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像一種不安的因子,堵塞了所有人的咽喉,有那麽幾分鍾,沒人說話,一個人也沒有。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接這種不安幾乎凝固時,才聽葉勝天開口說道:“早聽說蒼王做事點水不漏,這一次算是領教了。”


    他也知道,想要反身一擊的機會微乎其微,就算能救迴牛進也是艱難的事情。


    嶽無痕微微歎息道:“是啊,蒼王做事,的確點水不漏,當年啟生——”他說著話,竟不自禁的搖了搖頭。


    嶽啟生的死就像一根鋒利的刺,卡在他的咽喉,當年若不是嶽啟生忽然身故,他嶽家絕不可能落到如此境地。雖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也僅僅與馬相比而已,嶽無痕真正在意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獅子。


    蒼王,陸伯賢,還有隱藏在人群之後的陸靖宗。


    葉勝天看了一眼嶽無痕,歎息道:“事已至此,我也就不隱瞞我們的來意了,聽說嶽家祖上曾經設計出整個蒼瀾城,我需要蒼瀾城蒼王府的設計圖紙。”


    嶽無痕微閉的眼睛猛地睜開,眼睛裏射出兩道寒光。


    “這話,你聽誰說的?”


    “難道不是嗎?”葉勝天冷笑道,“這種事情,是瞞不過有心人的。”


    嶽無痕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甚至沒有就此發表任何意見,或許他覺得根本就不用發表意見,就像愛那個葉勝天所說的一樣,這種事情是瞞不過有心人的。


    半晌,嶽無痕笑道:“圖紙我有,但我憑什麽給你。”


    一句話,顯示出嶽家大長老的強勢,嶽家可以衰落,但絕不會丟失尊嚴,更不會成為某些實力手中的棋子。


    以他的經驗,當然看的出來,此刻的事情,其實並不關葉勝天的事,隻是陸伯賢和蒼王之間的鬥爭而已。


    蒼王出招,陸伯賢並沒有應招,而是在等待,等待著更多的人入局,而這第一個入局者就是麵前的葉勝天,即便他竭力排斥,為此甚至主動辭去雲營大帥的位置,但仍然逃不脫那個漩渦。


    若是幾十年前,嶽家鼎盛的時候,嶽無痕或許會毫不猶豫的加入其中,憑借嶽家的勢力攪擾出一番動靜,但現在——嶽家已經勢微,再經不起什麽大的風浪,雖然他嶽無痕從不妄自菲薄,但也不會盲目尊大,他很清楚自己將要麵對的局麵什麽。


    可以說,距離那團漩渦越遠,嶽家就越是安全,不見就算是陸伯賢下旨讓嶽家主導嶽啟生被殺一案,嶽家也沒什麽大的動作嗎?死的可是他們上一代家主,可嶽家就這樣生生忍下一口氣,便是葉勝天也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嶽無痕幾乎不打算進入這個漩渦,雖然他並不是不想將圖紙交給葉勝天,但絕不能毫無理由的交出,一定要有一個合理的,且讓他無法拒絕的理由。


    顧儒之就是這個理由。


    顧老爹不是笨人,一見嶽無痕那若即若離的眼神,便知道是自己出場的時候。來之前,他們早已料到嶽無痕不會如此輕易的交出圖紙,所以早已想好了說辭。


    “嶽長老,明人不說暗話,這件事情是我顧儒之請你拿出圖紙的。”


    嶽無痕眼睛眯成了一條狹窄的縫隙,縫隙裏透出兩道微光。


    “如果是別人,我一定不給,但是你顧儒之,我可以給你,因為這是嶽家欠你的。”


    顧老爹微微一怔,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沒錯,是你嶽家欠我的,隻要你給我蒼王府的圖紙,那從今往後,嶽家就不欠我任何東西,三十年的恩怨一筆勾銷。”


