞋,也不過是枉費氣力。反正黃山之約,凡屬武林十三奇人物,均所必到,萬般恩怨一齊了斷,最為爽快不過!諸一涵、葛青霜不提,邪派之中.如苗嶺陰魔等人,也無不在作赴會準備。彼此既然忝屬醫、丐、酒三奇,眼看會期隻剩一年掛零,著實應該相互研討研討!獨臂窮神柳悟非向龍門醫隱點頭說道:


    “老花子雖然在冷雲穀中,練成了‘擒龍手’法,總覺得尚未到那稱心如意境界,實在再想找個地方深加鍛煉。我既號窮神,自然居無立錐之地,老酒鬼天台山那幾間草房,也太嫌狹窄,還是到龍門山天心穀內擾你如何?”


    龍門醫隱自然笑諾,但眼光一瞬愛女,眉頭突然微皺。柏青青冰雪聰明,業已猜出爹爹的心意,笑聲說道:“爹爹與柳、餘二位師叔,盡管迴天心穀內練功,女兒與龍哥、杜師弟、穀師妹四人行道江湖,在明年中秋節前三日,定然趕到黃山始信峰頭見麵。”


    龍門醫隱就是覺得這幾個年輕男女之中,隻有葛龍驤尚稱穩重;至於穀飛英、杜人龍和自己愛女,卻一個比一個膽大!一旦失管,多大的禍,都敢去闖,著實放心不下。


    剛想叫他們一齊迴轉天心穀內,獨臂窮神柳悟非已自說道:“老怪物不要放心不下,攔阻他們!黃山會後,我們不是結伴歸隱,不問世事嗎?此時不讓他們曆練曆練,難道真要我們這些老不死的,跟著他們當一世保鏢不成?隻要凡事無愧於心,劍樹刀山,一樣會變成了康莊大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他們個個以少年英俠自居,自然應以鐵肩擔道義,辣手斬奸邪!怕什麽艱難險阻?所以別人徒弟,老花子不問,杜人龍你這小鬼,一年多後,黃山見麵之時,若對老花子報不出幾件所做的體麵之事,便不算我門下!這隻碧玉靈蜍功能濟世活人,老花子帶到天心穀中無用,從此賜你!”


    老花子一席話頭頭是道,葛龍驤、柏青青、杜人龍、穀飛英四人聽得眉飛色舞,天台醉客含笑不言。龍門醫隱心中卻在暗想這老花子說話簡直一廂情願;黃山會後,自己等人相約歸隱,把主持武林正義之責,交付小一輩,那是因為預計始信峰頭一戰,雙兇四惡等著名兇人一齊伏誅,剩下些幺麽小醜,自然不足為慮。如今不但青衣怪叟鄺華峰、逍遙羽士左衝、冷麵天王班獨等人,與自己這麵結怨太深,連西昆侖星宿海黑白雙魔也有蠢動之意。他們四人,這一年多時間以內,究竟會遇上些何等人物?發生些什麽事故?簡直不敢斷定!但細察四人麵相,均無暗晦之色,況且也不便一意堅持,讓老花子笑自己過分心疼愛女。遂亦含笑點頭,把藥囊中的太乙清寧丹、益元玉器,及用千歲鶴涎及朱藤仙果練成的那種解毒靈丹,分了不少交給愛女,並偷偷塞給葛龍驤一顆千年雪蓮實;囑咐四人處事不許粗心,對人不許傲慢,萬一有甚急變,趕緊分人立向天心穀中報訊。


    醫、丐、酒三奇一走,柏青青立時發表意見,向葛龍驤說道:“龍哥,我不讚成爹爹那種看法,說是黃山論劍之時,凡屬列名武林十三奇中人物,必會到齊,恩怨便可一齊了斷!


    據我所見,除了苗嶺陰魔因為要想急奪武林第一的名頭,本身藝業又高,可能出場之外,其餘群邪,蟠塚雙兇已喪其一,嶗山四惡已喪其二,與我們這些小輩作對,就沒有占什麽便宜,威風大煞!除非別有奸謀,蠱惑出什麽意想不到的人物,借以壯膽,才會赴約!要光憑他們那幾個敗軍之將,怎會以卵擊石,硬往不老神仙和冷雲仙子手下丟人現眼?”


