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東昏覺得李靜流很怪,而且越來越怪。比如現在,他前一秒明明目光冷漠,語氣駭人,後一秒就恢複了莫東昏熟悉的有點白癡的笑容,而且,這兩種轉換沒有一點間隙,重點是他本人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莫東昏小心翼翼道:“師兄啊?”


    “哎~”這麽久沒見認不出來了怎麽的?還要確認一下怎麽的?


    “我是誰?”


    “莫東昏,我師弟嘛~認不清人臉,準備娶個狐狸迴家那個。”


    莫東昏長出一口氣,上去一把抱住李靜流,隨後又因為扯到肋骨上還未長好的傷口痛嘶一聲。李靜流故意緊緊將他抱住,直聽得他低聲的嘶叫變成一道拖長了的慘叫才放開他。而李靜流本人的傷口卻在不知什麽時候好了,也許是因為莫東昏的植物,也可能是丹青上身時順手治好了。


    莫東昏一鬆開他,立馬照著腦袋上給他來一下:“十幾年你去哪了?”


    “這個啊……”李靜流將事情原委大體給莫東昏講了一下,莫東昏倒驚歎於他的奇遇,隨後又略帶懷疑的看他一眼,這小子麵容沒有絲毫改變,十幾年前時十七八歲的模樣,現在還是那個樣子,若是他的修為沒有長進,那可能就真是因為奇遇吧。


    “你還不相信我怎麽的?好了,多的話不說了,你師兄我還有些事,你是和我一起去呢?還是怎麽的?”李靜流不知什麽時候變得很忙了,似乎什麽事都能找到他,無支祈的魂書,老鼠精的胡須,還有那什麽棲霞山小尼姑的生命力,破事很多啊。


    莫東昏望望四周,竹林仍舊青綠,幾處傾斜的竹竿露出折斷的痕跡,白色的竹心空空的,不知道能裝進什麽,天色寧靜,一團團無心的白雲依舊隨意的散落在藍布般的天空上,不知什麽時候,霧已經散了,其實,和魔對戰也是有好處的,比如說,看不見損傷的屍體或者傷者,也沒有血啊,殘肢什麽的讓人眼暈。


    一切都化為一捧捧飛灰,風一吹,便什麽都散了,他們的身體,他們存在過的痕跡,連帶著生者對他們的記憶,都消失了。莫東昏忽然覺得新藤重劍有些可憐,被自己劃了那麽多道口子,流了那麽多體液,搞不好卻連一個人都救不迴來呢,起死人,肉白骨,現在連白骨都沒了,還談什麽迴生呢。


    他走到莫少秋麵前,後者朝著之前左碧奴那個方向看著,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已經到嘴邊的話莫東昏忽然說不出來了,他二十多歲進入紫雲門,自己這個師父雖說又各種各樣缺點,甚至在對待女人的問題上幾乎可以用人渣來形容,可也是這個師父,給自己功法,幫助自己打通修真路上的靈力障礙,得知自己父親的事後,更是特意煉製出幾味延年益壽的靈藥交給自己,而紫雲門,這個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門下每一位弟子都叫自己一聲師叔的紫雲門,這時的自己真的能離開嗎?


    莫東昏心裏對自己搖搖頭,他轉身迴到李靜流處:“師兄啊,我不能去了。紫雲門這個樣子我有些放心不下。”


    李靜流了然的點點頭,自己的師弟果然沒有變,好歹是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一遭了劫難就走實在不是自己師弟的作風啊。


    “唉~長大了啊,師兄的確挺忙的,見到你沒事,我就沒什麽事了。時間緊張,我就先走了啊。”李靜流對這紫雲門是真沒什麽感情。


    “行,師兄走好!”莫東昏看著李靜流,忽然有些羨慕他,飛逝的時間在他身上沒有留下痕跡,凡塵俗世也沒在他心裏留下什麽影子,也許,用不了多久,自己這個師兄便能修成真仙吧。他不知道的是,李靜流隻是單純的記性不好,加上丹青的存在,他對自己記憶的真實性並沒什麽保證。記憶都不敢說了,自然也談不上對周圍有什麽深刻感情了。


    李靜流剛準備離開,卻忽然轉過頭:“師弟啊,你的火狐狸,什麽娶過門啊?”


