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既不兇猛,也不銳利的一劍,就像天邊雲外的一陣風,卻將蓮花的長劍擊碎,同時擊碎的還有他的信心。


    沒錯,正是信心。


    他不敢相信這樣不兇也不猛的一劍,竟能突破自己的劍網,將自己擊敗;若是之前有人告訴他,這天下間有這樣的一劍,他一定會對此嗤之以鼻,然而現實就這樣清楚明白的展現在他麵前,容不得任何抵賴。


    他雙眼無神,死死的盯著腳下碎落一地的碎片,那模樣如同中邪一般。他不明白,為何同樣是半步融魂的力量,他卻輕而易舉的被對手擊敗,甚至是完敗,沒錯,他沒有任何反手的機會,因為一切都是在一瞬間完成,當他反應過來說,劍已落地,碎成了碎片。


    “為什麽,到底為什麽?”


    忽然,他就像一隻發狂的公牛,死死的盯著白衣人,試圖從那平若鏡麵的臉上尋覓到一絲可靠的答案,而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一無所獲的。


    白衣人依舊平靜,就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樣。


    “我說過,你不會用劍。”他指著地上的碎片,又道:“地上的也不是劍。”


    蓮花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一個失敗者是沒有資格在勝利者麵前反駁的。不但缺乏最有利的佐證,甚至連一絲可尋覓的影子也沒有。


    柳青芙和林降雪趕忙上前,將蓮花搖搖欲墜的身子扶住,同時用一種憤怒的目光凝望著白衣人,而白衣人則好像什麽都沒做一樣,對此視若無睹。


    柳青芙皺了皺眉上前一步說道:“現在輪到我了。”


    白衣人的目光終於落到了她的身上,同樣微微皺眉,聲音柔和的就像一輪彎月,“你是女人。”


    柳青芙輕笑道:“怎麽了?你連女人都怕?”


    白衣人笑了,麵具之前的嘴角微微翹起。


    “如果你不怕,那我怕什麽?”


    柳青芙笑道:“那就接受我的挑戰。”


    白衣人搖搖頭,歎息道:“你不是我的對手,”他指著依舊雙目無神的蓮花,繼續道:“他若能相通,倒能與我一戰,隻可惜。”


    柳青芙大笑起來,無論在青竹宗還是在三宗大比裏,沒有任何人敢於因為她是個女人而輕視於她,她有自己的自信,也有實力來應對所有挑戰,相應的,她也認為所有的男女之別實在可笑,想不出除了用來推脫,還有什麽值得炫耀的。


    “男人啊,男人都是這樣。”她口中感慨。


    白衣人搖搖頭,說道:“我並不是因為你是女人而拒絕你的挑戰,而是因為你不是我的對手。”


    語聲稍頓繼續道:“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若是他能挺過這一關,當能在同等實力上與我一戰,你——”白衣人輕笑道:“老實說,你並沒有足夠的實力。”


    柳青芙大笑起來,笑得譏諷而冷酷,“這就是你們男人的推托之詞,還沒戰你怎麽知道我沒有實力,你怎麽知道我不能勝你,太可笑了。”


    柳青芙並沒有拿出所謂的證據,但她的笑聲就是最好的證明。


    白衣人皺了皺眉,輕聲歎息道:“你若要來,就來吧,我不迴留手。”


    柳青芙笑了,道:“我也不會留手。”說罷上前一步。


    兩人之間間隔一丈遠,遙遙相對。誰也沒有率先動手。柳青芙明白自己同麵前這個人存在不可彌補的差距,這種差距絕對不是所謂的同等實力就能補償的,而是一種經驗武技上的全方位的差距。


    她想要戰勝對手,隻能蓄力,在自己的氣勢與力量積蓄到定點的時候,徹底爆發,這是她唯一取得勝利的機會。


    而白衣人沒有動的理由更見顯而易見,他在等,在等待著柳青芙的招式,等待著柳青芙將所有的一切毫無保留的呈現在他麵前,最後出手,將她的自尊與信念毀於一旦。


    白衣人心中根本沒有所謂的留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戰勝對手,不擇手段的戰勝對手,隻有在對手最強的時候出招,才能算是真正的戰勝對手。


