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衝與“欲觀音”重新換過名號,才知她俗家姓秋,喚作豔娘,原本在滇南佛掌山觀音洞隨自家一位姑母修行。去年因有不合,她與姑母吵了一架,這才負氣跑來外麵,收了小白臉仝子奮為徒,落戶在東錢湖上修行享樂。


    等到宴上一番交談下來,聶衝對這秋豔娘了解更深了些,更知此女雖有修為在身,為人亦有擔當,但涉世並不太深,一應見識料是姑母灌輸給她,論及機心還嫌不足。


    因恐這位還算合得來的左道欲|女遭劫身殞了去,他便拋開交淺言深的忌諱,出言指點道:“秋道友選這東錢湖做道場,長久恐生禍端,你若不喜麻煩,不若搬去別處。”


    秋豔娘正要舉杯勸酒,聞聽這話,手臂一僵,稍作思量後說道:“我自關門修行,礙不到他人,更不曾以道術欺害凡人,如此有何不妥?”


    “隻瞧你這居舍金瓦紅牆的形製,就已犯了人間帝王的忌諱。如今正值亂世,真龍未見分曉;等到有人坐穩龍庭,知曉東錢湖上有這麽一片樓閣,必定遣人來找麻煩。”


    頓了頓,聶衝舉箸指了指侍立在秋豔娘身後的仝子奮,“還有你這徒兒,依仗些許神通,聚攏草莽兇神,直將東錢湖到天童山一線劃為自家地盤。這些匪類慣做損陰德的買賣,雖非收你指使,但日後惹到高人,你猜會不會遷怒到你的頭上來?就如這次,我因祝郎中之事找上門來,若非對你所行的道路並沒什麽偏見,怎肯聽你解釋?一丸神劍早已斬落下來。”


    仝子奮聞聽這話,心中又氣又急。但他見過聶衝神劍兇威,這時也不敢狡辯,隻有用目光死死盯住自家師父,看她如何作答。


    秋豔娘隻是少了些見識,並非沒有頭腦,聞得聶衝提醒,自心明覺道:“當初姑母便說欲|海行道易生禍端,故隻隱身洞府,少在人前現身。我卻因與姑母鬧口角,不自覺地想與她對著幹,終把這樁忌諱拋去了腦後。這一年多來,我每日都享用著極樂富貴,可獨處時常會感到一絲不安,眼下聞得這位聶道友出言點醒,才知或是劫數纏身之兆……”


    想到這裏,她放下了酒盞,扭頭掃了怔忪不安的仝子奮一眼,轉向聶衝說道:“以道友看來,我該往何處安身?”


    聶衝自取一塊鮮珍,品嚐過後答道:“海外蠻國、荒野深山,俱都是清淨所在。若受不了那份冷寂,便在紅塵中遊走也無不可——世人多愛美色,也不需施法用強,就有著數不清的露水姻緣可結。唯忌久居一地,被人指作是荒淫窩,一旦傳徹開了,少不得會引來‘除魔衛道’之人取你做一場功德。”


    仝子奮原是一介鄉間紈絝,未遇秋豔娘之前,全沒想到自家會有今日的威風,眼下見她似被聶衝說動,當真急得上火,硬著頭皮插口道:“師父,咱這基業來得不易,怎可輕易拋下?”


    秋豔娘聞言不悅,拍案斥道“是去是留何時輪到你來幫我定奪!”


    早知師父雌威厲害,仝子奮一遭嗬斥便軟了腿,立刻就要跪伏認錯。可這時外間卻有一個柔美女聲為他開脫:“子奮也是為了師長著想,豔娘妹妹何必對他動火?”


    下一刻,一個顏嬌肉嫩幾如狐媚的黃衫女子推門走了進來。


    在她身側,另有一個頭紮金箍、形若頭陀的紅袍矮子相隨,進門便朝秋豔娘說道:“我倆非是想聽牆角,隻因來時見你居所受損,怕有對頭上門加害,這才使了些手段探查一番;不料就聽到些別的。”


    這二人卻是秋豔娘從前結交道友。


    女的喚作“許麗娘”,行的是采補之道,常來東錢湖上勾人入彀。因是所行道路相近,一次碰麵之後,秋豔娘便與她結成了好友,時常論道同樂。


    那男的喚作“四尺頭陀”,學藝所在的“羅摩寺”卻是西方魔教的一支。此人原是許麗娘勾上的一個姘|頭,後引介給秋豔娘認識,說來也算朋友。


    眼見這兩人到來,秋豔娘倒不好再訓斥仝子奮,當下使了個眼色令他退走,隨後迎上兩步說道:“二位道友今日怎有閑來小妹這裏?”


    “喲,”許麗娘柳腰搖轉,繞著秋豔娘走了一圈,眼神往聶衝那邊飄著,一邊出言打笑道:“觀音妹妹有了寶貝新歡,怕我來搶是怎麽的?”