    “好!”嶽無痕等的就是這句話,相比起其他東西來說,嶽家這種大家主最不願意虧欠的還是人情。


    欠債還錢,那虧欠的如果是人情呢?倘若一個處理不好,恐怕一輩子也難以還清,但人情又不能不還,特別是對於嶽家這種人家來說。


    嶽無痕正是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借此機會,了結與顧老爹之間的恩怨。


    “來人!去圖紙!”他大聲喊道。


    不一會兒,就有一個小廝送來一隻紅色錦盒,表麵雕花,製作精美,讓人一見之下,就能看出它的名貴。


    但這隻是一隻盒子而已,再名貴的盒子也隻是盒子,隻是用來盛放東西的器具,相比起盒子來說,真正有價值的是盒子裏的東西。


    嶽無痕當著兩人的麵,打開錦盒,一卷舊羊皮靜靜的躺在盒子裏。


    嶽家就是這樣,但凡重要的圖紙,都會用羊皮來書寫,經過特殊處理,能夠保存許多年,隻有那些不需要保存的,或不重要的東西才會寫在紙上,紙相對於羊皮來說,更加便於書寫,成本也更加低廉,但若說保存,至多也不過百年時間。


    羊皮則不同,經過了特殊處理的羊皮,就算千年時間,也不會腐朽。


    就像這錦盒裏躺著的羊皮,蒼瀾城存在了幾百年,這羊皮也存在的幾百年,相比其當年的容顏,不過看起來老舊了一些而已。


    嶽無痕沒有打開羊皮卷,而是徑直將他交到顧老爹手上。


    “這就是你要的圖紙,時至今日,圖紙和實物可能有些區別,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就是我嶽家保存的圖紙。”


    顧儒之將羊皮握在手上,也沒有打開。他心中嶽無痕既然這麽說了,就絕對不可能有錯,如果說錯誤,也隻能是地貌變遷而已,而他在意的並非是地上的建築,而是地下的。


    是深藏在蒼王府地下的縱橫交錯的地宮,是一個不可能因為時間而有任何改變的東西。


    “如此,就謝謝了。”顧儒之說。


    他有些不甘,有些不願,有些痛恨自己三十年的苦楚就換到了這一張羊皮,但他又甘心,又願意,又欣喜於換到了這張圖紙。


    至少,韓闖不會因為沒有圖紙而去冒險。


    嶽無痕歎息一聲道:“顧老頭,我提醒你一句,就算有圖紙,蒼王府的地宮也不是好進的地方,裏麵機關重重,危險密布,稍不小心,就可能萬劫不複。


    “我知道,”顧老爹笑道,“反正冒險的又不是我。”


    嶽無痕撇了撇嘴,心中想:“就是因為不是你,我才擔心。”嘴上卻說:“那你轉告韓闖一聲,讓他小心了。”


    “我知道。”顧老爹笑道。


    兩人又寒暄了一陣,顧儒之和葉勝天才告辭,走出嶽家府邸時,葉勝天忍不住歎道:“果真是曾經的蒼瀾府第一世家,這種底蘊絕不是陸伯賢和蒼王所能比擬的,恐怕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嶽家裏還有藏有他們住宅的圖紙。”


    “是啊,”顧儒之歎息道:“恐怕他們怎麽想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時刻生活在危險之中。”


    不要小看這一張圖紙,比如皇宮大內的圖紙,會標注許多隱秘的道路,這些密道就算陸靖宗也未必知全,更不用說是陸伯賢了。


    有了這些東西,隻需要一隻精銳部隊,就可以直搗皇宮,控製帝王。蒼王府的圖紙雖然沒那麽誇張,但也差距不大,若是陸伯賢拿到這張圖紙,肯定直接派兵以雷霆之勢拿下蒼王府了。


    當然,無論是顧儒之還是葉勝天,都不準備讓這卷圖紙麵試,他們所需要的,僅僅是圖紙裏的一個地點,一個深藏在地下,與世隔絕的地點。


    陸靖宗看了一眼天空,暗淡。


    月亮像是又躲進了雲層之中。


    “好了,時間不找了,韓闖那小子應該迴去了,恐怕他這一次是無功而返了,我們若再不帶迴一點東西,他肯定會瘋掉。”