    兩人之間的空地中,兩股氣勢在絞殺,一片落葉飛旋而下,瞬間被絞成了碎片。


    柳青芙皺了皺眉,她感覺自己的氣勢已經到達了定點,再進一步也是奢望。沒有任何預兆,突然出手。


    平波流雲掌,配合武魂海嘯,掌力如潮水一般滔滔不絕。


    柳青芙自信自己的厲害,這一掌她已經調動全身的勁力,將潛力壓榨到了極點,她不認為有人能輕而易舉的接下這一招,但是她顯然忘記了,白衣人不是普通人,能在玲瓏寶塔裏獨霸一層的高手,又可能是普通人。


    也不見他有什麽大的動作,隻是憑空向前一刺,飄飄然的、毫無力道的,就像小孩揮舞長劍一般。


    白衣人動的卻是他的手指。


    以指代劍,以劍為心,以心為航,沒有留手,沒有給予柳青芙任何機會,甚至沒有任何浩大的聲勢與磅礴的氣勢,隻是輕飄飄的,不著痕跡的一劍,卻從中破開了柳青芙的掌勢。


    柳青芙一連後退了三步,每退一步,腳下都踩出了一個深刻,這是一種高明的卸力之法,可到最後,她依然耐不住吐出一口鮮血,這也意味著她的失敗,徹徹底底的失敗。


    “我輸了。”她說,語氣平靜。


    沒有蓮花的失神,但失望卻是顯而易見的,她敗了,敗在了對手的一根手指上,若是平常,這簡直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但此時此刻,她卻不得不認輸,因為整個過程中,她沒有贏得過任何機會,沒有得到過任何的可能。


    從頭到尾,她所做的一切都在對方的預料之中,對方也沒有讓她看見任何勝利的曙光,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最後積累到了失敗。


    白衣人搖搖頭,輕聲道:“你是敗了,可你知道自己敗在哪裏嗎?”


    柳青芙搖搖頭,她很想說自己知道,但事實上,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多麽可笑的一件事情啊!比武輸了竟不知道輸在哪裏。


    白衣人歎了口氣,輕聲道:“你輸在了蓄勢,你太害怕了,也太重視了。其實比武就是比武,不容的摻雜其他的東西,一旦心思不純,你恨難發揮出自己應有的力量,你想的太多,而且是個容易想的太多的人,這已經成為了一種阻礙你繼續進步的習慣,所以你還沒出手,我就認為你輸了,因為你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勝利的機會。


    柳青芙沒有說話,她知道白衣人說的都是事實,她是想的太多,考慮的也太多,身處宗門,她不可能做到如聶青青似的拋棄一切,也不能做到如身邊的林降雪一般忘記一切,更不能和韓闖一樣瀟灑的麵對一切。


    她隻能痛苦的麵對,隻能將所有重擔壓在肩頭。她的心並不灑脫,並不暢快,念頭也不通達,所以她會輸,在比試還沒開始之前,就已經輸了。


    從前她不知道這一點,現在她明白了,但沒有任何改變的可能,因為從一開始,她就選擇了這條充滿艱難的道路,時至今日,便是錯了也要走下去。


    多麽悲哀的事實,但卻不得不去麵對。


    柳青芙見禮之後,退到了林降雪身上,現在唯一剩下的隻有林降雪了,如果林降雪能勝過白衣人,那他們就能通過,如果她不能勝,他們隻能被困在玲瓏寶塔的第六層。


    林降雪歎了口氣,隨風飄到白衣人身前,柔聲說道:“還請前輩手下留情了。”


    “老夫不會手下留情。”


    比武在白衣人眼中是再神聖不過的事情,而任何的手下留情,都是對這種神聖的褻瀆。


    林降雪知道現在說這些東西都是無用的,隻有戰勝麵前的人,他們才能通關,如若不能,就像會之前他們所遇到的許多人一樣,淪為這寶塔裏的陰靈。


    “小女子有偶的一曲,還請前輩品評。”