    “這個啊,她已經見過我爹了,除了我爹覺著她漂亮的不大像人,請了道士來做法以外就沒什麽了。”別說,自家老爺子直覺還真準,不過,狐狸畢竟活了那麽多年,可是一個小道士就能抓住尾巴的?


    “哈哈哈~得啦~白頭偕老啊,對了,生出來的孩子可一定得是人呐~”莫老爺子太有意思了,隨後,他又拋出一株雷元草,丟給莫東昏,這是他專門留給莫東昏的,能持續增進雷元力凝聚很長一段時間。


    莫東昏自然不會與他客氣,目送李靜流走下山邊,四周依舊是一片綠意,似乎象征著希望,就算傷亡慘重,可紫雲門並沒有滅亡不是嗎?他終究又會重建的。


    將小獅子和常大壯送迴去後,李靜流就開始發愁了,老鼠精倒是好找,可魂書呢?想了半天,還是先去找老鼠精吧,反正對無支祈來說,時間就不是時間。誰知,剛出了乘霧洞府不遠,便被一年輕人攔住了去路,那人一身青衣,眼睛狹長,他乘著一片薄的透明的竹葉,看上去搖搖晃晃的,卻有些站立不穩。


    一見李靜流,他有些羞澀道:“李叔,我能跟你一起去外麵看看嗎?”


    這人正是之前的花蛇常大壯,也不知道乘霧用了什麽方法將他化成了人形。李靜流見他在半空中搖搖晃晃,忙降落下去,常大壯也跟著降了下去,心裏卻鬆了一口氣,乘霧叔給的竹葉,也不能說是法器吧,就看他捏著片竹葉擺弄了一陣子,那竹葉卻忽然變得有門板長,隻是踩上去還是晃悠,一路上常大壯都在擔心萬一掉下來怎麽辦。


    “你先告訴我,你能不能化形?”這是個大問題,妖族如果能自己化形,就證明基本脫離了幼年期。


    “不太能,偶爾能,不過乘霧叔給我吃了點東西,這個模樣應該能保持三五個月的吧。”看來,常大壯正處於幼年到成年的轉變期,無怪乎乘霧想讓自己帶著他出去曆練呢。隨後,常大壯又遞給李靜流一片竹葉,上麵密密麻麻爬了些文字。


    李靜流接過去,乘霧的形容立馬便出現在他腦海中:“李兄啊,剛我婦人在不好說,這孩子是我族較為優秀的一個,也恰好到了出去曆練的時候了,你也知道,我被我夫人管著,她一向不大喜歡我亂跑……大壯就拜托你了!”


    隨後,乘霧的形象便隨著那片柳葉的消失而消失了,可李靜流手中並沒有空,一隻金色的小蟲躺在他手心裏,細細的金色瞳孔望了李靜流一眼,卻忽然鑽進他的手心不見了。


    “那個是護魂蟲,能保證人魂穩固,避免離魂。乘霧叔說是給你的謝禮。”


    乘霧真貼心啊,知道我現在魂魄有問題便送來了護魂蟲。那護魂蟲剛鑽進李靜流體內,他便感覺到一陣溫暖,從手心浸入心中,似乎那小小的蟲子順著血脈在他心髒中住下了。一時之間,李靜流隻覺得世界很安靜,心情忽然平靜了下來。


    他看看一臉不安等著他迴答的常大壯,道:“叫我李靜流就行,我們先去給你搞個飛行法器……”李靜流隻覺得常大壯那片竹葉的確可憐,又薄又透明,還得乘一條筋肉虯結的大蛇。常大壯愣了一秒,隨即笑道:“哎,叔!”


    李靜流閉眼,你故意的是吧?