    “沒錯。”


    一想到韓闖可能會瘋掉這種事情,顧老爹就忍不住笑出聲來,“這讓這小子做事風風火火沒個計劃,若是能靜下心來聽我們說說,說不定就不用大費周章了。”


    葉勝天點頭附和道:“誰說不是呢?這個家夥,就是不讓人省心。”


    “他什麽時候讓我們省過心?”顧老爹大笑道:“可正是因為他從不讓我們省心,所以會做出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不過那些事情是好還是壞就沒人知道了。”葉勝天接話道:“我隻希望這次能安安穩穩的將牛進救迴來,對了,還有陸江的事情。”


    一提到陸江,葉勝天恨得牙癢癢,你說你一個三王子,那麽好色幹什麽?好色就算了,還欺負到大將軍府的頭上,欺負大將軍府也就算了,他還可以忍,沒想到竟然拿欺負到顧喜兒身上。


    別說是韓闖,就算葉勝天他自己也安奈不住,若不是韓闖提前出手,他恐怕也會殺到三王子府。


    不要小看他這個沒有實權的大將軍,他若真發起火來,也不是一個小小的王位繼承人所能抵擋的。


    不過現在好了,我也不用發火了,反而要頭疼。


    他當然頭疼,因為陸江死了。


    他恨不得搶在韓闖之前發火,殺上三王子府。被他的怒火吞沒,陸江最多被吊打一頓,現在好了,直接死了。


    死了還不算,還留下一個爛攤子給他葉勝天收拾,葉勝天打斷,現在坐在皇宮裏的那位一定將韓闖恨得牙癢癢,但沒有辦法,他根本不會報複。


    作為一個以利益為重帝王,他根本不會因為一個死去的兒子而去報複一個融魂中期的武者,更不會冒著得罪大將軍的風險,和大將軍府對立。


    但說他心中沒有半點芥蒂,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死的是他兒子啊。


    顧老爹也沉默下來,良久良久,才開口說道:“陸伯賢那裏真的沒有事情嗎?”


    葉勝天苦笑。


    “怎麽會沒事,隻是沒有表現出來而已。”


    仇恨沒有表現出來,並不等於沒有仇恨,隻是將其潛藏在內心之中,潛藏在心髒的背後。


    未來的某一天,或許隻需要一個小小的誘因,就會爆發,而那時的爆發則會是不可抵擋的。


    葉勝天開始盤算其自己的退路了。


    “不過放心,陸伯賢這個人我了解,對韓闖雖然恨意不少,但兩人現在畢竟是合作關係,整件事情又是他的兒子挑起的,所有我肯定他不會有什麽過激的行為,最多——”


    他沉吟了片刻,說道:“最多在這件事情不做表態而已。”


    “不做表態?”顧老爹皺起眉頭,“再怎麽所也事關他對雲營的控製?他能不做表態嗎?”


    葉勝天苦笑道:“我算準了我們能解決這件事情,所以不會做出任何表態。”


    顧老爹沉默不語,過了好久才開口道:“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朝廷中人。”


    葉勝天大笑,道:“有時候我也搞不懂我們這種人,但沒有辦法,有事情你在那個位置,就必須這樣做。或許陸伯賢也希望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不用想太多,可以一怒之下,提到殺人。”


    皇宮,太清殿。


    陸湘兒早已離開,但陸伯賢身邊依舊站著一個女人。


    徐妃,或者稱她為徐茝。


    徐妃代表著她的身份,而徐茝才是真正的她,一個聰穎到不可思議的女人。有些時候,陸伯賢會感覺悲哀,因為滿朝文武竟沒有一個讓他放心的人,隻有徐茝,這個枕邊人絕不會害他。