    秋豔娘不忌春光外泄,這時身上仍隻有一件薄紗,一身妙處幾無遮擋,會當同樣體態勾人的許麗娘拿身子上去摩|擦,直令一旁那四尺頭陀的唿吸都重了起來。


    換做往常,聶麗娘也不會過多在意,可當著聶衝這等“正派”道友的麵,她卻不大願意與好友來做春光遊戲,隻將許麗娘推開,啐道:“姐姐貫會調笑我。”旋即為她引介道:“這位是聶衝聶道友,出身於冥河劍派。”


    她又轉向聶衝,說著:“我這姐姐喚作許麗娘,乃是一位散修仙子;這位四尺頭陀,則南方魔教一脈的羅摩寺出身,一身咒血神通煞是不凡。”


    依著本心,聶衝是不耐煩與這後來之人論交的,可一想自家對仙門各派的了解實不算多,便也壓下了轉身離去的念頭,權當長長見識,施禮與這二人見過。


    一忽分席落座,許麗娘與四尺頭陀交換了一個眼色,張口說道:“有聶道友在側,我也不好再與妹妹做玩笑,以免遭人厭棄。”見得聶衝隻是微笑並不搭話,她便又道:“還是先請四尺大哥來說正事吧。”


    四尺頭陀咧嘴一笑,望向聶衝說道:“我倆這迴來東錢湖,是要請豔娘一同去謀一樁好處。聶道大派出身,倒未必看得上這些,不過既然恰好在場,便聽說我說說也好;若真有意同去,我也樂得添個幫手。”


    自斟了一碗酒水飲下潤喉,四尺頭陀使衣袖擦了一下嘴巴,“上個月我師兄查幹朝魯往北海行走,不料遭遇惡蛟,險些被害了性命。奔逃之際,他在北海一處水灣之下發現了一處前人留下的洞府,因有法陣禁製守護,一時也無法破開,隻從銘文上讀到那處歸屬一位名喚‘武神通’的散修所有。待他迴轉查訪,才知武神通是一位曾有著盛名流傳的北方散修,學了一身三寶同煉、佛道合流的妙法,據傳是古仙樗散子的所作。”


    “若此言當真,那武神通與倒還能和峨眉祖師長眉真人扯上瓜葛,隻是可惜三百年前死在了六次雷劫之下。我師兄他有意往那洞府一探,待看能不能尋到武神通的道書、遺寶,又忖自家破不開高人留下禁製,於是托我尋些幫手。”


    對那武神通的洞府,聶衝原本什麽心思,可聽到樗散子這道號,以及精氣神三寶同練的佛道合流道法,一時卻來了興趣。想到這矮頭陀話裏尚有可疑處,他便問道:“前人法陣或許不凡,可那武神通已隕落三百年,法陣還能剩下幾分威能?便是你那師兄要找幫手,何不盡邀同門,反倒來尋外人?”


    未待四尺頭陀作答,那許麗娘就先解說道:“聶道友有所不知。自打五方魔教遭正道聯手打滅後,殘留的耋老高人便都星流雲散隱跡無蹤。四尺大哥所在羅摩寺,道統早就殘缺不全,且同門各自肚腸,平素多有罅隙在,相互難為依仗,反不如寺外道友來得可靠。”


    四尺頭陀點了點,“若非思及道友出身不凡,料來不會同我等苦命人相爭活路,我也不會直言這前人洞府一事。我師兄有言在先——若尋得武神通的道書,同行的道友皆可抄錄一部;至於遺寶法器,若真找見,便按出力多寡來分。”


    聶衝聽是這般說法,便不再多言,轉而去看此地主人。


    那秋豔娘似被好處打動,尋思片刻,問道:“何時去往北海?同行的又有誰?”


    四尺頭陀道:“我師兄查幹朝魯還要花上一個多月的工夫煉製一件破陣法器,屆時動身,該會叫上兩位成就了金丹的散修好友。而我這邊,除卻你與麗娘,還要去找三臂仙童周舉與少陽子兩位。”


    聽到那兩人的名號,聶衝心道:“巧了……這些左道中人果然是同惡相濟、臭氣相投。”


    察覺在場三人皆朝自家望來,他便不再去想旁的,望向四尺頭陀說道:“我還要照料一位身受重創的友人,還不知到時有沒有暇分身。若能成行,自會來尋秋道友一同前往;如去不了,幾位也不需擔心我會將此事外泄了去。畢竟我自有師門依仗,不缺道法與護身之物,沒道理枉作小人壞了幾位的前程。”


    言罷,聶衝便起身向地主告辭,“今日叨擾已久,我便先告辭了。隻等我那朋友的傷勢有了起色,再來謝過就那秋道友盛情招待。”


    秋豔娘自知此時不宜留客,便道:“姐姐與四尺大哥自飲酒吧,我先送送聶道友。”


    等到出了門外,她竟對聶衝勸道:“那兩人不是好來路,道友家數不凡,實無必要為那不知真偽的前人遺府犯險。”說到這裏,她自歎了口氣,頗有些感激地又道:“我也是經由道友點醒之後,才對劫數有了感應,如今便先將他倆穩住,擇日要迴佛掌山觀音洞隨侍姑母。道友若是不嫌,日後途經滇南,莫忘登門論道。”


    聶衝原道此女終要為損友所累,沒想到她竟有著此等慧性在,不由更高看了一眼,出言應道:“秋道友放心,我若往滇南行走,必不忘登門拜訪。”隨即不再多留,施展法力加持,一路踏水而去。


    待到離湖上岸,他迴首望了一眼,心道:“那一對男女所言,倒也未必就假。事關樗散子所作的道書,我或該暗中跟隨一探?即便一無所得,宰殺幾個邪祟之徒攝魂進補也是好的。”此念一轉,苦惱又來,“隻是我這一身修為,要去行險怕還不足為憑……”


    歎了口氣,聶衝從袖中取出兩樣事物翻掌來看,卻是形如蒼耳的老樹真種與脫劫鬼仙留下的道果一顆。i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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