    半天之後,兩人已經來到距離紫雲山三百裏以外的一個小鎮子,李靜流本來想去之前聆心閣轉一圈的,可掏出那羅盤看了半天,指針卻四周轉個不停,看來這兩天海市並沒有開門。他隻得憑著記憶將常大壯帶到這裏,記憶中,這邊有個老鼠商人開的當鋪,裏麵什麽都有,隻要能捉住他,或者給他他滿意的數目。


    兩人到達時已經是下午了,常大壯作為一條軟皮蛇,表現還真不錯,頂著太陽與腳下虛浮的柳葉走了這麽久,半絲疲態都不顯,而那柳葉也出乎李靜流意外,飛行速度比起自己的靈劍倒是半分都不慢。


    這兩貨找了個茶樓休息,等著天黑。老鼠商人的當鋪總是在夜裏出現,外邊看起來就跟個樹洞似得,得鑽進去。休息的時間總是過得異常快,不多時,窗外的天色便暗了下來,陽光垂下去,雲氣漸漸濃厚起來。


    “大壯啊,你能找到耗子吧?”


    “雖然以前沒抓過,不過應該能,怎麽說我也是條蛇啊。”


    “話說,你們在山洞裏的時候吃什麽啊?”


    “我們那個洞,他以前是蝙蝠洞……而且乘霧叔有時候也給我們帶點其他什麽的。”常大壯還沒有說完,李靜流已經知道他們吃什麽了,他進洞的時候,一片紅光那可都是蛇眼睛啊。


    兩人說著話,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茶樓外麵掛上了紅燈籠,而那等著續茶的店小二已經朝著這兩個隻點了一壺菊花卻在店裏坐了一下午的貨看了無數眼了,無奈後者一點反應都沒有,像這種晚上有絲竹彈奏的茶樓,座位可是很緊張的。


    正在小二提著抹布準備過去趕人的時候,這兩人正好起身,走了出去,然而,過去整理的小二卻發現,其中的一個座位上落下了些鱗片,花色不同,薄而尖銳。看來常大壯這化形術的確練得不怎麽的。


    小鎮外麵是一片榕樹林,要說起來實際上就兩三棵主幹,而其他密密生長著的氣生根則包圍了周圍一大片範圍。夜色之下,那榕樹林給人感覺鬼氣森森,不時還有些烏鴉的尖叫傳出來,不過,這個模樣大概也就隻能嚇退人了。不同種類的動物倒是從四麵八方匯集過來,一旦進入榕樹林的地界,卻皆從地上站起來,化為人形,榕樹林也十分應景的亮起來,那是些飛散的螢火蟲,一層又一層的鋪在樹上。


    那些古怪的毛皮化成古怪的衣物,吊在精怪的身上,看起來怪模怪樣的。李靜流卻也沒時間仔細看了,他可沒計劃到今天是榕樹林妖市打開的時間,這麽多妖物,也不知道老鼠商人的當鋪關門了沒。


    常大壯倒是第一次看見這般模樣,隻感覺一切都新奇得很,榕樹的扭曲垂落的氣生根,層疊翻飛的螢火蟲如同飛逝的流光,往來不絕的千奇百怪的妖物,甚至還有幾條身段柔軟的白蛇扭啊扭啊的走進來,隻看得他眼睛都直了。李靜流隻能一把將他拉起來,乘上飛劍便匆匆向前遁去。


    老鼠商人之所以是老鼠商人,一方麵是說他奸詐,極其擅長做無本生意,賤價買進再高價賣出去,這一倒手價格可不是幾倍幾倍的翻。另一方麵就是指老鼠的本性了,老鼠商人極其懶,每天隻做八筆生意,一旦完成立馬收東西,誰說都不行,除非捉住他武力威脅,可既然能做商人,又哪是那麽好抓的?