    理由也很簡單,他們的利益的是一體的。


    有些時候,事情就是如此簡單,共通的利益讓彼此親密無間,利益的分歧產生矛盾,進而分崩離析,最親密的關係也終有分崩離析的那個一天,但至少現在,徐茝和他還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無論是徐茝還是他自己,都不會背叛對方,因為背叛了對方,就等於背叛了自己。


    所以當徐茝提議袖手旁觀時,陸伯賢並沒有大怒,隻是故作平靜的問道:“為什麽要袖手旁觀。”


    “現在還不是正麵對抗的時候。”徐茝是這樣迴答的。


    這讓陸伯賢有種刺痛的感覺,不是針對徐茝,而是針對他自己。他自以為掌控一切,到最後卻發現被陸靖宗和陸平玩弄於股掌之間,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他,很難適應。


    “袖手旁觀就完了?”


    徐茝搖頭,搖曳的燈火映出她的臉,沒有之前的嬌媚,隻有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酷的。


    陸伯賢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隻覺得徐茝若不是女人,恐怕會他更適合成為蒼瀾國的國王。


    “立陸湘兒為繼承人。”徐茝忽然開口,卻說出了一句讓陸伯賢瞠目結舌的話。


    “這不可能!”他立刻反駁,“別的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一點,絕沒有商量的可能。”


    陸伯賢不喜歡陸湘兒,因為陸湘兒的存在,完全是一個錯誤,他和陸湘兒的母親根本沒有任何愛情可言,卻珠胎暗結,生下了陸湘兒。


    他不願承認這個女兒,甚至不願意她繼續存在,若不是那個女人和陸靖宗給他的壓力太大,他早已讓錄像這個“女兒”消失。


    這並非冷酷無情,而是他所理解的帝王心術。


    苦笑。


    徐茝在苦笑。


    身為陸伯賢的枕邊人,她又怎會不知道陸湘兒的身份尷尬,要立她為繼承人,就必須承認她的身份,這無異於對陸伯賢本就不太光彩名聲的一個巨大打擊。


    有時候名聲不重要,那是給下邊的人看的東西;有些時候,名聲卻至關重要,因為那代表著你能否真正成為人生人。


    陸伯賢恰恰處在名聲至關重要的時刻,可以說,一旦承認陸湘兒的身份,將會是對他沉重的一次打擊。


    所以,他不願,也不想,不甘心,不就範,試圖迴避著這個問題,試圖拖延這個問題,但卻在這個特殊的時候,被自己的爭辯人重新提起,他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徐茝苦笑道:“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辦法,陸靖宗和陸平給你下了個局,但這兩人又是相互對立的關係,所以我們可以利用兩人這種對立的關係做一些文章。”


    “那也不用承認陸湘兒的身份,更不用說將她敕封為繼承人。”陸伯賢用少有的嚴肅語氣說道:“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就是這件事,絕無可能。”


    他態度堅定,就像一刻磐石。


    徐茝搖頭道:“現在在您麵前的就是兩杯毒藥,一杯喝下就會死,那是蒼王,隻要讓他掌控了雲營,恐怕最多一年,他就會有所動作,到時候,你認為一隻禦林軍能夠抵擋的住他的嗎?”


    “他敢!”陸伯賢怒視著徐茝,“朕乃天子,是正統!”


    徐茝歎了口氣,道:“大王,如果這個時候您還抱著這種想法就大錯特錯了。”她深吸一口氣,柔聲說道:“根本沒有所謂的天子,當年父王將王位傳給你,但又準許蒼王開府,就是讓你們兩個爭,讓你們兩個搶,誰爭贏了,誰搶贏了,誰就是最後的勝利者,最後的國王,所以根本沒有所謂的正統一說。”


    陸伯賢沉默下來,他不是看不出這一點,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徐茝繼續說道:“父王那一杯,則是一杯慢性/毒藥,而且我感覺,雖說是毒藥,但不如說是對你的考驗。”


    “考驗?”陸伯賢冷笑,“難道朕經理的考驗還不夠多嗎?還需要他繼續考驗嗎?”