    “黑天狐宇文屏更是狡猾,既然弄到半部‘紫清真訣’,並脅迫無名樵子替她補全,在這心願未了以前,漫說赴約,連形跡也不會輕易現出一點,但‘紫清真訣”既然那等神妙,若真被這妖婦練成,武林之中,定然釀成浩劫奇災!趁著我們有這年把光陰,何不盡力而為,搜搜這妖婦的藏身之處?倘能遨天之幸,鬼使神差地把妖婦除去,一來為龍哥報卻親仇,二來也好免得她練成絕技,成為江湖大患!如今我們分成兩路,我與英妹北逛甘寧綏察,龍哥與杜師弟南遊川滇黔湘,彼此就作為扛湖行道,修積處功,順便到處留心這妖婦蹤跡。但她五毒邪功,霸道無倫,倘真發現,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至遲今年年底,必須一齊趕迴天心穀內過年,互道所遇,再定萬全下手之策。”


    葛龍驤確實心急親仇,頗為讚同柏青青的這一番計議。不過無端又要與心上人兒離別半年有餘,似乎有點不大好受,但總無法要求柏青青和自己一起,而令兩個年齡太輕的杜人龍、穀飛英同走一路之理,遂也隻得點頭答應;自腰間解下紫電劍遞過,換取柏青青的青鋼長劍。


    柏青青見他麵上那種無奈神色,知道葛龍驤有點不大放心,互相換過寶劍,微笑說道:


    “天孫錦、紫電劍均在我手,此番受傷服下那種靈藥之後,平日略嫌稍弱的真力反而大增!


    加上英妹的無相神功和地璣劍法,龍哥總該放心了吧?倒是杜師弟的手中,連件兵刃都沒有,可覺得不方便嗎?”


    杜人龍笑道:“小弟與葛師兄同行,哪裏會用得著什麽兵刃?何況師父‘萬妙歸元降魔杖法’,尚稱精妙;隻要不遇上特殊強敵,削木折竹,即可禦敵,柏師姐不必為小弟過慮。”


    柏青青把龍門醫隱留下的幾樣靈藥,分了一半給葛龍驤,含笑揮手,四人南北分途而別。


    葛龍驤向杜人龍笑道:“你青青師姐就是這等性情,倘一拗她,立時便不高興。此地離四川最近,我們先遊覽蜀中景物,然後一賞金馬、碧雞、滇池、洱海之勝;再行經黔湘等地,迴轉洛陽龍門天心穀內。杜師弟,你看這樣走法好嗎?”


    杜人龍笑道:“小弟惟師兄之意是從。蜀中山水,久所聞名,我們這趟萬裏勝遊,就由大巴山開始,一路逛將過去。”


    葛龍驤點頭笑諾。大巴山橫亙川陝邊境,峰嶺重疊,甚稱險峻!但二人那樣一身武功,又為的是尋幽選勝,並想探聽黑天狐宇文屏藏身巢穴,自然不肯順著什麽官塘大路行走。雙雙施展輕功,專門挑那些峭壁危岩、深壑絕澗等人跡難到之處遊覽。


    行約數日,越走越是些摩天峻嶺,也不知到了什麽所在。眼前一片密莽叢林,阻住去路,兩側峭壁千仞,別無他途。杜人龍笑道:“葛師兄,我們這種走法未免也太荒唐!走來走去,竟自走到了絕地之中!如今究竟是繼續硬闖這片森林,還是走迴頭路呢?”


    葛龍驤略為躊躇,皺眉答道:“我們根本未照路徑行走,但方向始終不錯。這片森林,密層層的甚是險惡,極可能藏有什麽奇毒蛇蟲之類,而且不知有多深邃,照理不應亂闖!但若走迴頭路時,卻也太不像話,不如暫且入林,見機而作便了。”


    林中樹木茂密,互相擠壓虯結,幾乎連天光都難透下,加上蔓草叢生,長幾過人,又怕草叢樹上藏有什麽蛇蟲之類,時時還要注意提防!饒他葛龍驤、杜人龍一身輕功,也自感覺難走已極!杜人龍輕輕一掌,“哢喳”一聲,斫下一段樹枝,準備用來撥草前行,但忽然耳邊似有所聞,向葛龍驤詫道:“葛師兄,你聽這是什麽聲音,是不是有人喘息?”


