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始終不肯開口說話,她雖然隻出山才僅僅一年,可是就在一天之間卻看遍了這世間的灰暗,見慣了爾虞我詐的人性。


    出了雪山她才知道,原來人是可以換來吃的,她才知道,那些好看的麵具原來都是照著人畫出來的,外麵的人就像雪岩上的畫皮一樣詭譎狡詐,原來阿媽講得那些故事都是真的,原來,外麵果然不是大雪山中,永遠不可能找到那種永遠的雪白無暇。


    於是,她將那顆本是潔白無瑕的心被大雪山的雪封了起來。


    她始終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女孩,無法應對繁雜的人世間,她隻能用冷酷與鐵箭將自己自己包被起來,就像是雪山中的獠驥會用冰雪包裹自己嚇退天敵一樣。


    寧羽看得見她眼神中的那股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意,忽然低下頭,用僅是兩人聽到的聲音說道:“聽聞大雪山中峰頂每逢絕寒之時,大雪素淩寒獨放,百翠崖上芬芳盡吐,黑白隼雕銜珠入雲巢,天海升日窮盡,隻是不知那景象又是怎樣的絕色呢。”


    女子聽到寧羽口中說的奇怪的話,兩隻眸子忽然瞪大驚奇的看著他,忍不住話脫口而出:“你如何會知道?”可是剛說完才想起來跟前的人似乎是自己的敵人,立刻收斂了神色,滿是戒備的望著他。


    可是就算臉上再怎麽收斂,也難以抹平她心中的驚訝,因為寧羽所說的都是大雪山中天地奇景,無論是大雪素,百翠崖,雲巢,又或是天海,無論哪一個都是與世隔絕的大雪山中獨景,而且,沒去過大雪山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寧羽卻知道,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女真一族的人心地都像是白雪,可是,女真一族的族規有一項便是,不得泄露大雪山的秘密,哪怕一絲都不行,可這些雖然不是絕密之事,可終究被外人知曉了。


    寧羽微笑著,淡淡的說道:“我自然知道,不過,你要是想知道我為何知道,作為交換,我問的問題你得迴答才行。”


    女子神情不定的看著他,似乎想要看透人心,寧羽毫不顧忌的讓她看,不過看了一會兒,女子發現跟前的人眼睛中竟然十分的深邃,就像是大雪山中的夜空,清冷卻又浩瀚,讓她看得有些入迷,而且十分好看,女子一呆,忽然醒悟過來,臉色有些發紅。


    不過,她始終想弄清楚為何寧羽會知道大雪山的秘密,於是她十分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連山營前,那八百軍卒仍舊站在那裏,將主被抓,無論是修為不弱的朝天闕捕頭,又或是箭術淩厲的古怪少年,都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所以哪怕早已暈過去不少軍卒,他們仍舊沒人敢動。


    寧羽正要詢問女子,可抬頭瞅了瞅天上的烈日,皺了皺眉,走近奉天金鋪留下的馬車,忽然抬起頭對著連山營眾大聲道:“我是劍閣縣令跟前的新任師爺,你們從現在起收歸縣令管理,本師爺現在下令你們立刻迴營,至於鬧營之事,念在情有可原,就不做追究了。”


    這八百人齊齊的一呆,突然間從中升起一陣喧嘩,原來這個少年竟是師爺,怪不得會如此,可是師爺不是應該與將主同氣連枝的嗎,為何會將將主抓了起來,難道,是那古怪的縣令又抽風了不成。


    連山營駐守劍閣,這日子就沒好過過,處處受人不待見。


    縱然他們曾是西軍,可沒了精銳的兵器,充足的糧草,沒了馬匹,他們早已不是能上馬征戰下馬克敵的驍勇之士了,沒了作戰的能力,連城外的馬賊都敢在他們麵前耀武揚威,他們的戰鬥力被一再削弱,甚至,他們似乎早就被人遺忘了一般。


    忽然有一日,楊勇莫名其妙的成了新任將主,於是他們變得越來越不像軍隊,他們居然會護送貨物前往西北與北戎,甚至還會押送奴隸,儼然成了商賈的私軍,可與之同來的是銀錢糧草。


    閑來之時,他們也能拿著銀子去芙蓉樓喝杯花酒,日子過得倒是滋潤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這師爺的功勞,可是就在幾日之前,他們忽然從天上掉到了地下,衙門的縣令大老爺發怒,於是他們的糧草銀錢全都沒了。


    劍閣許多商行被封,連山營便沒了用處,用將主的話來說,沒了私活,衙門不會養活他們,而商賈更不會拿錢白送,因此,隻有去讓衙門妥協,他們才有活路,一次,兩次,作用倒是起了些,他們隻能聽命與將主,可沒了牙齒的老虎,連貓都不如。