    徐茝收斂笑容,肅聲道:“大王經曆的考驗當然多,但這是站在您和我的角度來看;站在父王的角度來看,您稚嫩的像是一隻嬰兒。”


    陸伯賢的怒火如同積鬱已久的雷霆一般,終於破雲而出:“徐茝,你大膽!”


    他雙眼死死的盯著徐茝,嘴唇顫抖的像是說些什麽。


    徐茝知道他想說什麽,她了解他,就如果他了解她一樣,每當有人以下犯上時,他就會毫不猶豫的叫讓人將那個以下犯上者,拖出去砍了。看起來有些暴力,有些無法無天,但徐茝知道,那是他在維護著自己本就不多的尊嚴。


    從前她隻是冷眼旁觀,現在她卻成為那個以下犯上者。


    不安的靜寂在空氣中漂浮,過了好久,陸伯賢終於開口:“徐茝,你難道就不怕死嗎?朕像殺你,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徐茝咬了咬嘴唇,沉聲說道:“大王要殺臣妾,當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臣妾也相信大王有這個魄力,但這句話依舊不得不說,大王應該立陸湘兒為儲君。”


    “混蛋!”陸伯賢將一本疏奏狠狠的扔在道台上,雙眼怒視著徐茝:“徐茝,你有幾個腦袋,你知道自己說這句意味著什麽嗎?”


    “我當然知道。”徐茝笑道:“可相比起我自己的性命,我更在意大王的性命。”


    “你——”


    一句話,竟然讓陸伯賢說不出話來,他不是不知道徐茝對他的好,也不是不知道徐茝是為他好,但有些事情,確實是他難以忍受的,就好像承認陸湘兒。


    每當看到陸湘兒時,他就會想起那個女人,想起她如何毅然決然的離開自己。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難受。


    太清殿裏迴蕩著粗重的唿吸,之前的喊聲已經驚動了殿外的武士,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


    “滾!滾下去,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進來!”陸伯賢怒吼。


    還未邁入殿內的侍衛施施然走開,走的小心翼翼,絕沒有引起任何響動。


    大殿又恢複了平靜,不平靜的卻是陸伯賢的心,他冷冷的望著徐茝,臉色陰晴不定。


    徐茝也沒有說話,更沒有如平常一般低垂著頭,她抬頭平視著陸伯賢,眼神裏盡是安靜。


    陸伯賢終於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徐茝啊徐茝,我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說你傻你聰明,說你聰明,你現在又表現的如此之殺,萬一我被憤怒衝昏的頭腦怎麽辦?”


    徐茝聽到這句話,終於鬆了口氣,她明白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


    “大王,不會被憤怒衝昏頭腦的,在我心中,大王就算再憤怒,也會保留有一絲理智,而一絲理智就如意讓我保住性命。”


    “所以你肆無忌憚?”陸伯賢又一次拿出了帝王的威嚴,冷冷的盯著徐茝。


    徐茝卻笑了,一如禦花園中的那一朵盛開的牡丹,讓圍繞著它的所有名花都失去了光彩。


    “大王會容忍我的肆無忌憚,不是嗎?”


    陸伯賢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的看了徐茝一樣,良久良久,終於開口:“除了冊封陸湘兒為王儲,還有什麽辦法。”


    “沒有了。”


    “真的沒有了?”


    “為今之計,大王隻有與父王聯合,才能有一線生機。”


    陸伯賢歎了口氣,如果說他最忌諱什麽,就是他那個父王了,沒人知道陸靖宗心裏到底在想著什麽,就像沒人能預料到他在忽然退位,將王位傳給陸伯賢一樣,就像沒人能預料他將王位傳給了陸伯賢,卻還扶持蒼王陸平開府一樣,就像他此刻又突然出現,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一樣。