    葛龍驤功力比他高出不少,早在杜人龍舉掌斫樹之時,業已聽見,不過聲息太低,真到現在才辨明是從右側三四丈外,一棵合抱大樹之下發出。聲音微弱已極,好像是病重之人的垂死哀鳴。這樣的荒林之中,居然也有人跡?葛龍驤不禁大為奇詫,用手一指右側大樹,與杜人龍雙雙自草叢之間,騰身而起,往前縱去。


    因為拿不準到底是人與否,葛龍驤在離那大樹丈許之外,就一扯杜人龍收勢落地,以防萬一有甚蛇獸,突起發難,倉猝之間,不好應付。但到此業已看出,那大樹根際草中,果然躺著-個衣服襤褸的瘦削中年乞丐,麵容慘白得不帶一絲血色,兩隻枯瘦手掌,往大樹之上拚命抓撓,好似痛苦已極!雙眼神光盡散,看情形業已命在頃刻。


    杜人龍正欲上前,葛龍驤看見那乞丐發現來人,神情反更愁急!喉中低低作響,嘴皮微動,不知想說什麽話?但從那目光之中,可以略為猜出,似是不願自己與杜人龍走近他的身側。知道其中必有緣故,遂止住杜人龍揚聲問道:“這位兄台,身上是傷是病?在下等路過此間;身畔尚有靈藥,可以相贈救治。”


    那瘦削乞丐麵露苦笑之色,把頭微擺,意思仍是不令二人近前施救。


    葛龍驤靈機一動,突然猜了大半,再度問道:“兄台既然非傷非病,可是中了這林中什麽奇特罕見的蛇獸之毒嗎?”


    那乞丐此時竟連點頭的力氣全無,隻以目光稍微示意,眼皮漸闔,好似即將死去。


    葛龍驤想起龍門醫隱在天心穀中,以朱藤仙果和千歲鶴涎煉成的半紅半白靈丹,是專門為解黑天狐宇文屏五毒邪功的那等無倫劇毒之用。這瘦削乞丐既是中了林中蛇獸之毒,此丹理應能治,遂暗提真氣,高聲叫道:“兄台所中之毒,在下有藥能治,請把握這一線生機,竭盡餘力張開口來。”


    這幾句話,葛龍驤是用內家真氣專對瘦削乞丐一人而發,字字聲若洪鍾!乞丐果然似有所聞,勉強微微睜目張口。葛龍驤手法又準又快,乞丐口剛張開,那粒半紅半白的解毒靈丹,業已被他用暗器手法輕輕打人口腔之內。


    杜人龍詫異問道:“葛師兄,你不喂他吃藥,用這暗器手法作甚?”


    葛龍驤道:“此人心地異常善良,在這樣荒林之中垂死之際,見有人來,不但毫無求救之心,反而怕我們不慎近前,為餘毒所染,實在難得!但也由此可以知道,他所中之毒必然極重。用這暗器手法,隔空喂藥,不是一樣生效?免得萬一一個尚未救好,又行毒倒兩個,那才叫討厭費事呢!”


    那粒半紅半白靈丹,端的靈效已極!就這片刻工夫,乞丐已能開口說話,向葛龍驤滿含感激地說道:“在下蒙賜靈丹,劇毒漸解,即將瀉下,奇臭必然難聞,二位且請暫退。”


    葛、杜二人微笑頷首,飄身退出兩三丈去。


    過了片刻,那乞丐蹣跚踅來。葛龍驤見他神色委頓,又贈了他一粒太乙清寧丹,乞丐毫不客氣,接過服下,就地盤膝用功。頓飯光陰過後,雙目一開,人已複原,起身向二人笑道:


    “在下奚沅,大恩不敢言謝,兩位小俠怎樣稱謂?此德奚沅沒齒不忘!”