    如此這般,他們也就變成了此時的模樣。


    可是,哪怕跟前的年輕師爺不計較鬧營之事,但他們仍舊沒活路,營中的糧草早已所剩無幾,就是想要當個逃兵,這方圓幾百裏之內全是荒蕪,逃跑同樣是個死,而這讓八百人如何活下去。


    便在這時,一個看上去臉色頗為顯老的軍卒從人群中走出,抱拳道:“師爺,小的與兄弟們早就沒了活路,索性無牽無掛,怎麽都是個死,大人您就給咱們個體麵的死法吧。”


    忽然,在八百人後麵突然傳來頗為自嘲的聲音大聲喊道:“哈哈,體麵地死法也用不著了,老子這種日子早就過夠了,還不如當年殺楚狗的時候戰死來得痛快,瞧瞧咱們這樣子,哪還有當年西軍一戰定雪原的模樣。”


    話音剛落,兀然,從中間分開一道空隙,隻見空隙盡頭的旌旗長杆邊上倚坐著一位枯瘦如柴,臉上布滿悲哀的軍卒,八百人聽到枯瘦的軍卒所說的話,竟然齊齊的麵露愧疚之色低下了腦袋。


    那個先前說話的軍卒看著枯瘦漢子,語氣中含著無奈道:“咱們也不過圖個前程罷了,被扔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不如此還能怎樣,若是能活著誰想去死。”


    那個枯瘦漢子忽然癲狂的瘋笑起來,伸出枯瘦的手指指著跟前的八百人罵道:“你們這幫狗雜碎,早就該死了,若是死得早些,不死留著繼續辱沒西軍的臉麵。”


    “將主,我們不怕死!”一道聲音從軍卒中傳出。


    枯瘦漢子冷冽一笑,譏諷道:“誰是你們將主,你們將主在那裏,給你們飯吃的才是將主,嘿嘿,老子隻是個燒火的,你們是誰?老子的兵都在雪原城戰死了。”


    這番話似乎激起了他們心裏頭早已埋沒那絲血性,這個軍卒說完,黑壓壓的八百人眾皆是沉默了,一雙雙眼睛全部盯著枯瘦漢子,可是枯瘦漢子顯然不領情,倚靠著旗杆,滿臉的蒼涼。


    寧羽沉默的看著那個枯瘦的軍卒,心思通透的他自然猜到了這人的身份,看此人的模樣,早已枯瘦的不成樣子,似乎許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這許久並不是一天兩天,也非三五天,而是至少有一年以上,就這副身體居然還能活著,也算是個奇聞了。


    寧羽沉默了幾分,然後緩緩走近枯瘦軍卒,居然緩緩蹲下,張口說道:“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居然以沙鼠腐塋為食也能活如此之久,我很佩服你。”


    頓了頓,寧羽忽然略顯譏笑的說道:“不過,我卻看不起你,知道為何嗎,哼,一味的拿自尊心當成糧食,不懂得隱忍以謀出路,隻會以為自己有三兩傲骨就自以為是,真是愚蠢之極。”


    聽到寧羽的話,身後的八百軍卒似乎被激起了幾分怒氣,各種罵人的話不停的喊出,寧羽自然一笑置之,冷冷的瞅著他們,似乎是被寧羽的眼神嚇住了,居然一瞬間就停下了喊叫。


    寧羽用更為明顯的譏諷笑道:“一群懦夫,若他是愚蠢的,你們連蠢字都配不上,隻會搖頭呐喊的牆頭草,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喊叫。”


    寧羽轉過頭,忽然一笑,對著枯瘦軍卒道:“相比較之下,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的。”


    枯瘦軍卒自嘲的一笑,眼前的少年所說的話並沒有什麽過錯,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去說他們,隻不過以五十步而笑百步罷了,沒什麽值得稱讚的。


    “你是師爺,我隻是個燒火的老卒,您就不必與我費這些口舌了。”枯瘦漢子看著寧羽有氣無力的說道。


    寧羽收斂笑意,寒著臉嘲笑道:“果然是我看錯了,原先還以為你有幾分傲氣,現在看來,你連傲氣都沒了,無趣啊無趣,本想著這連山營還有幾分可救之處,現在看來,連一分都沒了。”


    枯瘦漢子一聽,眼睛一怔,忽然急忙問道:“你不是與那些狗才一夥的?”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像是與他們一夥的?”寧羽奇怪的問道。


    枯瘦漢子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寧羽,長久的刀口日子,練出了枯瘦軍卒的感知能力,他的眼睛像是兩片刀子,掃在寧羽的臉上,問道:“我從你的眼中看到了殺意,濃烈的殺意,你到底是誰。”


    寧羽抿著嘴唇一笑道:“我是誰不重要,做什麽才重要。”


    枯瘦漢子眼睛一瞪,一字一頓的說道:“那你要做什麽。”


    寧羽嘿嘿的笑了兩聲,詭異的說道:“殺人,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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