    陸伯賢還在猶豫,但不得不說,他已經動搖了,已經因為徐茝的話而動搖了。


    “但是,但是你不是說父王會不偏不倚嗎?為什麽這個時候他會站出來與我聯合?這不是違背了他一向的原則嗎?”陸伯賢所處了自己的疑惑。


    若陸靖宗真想幫他的話,蒼王根本沒有勝利的可能,雖然蒼王掌控了軍隊,但不要小看陸靖宗在軍隊中的聲望,就算現在立下蓋世奇功,如日中天的葉勝天,在軍中聲望上,可能還不足陸靖宗的百分之一。


    陸靖宗就是蒼瀾國的軍神,是戰無不勝的神,軍隊士兵對他的崇拜甚至已經將他鬼深化,就算蒼王掌控了軍隊,隻要陸靖宗一句話,也能輕易收迴。


    陸伯賢的話很有道理,一個平常保持中立的人,為什麽會突然偏向一邊,這其中是否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許其他人會這樣想,但徐茝絕對不會。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和你合作,並不是陸靖宗的打算,而是陸湘兒的打算。”


    “她?”陸伯賢冷哼一聲,“沒有陸靖宗在背後,她配和朕合作嗎?”


    徐茝搖了搖頭,心知陸伯賢的倨傲脾氣又上來了,隻能歎息著道:“無所謂配與不配,她背後站著的是父王,這點確證無疑,而且就她剛才的表現來看,就算一切都是她的意思,但卻也得到了父王的首肯。所以在父王看來,這並非一種偏袒,而是一個意外。”


    “意外?”陸伯賢冷笑道:“既然是意外,那朕為什麽要答應。”


    徐茝道:“就因為是意外,所以大王才要答應。陸湘兒忽然跳出,是父王所沒有料到的事情,雖然不知何為,他沒有阻止陸湘兒,但沒有阻止就是默認,隻要我們答應下來,就會給蒼王一個錯覺。”


    “一個我們與陸靖宗已經達成協議的錯覺?”陸伯賢終於露出了笑容,玩味的笑容。


    “不錯。”徐茝也笑道,“就是一個我們已經與父王達成協議的錯覺,不怕蒼王不上當,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找父王求證,就算求證,父王也不會告訴他內情,因為父王是不偏不倚的。”


    如果說之前陸伯賢還隻是動搖的話,聽了徐茝的話,動搖就變成了徹底的偏向,他已經徹底偏向徐茝。


    “看來明天,我要親自去見一見陸靖宗了。”他輕聲說道。


    皇宮大內有一處破落的別院,真是破落的別院而已。


    門前的草地因為無人打理,而雜草叢生,兩顆高大的梧桐,早沒有往日的枝繁葉茂,如今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黃葉落了一地,那是最表麵的一層,表麵的一層黃葉之下,是混合著淤泥的腐敗落葉,若是有人走近,便能輕易嗅到一股屬於草木腐朽的衰敗氣息。


    梧桐樹後是一座土墳,不高,也不大,至少相比起普通的墳墓來說,不算高,也不算大,更沒有皇家陵墓的宏偉氣質,隻是一座小小的墳墓,小的不能再小。


    沒人知道墳墓裏埋的是誰,因為沒有墓碑,不知道是墓碑因為經年累月的腐蝕而消失殆盡,還是這種東西從不曾存在,總之,現在墳墓旁,沒有任何墓碑的痕跡。


    別院是一所房子,看起來有四個房間,但隻有一扇門,一扇破舊不堪的柴門,虛掩著,足以杜絕過路人的視線。


    沒人敢向內望一眼,自從陸靖宗隱居於此開始,此地就沒有太監宮女和侍衛出沒的痕跡,就像一片死土,完全死亡。


    而現在,卻有一名宮裝少女,施施然的走來,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陸湘兒,她剛才太清殿迴來,就迫不急的的想迴到這間茅屋,她或許是蒼瀾國中,唯一可以隨意進出茅屋的人。


    沒有敲門,徑直走入,陸靖宗就坐在茅屋中央。


    茅屋從外麵看著很大,裏麵卻很小,但容乃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是一間很簡陋的茅屋,除了兩隻枯草編製的蒲團和一把掛在牆上,許久無人問津的劍以外,別無一物。