    二人通了姓名,說是江湖行俠,扶危濟困,理所當然,叫他不必在意。


    奚沅又自笑道:“我自信略通醫道,所中之毒幾乎無藥可治,但小俠靈丹一粒,居然入口迴春,真令奚沅自慚井蛙窺天,見識之淺呢!”


    葛龍驤笑遜道:“那靈丹是我一位長輩所煉,專解各種奇毒,龍驤不過是以濟世而已。


    倒是奚兄遇上了何等怪蛇毒蟲?若就在這林內,倒要設法除去,免得流為世害呢!”


    奚沅歎道:“我不自度德量力,特地來此尋覓這個怪物,差點送掉性命!看兩位小俠器宇,定然身懷絕世武學。且聽奚沅把來此原意說明,不但要仰仗二位大力除掉這世間惡物,並還有個熱鬧場合。如若有興,奚沅願意陪同前往,參於其盛,說不定還可以得到一件稀世奇珍呢!”


    葛、杜二人對什麽稀世奇珍,倒未注意,隻是催他說出林內所藏是什麽怪物?奚沅請二人縱到一根大樹橫枝之上坐下,慢慢地說出一番話來:“滇東與貴州交界的烏蒙山中,有一座歸雲堡,堡主姓萬名雲樵,江湖人送美稱‘獨杖神叟’。早年憑著手中一根奇絕兵刃‘毒龍軟杖’,馳譽西南各省,人又正直義氣,頗受武林愛戴!直到八十歲上,才退隱不問世事。


    在這烏蒙山中,覓了一塊風景佳妙之地,建築了一座歸雲堡,頤養天年。”


    “今年十月初三,正好是這歸雲堡主獨杖神叟萬雲樵的百歲大慶。老莊主一時高興,要在壽辰當日舉行一個‘百杖大會’,從所有拜壽赴會的群雄之中,選出一位對杖法造詣最高之人,而將自己珍逾性命的‘毒龍軟杖’,舉與相贈。


    “這‘毒龍軟杖’,是獨杖神叟萬雲樵昔年偶遊野人山,看見一條千年靈蟒被一隻極大的灰鶴琢去雙眼,奄奄待斃!索性就勢殺死以後,設法將蟒皮剝迴,找了一位善造各種兵刃能手,巧運匠心,把這蟒皮做成了四尺五寸長的一條金龍。龍腹中空,不用之時,圍在腰間,絲毫形跡不現,欲以對敵之時,隻須就龍尾的一個小孔之中略微吹氣,立即堅挺。不但軟硬隨心,而且任何寶刀寶劍所不能毀!杖端寸許長的兩隻小小龍角,左角有毒,右角無毒,專打人身上一百零八大穴及鎖拿對方兵刃。確實是武林中善使棍棒鞭之人,夢寐難求的無上異寶!”


    奚沅武功不弱,因在丐幫三長老中,排行第三,人稱神乞奚三,本名反而湮沒不彰。他與獨杖神叟萬雲樵昔年原是舊識。丐幫中人對於杖法一途,個個均有相當火候。聞知此事以後,頗想到時前往看看情勢。也許機緣巧合,能夠獲得這“毒龍軟杖”也未可知。


    但歸雲堡多年未去,此番又是萬雲樵的百歲期頤整壽,不弄一點出色壽禮,怎好意思?


    想來想去,忽然想起曾聽幫中專捉異蛇毒蟲的弟兄講過,這片密林之內,出現了一隻罕見毒物“金鉤毒蠍”,雖然奇毒無倫,螫人立死!但若能設法活捉,取出它腹內丹黃,則可配製一種益壽延年並專治各種風濕之病的無上妙藥!曾聞獨杖神叟,早歲為癉癘所侵,左臂微患風濕,至今猶有不便,倘能捕得那隻“金鉤毒蠍”,煉成靈藥,用作壽禮,豈不大妙?遂準備各項用物,並帶來一名對於捕捉蛇蟲極有經驗的幫中弟兄。


    哪知這隻“金鉤毒蠍”,大概年歲太久,竟長到了三尺多長,毒性劇烈無比!不必專用尾上金鉤傷人,連口中都能噴毒物。奚沅等二人,一切還未布置就緒,“金鉤毒蠍”業已電掣而來。兩口毒霧噴處,帶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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