    林降雪騰空而起,整個身子懸在半空,武魂鳳尾瑤琴顯,手中同樣端著一把瑤琴。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兩隻纖纖素手在琴弦上撥弄,一曲幽怨悲傷的樂曲如流水一般淙淙而來。


    白衣人下意識閉上了眼。


    音樂是用來欣賞的,越是美妙的音樂越是如此。好的音樂能讓人沉迷其中,好的音樂能讓人心動搖。


    林降雪的琴藝高超,又渡過了與韓闖那段苦澀的單戀,心與技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一,所演奏的樂曲絕對有洞徹人心的力量。


    不過再動聽的音樂也需要遇到知音,如白衣人這種心堅如石的高手,絕對不會因為這音樂美妙而動搖,他閉上眼,隻是欣賞,單純的欣賞,沒有任何沉迷的意思。


    大約幾分鍾過後,他睜開眼,眼神裏盡是清明之色。


    他笑了笑,抬起右手,兩指在虛空中微微一錯,發出一聲類似劍鳴的長鳴,刹時將林降雪的琴聲打斷。


    林降雪睜開眼,皺了皺眉,低聲道:“前輩果真厲害,竟然完全不受我肝腸斷的影響。”


    要知道自從她創出這一曲肝腸斷之後,便是她的師傅師伯等人,也會收到影響,但麵前的這人卻毫無沉迷之色,甚至聽過之後,眼神愈發清明。


    如此心誌,實在超乎她的預料。


    前有蓮花,後有柳青芙,在純粹的武道爭鬥中都被這白衣人輕鬆擊敗,於是林降雪想到另辟蹊徑,卻沒想到最後是這樣一種結果。


    白衣人擺了擺手,說道:“小姐是準備認輸了嗎?”


    在他看來,林降雪已失去了戰勝他的可能,倒不如直接認輸的好。可林降雪卻微微一笑,輕聲道:“認輸?還不是時候。”


    話音剛落,她將瑤琴一收,順勢從琴背中抽出一把銀色軟劍,向白衣人刺來。


    “琴中劍。”白衣人眼睛一亮,嘴角蕩漾開一抹笑意,“有意思,有意思,沒想到今日能碰上琴中劍這種東西,罷了罷了,也算有緣,我們就鬥上一鬥吧。”


    說話間,軟劍已至身前,白衣人扭身躲閃,劍身擦著他的麵頰而過,軟劍本身柔軟無比,這一擦而過,林降雪自然控製劍身向白衣人這邊抹來。


    白衣人微微冷笑,後退一步,然後驟然向前。


    這一退一進雖然看似簡單,卻隱藏著深奧的武學道理,退是為了避其鋒芒,而進則是因為出其不意。


    這出其不意的一招果真讓林降雪麵露驚慌之色,連忙一連數劍,將軟劍舞的如同銀蛇一般。


    白衣人笑笑,並不著急,隻是在外圍耐心的尋找機會。


    旁邊柳青芙看的兩人戰了一百多招,隻覺得劍法愈快,白衣人就愈發瀟灑,仿佛整個心靈都沉浸其中,不禁心中一凜,暗道:“這白衣人到底算是什麽?不但實力強大,無極高明,心性更是高人一等,便是將實力壓製在融魂期,也能輕易戰勝我們。”