    蒲團對立而放,陸靖宗就盤坐上靠裏的一隻蒲團上,微閉著眼,像是根本注意陸湘兒的闖入。


    陸湘兒看著這個名動蒼瀾城的老人,看著他那篆刻著畢生榮耀的臉,而今卻是滿麵風霜,心中升起一種連她自己也說不出的滋味。


    她不知該說什麽,所以隻是安靜的盤坐在蒲團上,一個字也沒說,半個字也沒說。


    良久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陸湘兒感覺雙腳發麻,幾乎盤坐不住時,陸靖宗才開口:“你來了。”


    簡單的一句話,像是一句問候,但更像是一句責難。


    陸湘兒低垂著頭,輕聲道:“孫女來了。”


    陸靖宗的聲音很特別,乍聽之下,像是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抿嚼了一會兒,又覺像是個年輕人,直到沉澱進了心中,又冒出像是個中年人的想法。


    聲音模糊的他的年紀。


    而事實上,陸靖宗約莫有七十多歲,以一個普通人的年紀來說,算是極老的;但站在融魂期武者的角度來看,不過是個中年人而已。


    所以你可以說他老,也可以說他不老,他究竟是老或不老,根本無從辨別。


    但無論是老還是不老,他都是陸湘兒的爺爺,陸湘兒雖不認陸伯賢這個父親,但卻認這爺爺,陸靖宗可以說是陸家裏,唯一對她好的人。


    一念及此,陸湘兒嘴角抿出一道圓潤的弧線。


    “爺爺,我已經告知了陸伯賢。”


    陸靖宗微微睜開眼,他穿著一身灰色的陳舊道袍,盤坐在蒲團中央,不偏不倚,就像一個遁世的隱者。


    陸湘兒接觸到他的目光,忽然心頭一顫,想要說的話,就這樣生生咽了下去。


    良久,陸湘兒終於低垂下頭,平靜的說道:“爺爺,非常抱歉,我還是去了。”


    蒼瀾國夠資格和陸靖宗說話的人不多,陸湘兒卻是其中一個,也是身份最低的一個。


    陸靖宗看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歎息之意:“你終歸還是去了。”


    一句話,聽不出悲喜,隻有歎息,無窮無盡的歎息,仿佛這天下間所有的歎息都一並而出。


    一句話,不是褒獎,也不是斥責,語氣中卻隱藏著爺爺對孫女的寵愛,雖然隻是那麽晦澀的一點點,但也足夠了。


    在陸伯賢子女之中,能得到陸靖宗寵愛的人不多,陸湘兒是那些不多的人中的唯一一個。


    人老了就會寵愛孫子輩,這叫隔代親,不過顯然,陸靖宗並不是這樣的人,從他對陸江的厭惡就可以看出一二。


    但對陸湘兒,他卻有一種特別的寵愛。


    “沒什麽好抱歉的,這是你的選擇。”


    陸湘兒眼睛一亮,探聲道:“爺爺不怪罪我?”


    “怪罪你?”陸靖宗笑了,“我為何要怪罪你。”


    是的,他沒有理由,任何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的權利,就算他的親生孫女也不例外。


    陸湘兒歎息一聲,說道:“可陸伯賢並沒有答應嗎?”


    的確,她走時雖然說的言之鑿鑿,但對陸伯賢是否允許卻沒有多少把握,畢竟她和陸伯賢之間的宿怨實在太深,絕不是簡簡單單就能化解的。


    陸靖宗笑了,說道:“放心吧,伯賢會答應的。”


    陸湘兒沒有接話,陸靖宗卻接著自己的話頭說道:“伯賢這個人,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但也不笨,他會看出答應你的好處。”


    陸湘兒微微蹙眉道:“他會放下宿怨支持我?”