    榕樹林說大也不大,可今天是妖市開市的日子,來來往往的都是妖族,而老鼠商人的鋪子又不固定,兩人在低空一圈又一圈的轉,遭受了無數的白眼,尤其一直千眼蜈蚣,百十來雙金光閃閃的眼睛一直跟著他們的飛行軌跡來往,就差射點金光了。


    終於,半個時辰之後,常大壯才在榕樹林的角落中看見了老鼠商人的影子,陰暗的角落並沒有螢火蟲照顧,一隻半人高的大老鼠縮在樹幹底下,圓滾滾的,不嫌熱的穿著一身金錢豹夾衣,灰色的長尾拖出去將近一丈遠,有一段時間老鼠商人就是以被踩了尾巴為由,或者托夢或者鬧宅來問其他人要醫藥費的,直到那地方土地看不下去將他打出去才算完。


    可現在的老鼠商人可沒當時的威風了,因為圍著他的還有三隻大貓,說是貓,其實沒比老虎小多少,半人高的老鼠商人和他們一對比,根本不是個。貓們三對綠瑩瑩的大眼睛眯起來,饒有興趣的盯著樹幹下的大老鼠,其中一隻愛玩鬧的還不時伸出爪子撓他一兩下,老鼠商人明顯氣勢低迷,隻是口頭上還能逞威風:“知道我是誰嗎?識相的就趕緊滾開!這榕樹林還沒人敢動我呢!”


    常大壯剛想叫李靜流過去救場,卻被李靜流一把捂住口鼻,禦影短劍無聲無息的降到一個隱蔽處:“先看看再說,等那商人嚇壞了我們再出手他才會感謝我們。”常大壯忙點點頭,示意李靜流將他放開,兩人便躲起來偷偷觀察起來。


    貓這種動物什麽德行,眾位都是知道的,三隻貓一聽,什麽?竟敢恐嚇朕?你還要不要活了?當即探出爪子對著老鼠商人抓過去,他們並不傷害他,隻是戲弄一般的,將老鼠商人圓滾滾的身子當成球耍弄,一爪子撥過去,一爪子扒拉迴來。


    還沒輪完一輪,老鼠商人就繳械了,他捂著自己的腦袋,哭喪著臉,一向驕傲的胡須已經垂到地上去了:“三位壯士,在下可有什麽得罪的地方,盡管劃出道來,在下盡量滿足!”


    貓們並未停手,反而加上了些力氣,尖銳的爪子探出來,在皮毛上嘶啦嘶啦的引靜電。每一聲響老鼠商人就心跳一下,生怕爪子劃到自己身上來。


    “你自己想想啊~”黑貓喵喵著,他對老鼠商人興趣最大,尖尖的爪子總往那長長的尾巴上招唿。


    “老二,俺們說話要說明白,做生意要誠信,對不對?”一隻花臉貓補充道。


    “不是剛說好要坦誠做妖麽?得給他好好說原因啊,你上個月是不是收了什麽不該收的東西?商人?”最後一隻黑身白爪子的貓扭過臉來,綠瑩瑩的眼睛正對著老鼠商人的臉。


    老鼠商人望著那雙眼睛心驚肉跳,忙抱著腦袋仔細迴想,上個月?不該收的?好像每一件都是啊……這三位說的是哪一件啊?想了半天,他怯怯的抬起頭:“貓爺,您說的是哪一件啊?小的腦子有些亂……”


    黑貓正準備發怒,卻被白爪子攔住了:“紅色的薄荷葉子?想起來了?”


    老鼠商人想了半天……那玩意挺脆的,滿爽口……自己好像是吃了吧……他肝兒一顫,硬起頭皮:“貓爺……您看,我這裏還有些薄荷葉子,綠的黃的都有,您們任選啊,愛拿多少拿多少。”


    “就是說紅色的薄荷葉子不見了?”貓們一口同聲,語氣宛若悲歎。


    老鼠商人幼年記憶中,農家那隻大黃貓吃自己兄弟時發出悲歎與此時的貓叫重合了,他怪叫一聲,後腿一縮被準備遁地逃跑,可這麽近的距離貓又怎麽能讓他得逞?花臉貓將老鼠商人一把捉住,提著尾巴晃悠在半空之中,卻忽然將他拋向空中,三隻大張著的貓嘴就在下麵等著分屍。


    李靜流見勢不對,禦影一閃,瞬間劃過去將那老鼠商人搶過來,可憐老鼠商人已經嚇得暈暈乎乎,什麽都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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