    林降雪身在局中尚不覺得,柳青芙卻看的真切,這白衣人哪裏是在和林降雪相持,分明是想看看林降雪的劍法,一旦劍法看盡,就是林降雪落敗之時。


    可歎林降雪對此完全不知,隻當自己占了上風,於是攻擊愈發凜冽起來。


    一個是自以為勝,一個是瀟灑自如。白衣人根本不把林降雪放在心上,隻是一味躲閃,腳下步伐精妙,竟好似一個圓形。


    “林姑娘,你的軟劍劍法還有些問題。”白衣人忽然說道。


    林降雪心下一驚,暗道:“這個時候說這些幹什麽?”還沒等她弄明白,就覺得白衣人招式忽變,一改之前的慵懶倦怠,以指代劍,使出劍法要訣。


    也並非什麽絕密的要訣,隻是普通的刺、擊、撩、抹、劈,掃之類,但由白衣人使來,莫不是恰到好處。


    林降雪忽然想到了不在此地的韓闖,兩人的劍法是何其相似。都是重意不重招,劍意為先,劍招隻是普通的劍法要訣,卻每每天馬行空,讓人無從想象。


    和韓闖相鬥,林降雪覺得自己沒出一招,都被動手率先預料;而與這白衣人對招,林降雪卻覺得每出一招都被其牽製。這牽製一說顯然與預料更加厲害,白衣人不但料到她的出招,還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想出應對的辦法,足可讓人驚訝。


    從這點來看,單以劍法來論,白衣人還要勝上韓闖一籌。林降雪連韓闖也戰不過,又豈是白衣人的對手,過了幾招,便已膽寒,手中劍法也漸漸素亂起來。


    柳青芙在旁邊看的真切,不禁大喊道:“集中精神!”


    林降雪立刻反應過來,劍法瞬間恢複原有的章法,隻是失去的勢卻怎麽也搶不迴來。


    白衣人見到這幕,不怒反喜,微笑道:“不錯不錯,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就恢複過來,你比那小子更有天賦,不如棄琴學劍如何,待在這玲瓏寶塔第六層,我教你劍法奧妙。”


    劍法一道雖然博大精深,各家也有各家的不同,但有一點卻是相同的:百折不撓。


    學劍者不忌失敗,卻忌一蹶不振,不忌身死,卻忌心滅,所以任何一名武者想要學劍有成,都須有百折不撓的堅韌,稍微軟弱都不可能。


    白衣人正是看出林降雪柔軟的外表下有顆堅韌的心,這才出口相邀,可惜他忘記了,並非每個都如他這般,甘願為劍放棄一切,自逐於這小小的玲瓏寶塔中。


    林降雪聽的白衣人的話,冷笑一聲,斥了一聲“休想”,手中劍招更快也更加古怪。


    軟劍自古就是劍法的一個分支,有劍走偏鋒之說,最開始這個偏鋒說的就是軟劍,其意為軟劍不為劍法正途。


    也正因為此,軟劍之法流傳才不廣,如今精通軟劍的,也隻有寥寥數家。


    林降雪的軟劍之法乃是自悟而得,配合五彩神光,端是厲害異常,旁人與其相鬥,莫不被其兇狠刁鑽的劍招所淹沒。


    但這白衣人卻隻有最簡單的劍訣就應付的遊刃有餘,絲毫沒有素亂之意。戰到如今勝負其實已經很明顯了,隻是林降雪生性倔強,不願意認輸而已。


    她心裏焦急,銀牙一咬,將劍法使的淩厲無雙,隻盼能用更加猛烈的攻勢來得勝一招半式,可不想竟弄巧成拙。修習劍道最忌諱心浮氣躁,這一點無論是堂皇的長劍、兇險的短劍,還是詭異的軟劍都是一樣,一旦心不寧,意不靜,就很難發揮出劍法的真正威力。


    林降雪這一番搶攻,看似扳迴了一些局勢,但不過是迴光返照而已。若她能沉著應對,憑借其劍法的詭異,至少還可支持幾十招,但這一番搶攻,卻耗費了她大量真氣,同時也讓白衣人看清了這軟劍之法。


    白衣人當下冷冷的一笑,以指代劍,刺向林降雪中庭,林降雪連忙迴救,可就在這一瞬間,白衣人招式又便,原本刺向中庭的手指竟忽然向上,在空中抹開一道玄妙的弧線,穩穩的落在林降雪的鼻前,距離鼻尖不過一張紙的距離。


    但見那指尖的劍氣微微吐合,林降雪卻一動也不敢動,她明白,隻要自己稍有動作,就會命喪當場。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渾厚的男聲:“前輩神威,不如就讓我來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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