    陸靖宗搖頭道:“他會支持你,但不會放下宿怨。”


    陸湘兒皺眉道:“我不喜歡猜謎。”


    這本是極不友好的一句話,甚至可以說是放肆的,但陸靖宗卻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反而解釋道:“陸伯賢已經會認為我站在你背後,為了自己的王位,他一定會答應讓你成為王儲。”


    陸湘兒展顏一笑,說道:“我這不是狐假虎威嗎?”


    陸靖宗搖頭道:“談不上狐假虎威,畢竟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出麵,你不過是因勢利導而已。”


    因勢利導?


    陸湘兒苦笑一聲,“原來是這樣,那爺爺到底是支持還是不支持我。”


    此言一次,茅屋裏立刻陷入了沉默,不安的靜寂漂浮在空中,好久好久,陸靖宗歎了口氣,說道:


    “我不會支持任何人。”


    “如果是因為我的母親呢?”


    陸靖宗深深的看了陸湘兒一眼,“同樣不會。”他搖了搖頭。


    陸湘兒慘淡的一笑,說道:“原來我在您心中,還不如一個原則。”


    “這不是原則的問題。”陸靖宗道。


    “那是什麽?”陸湘兒緊追不放,倘若她覺得自己完全無望得到陸靖宗的支持,那她根本就不會說些什麽,因為無論說什麽都沒有作用。


    但現在她能夠清楚的感覺陸靖宗對自己的支持,就希望他將這種支持表現出來。


    好吧,她承認自己自私,甚至是下作,會去算計一個對自己很好的老人,但為了生存,她不得不這樣做,她明白若不在陸伯賢或陸平取得權柄之前,獲得一定的身份地位,自己就死定了。


    並且這兩個人,對自己來說,都是敵人。


    陸靖宗歎了口氣,還是說道:“我可以允許你借勢,但不能支持你。”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陸靖宗道,“這世界上有許多沒有為什麽的的事情,而這不過是其中小小的一件。”


    話到這裏,他忽然又開口:“明早伯賢應該會到我這邊來,你也一起來,相信這一次,你會得償所願的。


    陸湘兒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的看了陸靖宗一樣。


    是夜,無人入眠,韓闖擺脫了李素妍,正遇到顧老爹和葉勝天歸家,三人一見麵,跳過了寒暄,直接開始交流起來。


    “我遇見了一個雪域劍宗的人,她同樣夜探蒼王府。”


    “我們找到了蒼王府的地圖,地圖裏有地牢的圖樣。”


    兩種截然不同的表情出現在三個人的臉上。


    顧老爹和葉勝天是疑惑,他們疑惑為什麽雪域劍宗的人會夜探蒼王府,韓闖則是欣喜,因為有了地圖。


    “拿來我看看!”韓闖沒有給人繼續詢問的機會,直接說道。


    顧老爹將羊皮遞到他手上,說道:“你怎麽遇到了雪域劍宗的人?”


    韓闖疑惑道:“你知道這個門派?”


    葉勝天也一臉疑惑的望著顧老爹,在他看來顧老爹應該不會和這種門派拉上什麽關係才是。


    顧老爹看到兩人不信的表情,微微一笑道:“你們倆真別不信,我和雪域劍宗確實有些關係。”


    韓闖眼睛一亮,道:“什麽關係?”


    顧老爹道:“我的師傅正是當年雪域劍宗的藥師。”


    韓闖繼續疑惑,經過顧老爹的解釋,才漸漸明了,原來雪域劍宗的並不善於製藥,所以外聘藥師,地位相當於宗內長老,隻是沒有長老的權利而已。顧老爹的師傅就是當年雪域劍宗的一名藥師。


    “那這雪域劍宗的實力如何?”韓闖又問,他可不會忘記李素梅走時說過的話。


    顧老爹和葉勝天對視一眼,最後顧老爹開口說道:“雪域劍宗算是西北這一片頂尖的宗門,據我所知,門內長老都有融魂中期,甚至融魂巔峰的實力,怎麽,你得罪那個雪域劍宗的姑娘了?”


    “那倒沒有。”韓闖笑道,“別這樣看我,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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